第202章 第 202 章

作者:青色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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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二百零二章

  馮玉見皇帝胸有成竹,便含笑道“那臣就先恭賀陛下,再得佳才。”

  他此前也與諸葛亮見過兩次,雖然不是私下相見,但對諸葛亮印象還是好的,又因爲諸葛亮名聲斐然,纔會寫信舉薦給皇帝。

  劉協笑道“若不是玉奴來信,朕也難得如此良才,論起來朕是要謝你的。”

  馮玉連稱不敢當,但是卻在心中揣摩,他舉薦給皇帝的荊州名士,沒有一百少說也有八十,如從前在長安後來又因爲局勢來到荊州的公孫萌、王粲等人,那也都是名門大族之後,聲名遠播的青年俊才,可是卻只有這諸葛亮入了皇帝目中。皇帝在還沒有見過諸葛亮之前,就決定了要親自到南城郊見他,渴求之情甚至超過了對司馬徽這樣的經年名士,這恐怕不只是因爲諸葛亮個人才學的原因,還因爲諸葛亮的“身份”。

  這諸葛亮出身的諸葛氏本來也是名門大族,他父親倒也罷了,叔父卻是做到了州牧,投奔劉表後,與荊州名士自是相熟。諸葛亮又得黃承彥看重,做了黃承彥的女婿,喚蔡瑁一聲內姨丈,更兼青年才俊,政治上偏於司馬徽等人,是心向漢室的。這樣一個人,在此時荊州的局勢下,真可謂身份才學都妙極了。

  也難怪皇帝對他另眼相待。

  馮玉想到此處,在二十又四的年歲,竟然感悟到了人生在世,個人的能力固然重要,卻也要看命運造化。論學識才能,荊州未必沒有強於諸葛亮之人,可是又有能有如他一般的機遇呢至於以後如何,就要看他能不能抓住這機遇了。

  說話間,淳于陽也經通傳上殿來。

  劉協便問道“事情都處理了”

  淳于陽見馮玉在側,看皇帝並無避諱之意,便照直說了,道“是。臣親自看着,已將那巫家薄棺安葬。至於那隨着一同來的巫家幫手,有些嚇壞了。臣的意思是,就算要放他,也要等到陛下離開荊州之後,否則他此時出去亂說話,也是麻煩。”頓了頓,又道“其實此人放了,終究不妥,不如就給他留在此處行宮裏,尋一個閒職給他,養他到老也就是了。”放了那巫家幫手是皇帝的意思,若照着淳于陽的脾氣,既然是麻煩,自然應該乾脆利落處置了。

  劉協想了一想,道“如此也好。當下放他出去,恐怕也要給蔡瑁等人帶回去。就暫且要他留在行宮,等朕走了,給他個管理花木的閒差罷了。”

  馮玉在旁聽着,心知昨日巫家之事蹊蹺,此刻見皇帝沒有要詳談的意思,便不問巫家之事,只循着皇帝的話頭,問道“陛下要動身離開荊州嗎臣盼望陛下日久,陛下怎麼忍心纔來就走臣冒死懇請,陛下再留旬月。”他望着皇帝,目光中滿是不捨與真情。

  劉協縱然是皇帝,見心腹臣子捨不得自己離開,也不管其中幾分真假,總還是高興的,笑道“旬月朕可留不了那麼久。不過你放心,你在荊州好好做事,等此地形勢安穩了,朕還召你來朕身邊朕身邊,少不了你。”

  按照朝廷官職,放到地方上做過州牧的,再召回朝中,那必然是要員了。

  馮玉還這樣年輕,以後真是前程不可限量。

  馮玉垂首一笑,真如蓮花初綻,毫無心機,柔聲道“臣從前稚氣,總想着好男兒志在四方。真出來了才知道,其實只要能常伴陛下左右,就是隻作一個不起眼的僕從,臣也是甘願的。”

  淳于陽在旁邊聽得瞠目結舌,雖然一同長大,早知馮玉身段柔軟,但此時再度親見,還是滿心敬佩這些話就算寫好了拿給他,他也半句都學不出。

  劉協兩世爲皇帝,聽過的漂亮話可是太多了,但是說的人不同,他的感受也不同。有些人奉承起來,就透着虛假,叫他心生煩躁,恨不能當場拆穿;另有一些人,叫他明知說的是假話,也覺得有趣好玩;再有一些人,卻叫他感到真摯動容,雖然深究之下,也未必是真的。這就是看各人的手段,與親疏遠近了。

  而此時馮玉就屬於,劉協雖然認爲他的話半真半假,但情願全做真話來聽。

  劉協笑道“玉奴兩日不曾閤眼,也着實辛苦了。且讓醫工來給你診過脈,就在偏殿歇下吧。等你醒了,朕還有話同你說。”

  留在偏殿宿下,這對臣子來說是莫大的恩寵了。

  一時淳于陽退下,馮玉睡下,劉協才令人傳召曹昂。

  曹昂來得很快,像是一直在左近等候一般。

  與一夜未睡還沒有黑眼圈的馮玉相比,曹昂倒更像是那個睡眠嚴重不足的,他眼底淡淡的青色,已是經年累積,彷彿生來如此一般。

  昨夜劉協拒絕了曹昂的求見。在那之前,劉協按捺着心事,忍着疲憊,能夠接見蔡瑁,是因爲理智的緣故。

  國家大事,不容他任性。但是面對曹昂,他潛意識裏明白對方能包容自己,所以他敢於對曹昂任性。

  可以說昨夜劉協拒絕曹昂的求見,正是兩人親近的明證。

  此時君臣二人相見,無人提起昨日之事。

  劉協談起荊州田地以良、中、劣三等來分,各有多少,又多少爲豪族所有。

  曹昂對具體數目記得清爽,一一報來,準確無誤。他也絲毫不提昨夜之事,只是回答正事之外,暗暗留意皇帝神色,見皇帝神色輕鬆、脣角含笑,與從前沉重的模樣不同,彷彿一夜之間卸下了萬鈞重擔,雖然不知發生了何事,倒也慢慢放下心來。

  “你昨日見諸葛亮,談得如何”結束荊州事務的討論後,劉協問道。

  曹昂道“此人雖然年紀尚輕,但還是有真才實學的,而且與時下名士不同,大約因爲他十三歲顛沛流離來此,路上所見引他思考,因此在荊州安居之後,倒是很關心民事農事,不只學問過得去,談起實務來,也有見地。”

  劉協點頭,起身道“走,隨朕一同去見見他。”

  此時諸葛亮與妻子黃月英所居之處,距離皇帝起居之處,只隔了兩個院落,曲曲折折之下,也不過幾百步路就到了。

  那邊皇帝動身前來,早有宮人跑步傳信,往諸葛亮處佈置接駕。

  諸葛亮與妻子黃月英,原本正對坐屋中,分析昨日的事情要如何了結,忽然得知皇帝要來,都站了起來,退到一旁看宮人佈置。

  黃月英扯一扯丈夫的衣袖,低聲道“咱們正擔心受殃及,如今陛下親來,正是解釋的機會。”

  諸葛亮甕聲甕氣道“再說吧。”

  黃月英看丈夫神色,以她對丈夫的理解,便知道其中必有內情,於是從衣袖底下握住了他的手,低聲問道“你還有什麼沒告訴我”

  諸葛亮昨夜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了妻子,只除了乘輿中被逼脫衣驗身那一段,事關臉面,此時如何肯說,眼睛瞟往牆角,低聲嘟囔了兩句聽不出來的話。

  黃月英見狀,原是握着丈夫手的手指往裏扣緊,改爲掐着他手心的肉,嗔怒道“都到什麼時候了,你還藏着掖着。”

  “哎唷。”諸葛亮喫痛,又怕給宮人看出來,也不好甩開妻子的手,只能強忍了,眼中都冒出淚花來,連聲道“輕點,輕點,我都告訴你,我都告訴你。”於是就把昨日如何遇到了皇帝,如何上車,如何給迫着脫了外裳等事情一一說了,“還把我的竹刀也收走了,如今也不知在何處”他最後委委屈屈來了這麼一句。

  黃月英聽完了,道“所以呢”

  “所以所謂管中窺豹,如今他迫於形勢,能逼我脫衣驗身;來日豈不是也能迫於形勢,做出更不恥之事來”諸葛亮倒是也有他的道理與堅持,“君子不是不會變通,而是有他自己的原則,哪怕面對生死也不會動搖更改。陛下既然見我,又不信我,以己生死爲重,以士氣節爲輕,我已是盡知。我雖心向漢室,卻也要擇主而從,所以還同他解釋什麼呢只要此間事了,你我仍歸於山林之中便是。”

  黃月英一聽便知道癥結所在。她自幼跟隨在父親黃承彥身邊,最清楚這些名士的臭毛病了,他們就像是等待人疼愛的小女子一般,都渴盼着有名主如同那熱烈的男子一般,彎腰低頭,三催四請,給足他們臉面尊重,他們這才羞答答出來,偶爾拋出隻言片語,就給名主當成治世名言。這大概是所有未出山名士的終極幻想了,就好似閨閣中的女孩閒談的故事一般,黃月英從十二歲上就不信這一套了。在她看來,丈夫是有才能,也有抱負的,當時就算劉表未死,天下尚未一統之時,會真如丈夫所想,三番四次,禮賢下士的主公,可想而知那主公該有多窘迫絕望。否則原本勢大的袁紹、劉表,哪個手下不是人才濟濟,隻手頭現有的謀士賢才能用好了,都足以稱王稱霸,哪裏還用跑到郊野之中,屢次相請一個不滿二十的青年人。就算真有那等三番四次跑來邀請的主公,自家丈夫真跟了對方,恐怕也是得其主,不得其時,辛勞一輩子,難有成效。

  這些想法黃月英最初也告訴過丈夫,但對方並不喜歡她這套理論,所以她後來漸漸也就不提了。但此時皇帝親自來,黃月英又是昨日見過皇帝的,觀其態度,最初是和善的,有招攬之意。此時天下已歸附漢室,這樣的機會,恐怕一生只有一次。若是丈夫因爲這倔脾氣而錯過了,豈不可惜

  但若是直言相勸,丈夫此時驢脾氣上來,是定然不會聽的。

  黃月英目光一轉,露出一點狡黠的笑意,低聲附和道“果然如此,那陛下也太過分了些。”

  諸葛亮此前之所以隱瞞這一節,一來是不肯在妻子面前丟臉,二來也是擔心妻子勸他服軟,此時見妻子非但不勸他,還贊同他,便放心下來,道“正是。”

  黃月英又道“正因爲如此,你更要向皇帝展露你的才學,好叫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

  諸葛亮微微一愣,他還是第一次從這個角度來思考,倒是覺得妻子這個提議更痛快。

  黃月英看他神色,便知道丈夫已然意動,更慫恿道“況且你若是平平敷衍過去,到時候世人不知,史書上記下一筆,諸葛孔明不過如此。你又如何辯駁就好比司馬徽,當初不願應劉表徵召,故意裝作平庸,但外面的人不知底細,很有一部分以爲司馬徽真是浪得虛名呢。”

  “真是無稽之談”諸葛亮一面維護着司馬徽的聲明,一面被妻子所描述的畫面駭住了。

  十九歲的諸葛亮,還不能淡泊世事,還如同世上所有的青年人一樣,有種想要證明自己的抱負。

  “正是。”黃月英低聲道“所以說就算要拒絕陛下,也不能自污,你越發要展露學識,然後堂堂正正的拒絕。”

  諸葛亮原本真是考慮行司馬徽之事,此時卻被妻子的道理打動了。

  夫妻二人短短對話之下,諸葛亮心潮起伏,就聽宮人傳報,陛下已經到了院內,忙在宮人指引下,與妻子快步而出迎接。

  劉協笑道“都起來吧。朕與子脩同來,正是要請教二位。”

  諸葛亮立起身來,想到妻子的話,拿定了主意,不管皇帝問什麼,他都會以自己所能,盡力回答,但在那之後,他會堂堂正正拒絕皇帝。如果皇帝問是爲什麼,那他就要提起昨日乘輿中的事情來。他沉浸在自己的假想中,已是有些興奮了。

  衆人入內,諸葛亮在皇帝示意下坐了,要看皇帝問什麼。

  就見皇帝一伸手,從宮人手中接過一個有點眼熟的棋盤來。

  “這是尊夫人所製作的棋盤,那日冒然造訪,朕曾與尊夫人對弈一局,極爲有趣,可惜給事情打斷了。”劉協笑道,“還望夫人恕罪,這是從府上取來的。昨日兩人的玩法,朕已是會了。現下有朕、子脩、諸葛先生與夫人同在,四人又要如何玩呢還請夫人教導。”

  黃月英原本已經退到屏風旁,要轉過去了,聞言停步,壓住心中詫異,猜想皇帝大約是需要有個事情做引子,便上前來,笑道“這個容易。陛下與曹大人都聰穎過人,想必一學就會。”於是便在旁邊也坐下來,開始擺棋子。

  諸葛亮剛纔做好了心理建設,滿心想着要驚豔全場,然後傲氣而退,沒想到皇帝所說的“請教”,原來是請教他妻子新創的下棋之法。但他與妻子是一般想法,皇帝親自前來,總不可能只爲了下一盤棋。於是便耐心坐在一旁,也擺着棋子,要看皇帝下一步如何行事。

  誰知皇帝竟是心無旁騖,興致勃勃下起棋來,時不時還對曹昂笑道“這玩法有趣。象棋與圍棋雖然也有趣,但總是兩個人對弈,這般可以四個人,乃至六個人一同玩,你來我往之間,又多了聯盟敵對,更是變化多端了。”

  諸葛亮與黃月英夫婦聽了,都暗暗揣摩皇帝的意思難道是在暗指天下形勢

  就聽皇帝又道“子脩,這棋適合你玩。你本就勞心,若是下象棋,倒不是休閒,更是燒腦了。還是這等輕鬆有趣。”

  諸葛亮與黃月英對視一眼,這又是什麼意思難道這一場戲,重點不在他們,而在曹大人皇帝是要藉着下棋告訴曹昂什麼

  整整一個時辰,皇帝與曹昂輕鬆愉快,而諸葛亮與黃月英險些被自己的猜測累暈過去。

  等皇帝終於玩夠了,端起來喝茶要宮人收了棋盤,夫妻二人正襟危坐,想着總該談正事了吧。誰知道皇帝喝完茶,笑一笑,道“夫人巧思,這棋着實有趣。這一上午光景,消磨得快活,多謝了。”這便起身走了。

  他他他他就這麼擡腳走了

  留下諸葛亮與黃月英夫妻倆面面相覷。

  諸葛亮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了他個人才學魅力對皇帝的吸引力,難道還不如妻子的一盤棋

  好在他根本上還是個豁達坦率的人,並沒有因此遷怒於妻子或這盤棋,對上妻子的目光,苦笑一聲,道“怕是讓你失望了。”

  黃月英跪坐在旁,摩挲着丈夫的肩頭,給予無言的安慰。

  而另一邊皇帝與曹昂相攜離開,此時建安四年的冬將要過去,很快就要迎來建安五年了。行宮裏的柳樹枝條已經隱隱泛青,春天將要來了。

  曹昂望着駐足觀樹的皇帝,微笑道“陛下今日看起來心情很好。”能夠沉浸在下棋的快樂中,足足一個時辰。他了解皇帝,從前的皇帝哪怕真的沉浸在下棋、騎射這等遊戲之中,他仍能感知到在皇帝更深的思緒中,有更沉重的事情在進行。但是今日這番對弈卻是不同,皇帝哪怕有別的意圖,但在那當下,心裏眼裏卻真的只有對弈這一件事,皇帝享受了那當下的時光。

  劉協笑道“是嗎子脩說是,那就是吧。”他昨夜相通了,自今而後,不管是苦是甜,是喜是憂,只需在當下嚐盡滋味,便足夠了。

  曹昂雖然不知皇帝一夜之間發生了什麼變化,但皇帝輕鬆的狀態,讓他感到安慰,笑道“臣陪着陛下,也盡興了一回。只是恐怕那對夫妻要忐忑不安了。”

  “忐忑不安嗎”劉協狡黠一笑,“那是他們想太多的緣故。”

  諸葛亮與黃月英果然想了很多,昨夜通宵說話就沒睡好,今晚更是睡得不安慰,待到第二日起來,兩人都有些精神倦怠,閒坐窗邊,有一搭沒一搭說話。

  “前日我命童子去給父親傳信,可惜沒能進城。”黃月英說道,“如今咱們在行宮裏,父親應該已經得到了消息,過幾日便有法子了。”

  諸葛亮道“還是不要把岳丈也牽扯其中了。”

  黃月英笑道“如今我們在行宮之中,消息不通,若是父親在外行事,我們就是想勸阻,也無從勸起,倒不如放寬心吧。”

  諸葛亮不知皇帝用意,難免要做好最壞的打算,握了妻子的手,道“只是連累你陪我受苦。”

  黃月英笑道“這話是怎麼說的行宮之內,一步一景,富麗堂皇。若不是托夫君的福,我又怎麼能來呢”

  諸葛亮知妻子寬慰自己,心中感動,頓了頓,卻是道“夫人過謙了。以夫人之智,只設一局棋下來,陛下便請你來了,又何需我來”眉眼帶笑,只是調侃。

  黃月英笑道“夫君原是喫醋了。”

  就不知這醋,喫的是皇帝的,還是妻子的。

  少年夫妻靜室並坐,正要細論這“醋”,就聽外面腳步聲紛雜,如昨日一般的情形再度上演陛下又要過來了

  諸葛亮一躍而起,一掃頹唐之色,對上妻子的目光,又有些羞赧,收斂了期盼,嘴上道“誰知陛下是不是又來下棋的。”

  黃月英但笑不語。

  皇帝今日還真不是下棋的,他從兩人在南城郊的居所又搜出了許多有趣的玩意兒,笑道“夫人勿怪。朕昨日下棋盡興,回去不禁就想,尊府上還有多少這般的機巧之物。於是下令,要你們的童子將你們素日玩耍之物都整理好,送呈上來。旁的倒也罷了,這九連環精巧,與從前的都不一般,朕嘗試了幾次,也不知該如何解,因此又來求教了。只不知此物是出自諸葛先生之手,還是出自夫人之手呢”

  諸葛亮既爲妻子感到高興,又有些沮喪,笑道“此物乃草民內人所制。”

  黃月英便上前來,爲皇帝演示這新九連環的解法。

  皇帝試過,果然欣悅,又令跟隨同來的淳于陽與馮玉都試過,這便坐下來,又取了幾樣童子送來的技巧之物,問時都是黃月英所制。

  黃月英看一眼丈夫暗淡的神色,一面向皇帝演示着操作之法,一面笑道“妾身在閨中無聊,做了這些不過解悶,只能供陛下一時之樂罷了。倒是妾身夫君所做之物,還算有些用處,於百姓有益。”

  劉協卻不接她後面的話,只笑道“別看此時還只是一時之樂,研究光大之後,誰敢說於國於民無用呢”

  黃月英笑應了,用眼神示意丈夫開口。

  諸葛亮明白妻子的意思,這是叫他接住話題,引到他自己身上,但這難免有份與氣節,因此還在猶豫。

  就在這麼片刻,皇帝已是起身,謝過兩人後,高官從人相伴,如昨日一般,便又離開了。

  諸葛亮對上妻子的目光,恐怕妻子責備,先道“我看陛下是無心政事的,專在這些逸樂之物上下功夫。”

  黃月英壓下怒氣,自己慢慢玩起一人制的棋子,也不跟丈夫說話。她倒也不是那種逼着丈夫出人頭地的妻子,而是因爲身在局外,看得清楚,丈夫心懷抱負,皇帝先前親自登門,原是有意俯就的。這兩次皇帝打着旁的幌子前來,也是有意馴服她的丈夫,畢竟他丈夫與原劉表一系的關係擺在這裏,若是丈夫不能完全投誠朝廷,皇帝也不能放心用人。若是這等兩相有意的好緣分,因爲一點小事情錯過了,豈不可惜

  諸葛亮見妻子悶頭下棋,他呆坐片刻,說服了自己,坐過去,道“都是我的錯。若陛下還來,我再不猶豫了。”

  黃月英自己心裏已經理順了,但此時卻不能告訴丈夫,若是把實情告訴丈夫,丈夫這口氣泄了,到時候反而是皇帝要信不及了,因此只道“事不過三,皇帝已來了兩次,誰知他還會不會來第三次皇帝若是不來,你又如何見他”

  諸葛亮啞口無言,訥訥道“我若是求見,陛下想來不會”拒絕吧

  黃月英睨他一眼,道“夫君好大的臉面。”見諸葛亮面紅耳赤,這才噗嗤一樂,笑倒在丈夫懷中,又道“若陛下果真不來了,你去求見,豈不是更折臉面”

  諸葛亮拿自己這促狹的妻子沒辦法,被弄得一顆心七上八下,此刻摟了她無奈道“那也都顧不得了。”這纔算是下定了決心。

  而另一邊馮玉與淳于陽陪着皇帝出來。

  馮玉笑道“臣方纔看着,那黃夫人分明是有意引出她丈夫的,陛下既然早有意要用諸葛亮,怎得卻不接話”

  劉協眯眼笑道“用人之道,也是一張一弛,大有學問的。”

  馮玉隱約也懂,便不再多問。

  劉協道“你來的時候像是有事兒”

  “正是。”馮玉是半路上遇到的皇帝,被拉着一同前來,此時才得空說正事兒,“劉琮被抓之後,他哥哥劉琦得了消息,不知聽了誰的餿主意,要學重耳先逃亡別處,還沒出城就給臣的人抓了回來。”

  劉協聽得一樂,道“其實單以劉琦、劉琮這對兄弟本人的能力來說,就放他們出去老老實實做個農戶也沒什麼。但他倆雖然成事不足,但到底頂着個劉姓,又是劉表的兒子,恐怕要給有心人打了主意,推出來作惡。到時候朕就不得不殺他們了。上蒼有好生之德,如今關着他們,是救他們性命。等過幾年,那些跳樑小醜少寫了,再放他們出來吧。”

  馮玉應了。

  劉協又道“那日蔡瑁回去之後,可有什麼行動”

  “蔡瑁回府之後,倒是閉門不出。但是他府上,與張允等人府中,時有人員往來,定然是有傳遞消息的。只是如今不見動兵馬,也不見調糧草,臣的人隻日夜盯着。”

  劉協眯眼道“老蛇窩起來了是察覺天冷了嗎”

  馮玉輕聲道“大約是他們還沒摸清陛下的心意。”

  畢竟,雖然劉協與心腹臣子明白,皇帝是要限制這些豪強大族勢力的,但是限制到什麼程度,都還不清楚。從前眼看着冀州,但冀州的大族也沒有動。益州倒是遷走了本地的大族,但益州豪強大族還是太弱,不像荊州、冀州這麼成氣候。

  所以在蔡瑁、張允等人看來,還在試探皇帝意圖的階段,他們擔心益州的事情在荊州重演,因此先用了恐嚇的手段。

  如果這是一局棋,那麼蔡瑁等人已經走了第一步,接下來要看皇帝如何出招了。

  “朕的心意嗎”劉協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他們會知道的。”

  馮玉退下後,召來了行宮負責諸葛亮夫妻的宮人,詳細問過兩人的飲食起居與習慣性情,並叫他們下去加倍留意,日後按日報來。行宮是他安排的,除了服務於皇帝的宮人之外,其餘人員那裏,馮玉想要知道什麼信息,還是容易的。

  按照皇帝目前的規劃,如果一切順利,等到皇帝離開荊州後,此地的話事人就會變成他與諸葛亮。不管是朋友還是敵人,提前有所瞭解,總不會是壞事兒。

  馮玉又望了一眼諸葛亮所居偏殿的方向,揮手示意宮人退下,自己滿懷心事,緩步出了行宮。他想天下形勢,想荊州情形,當然這幾日想的最多的,還是皇帝。皇帝的態度,性情,偏好,喜怒絲毫的變化,就會引起天下的震動,他無法不去想。

  而諸葛亮與黃月英,絲毫不知道暗中已經有位馮大人對兩人的起居坐臥上了心,再次度過難眠之夜後,頂着一模一樣的黑眼圈,眼巴巴等着,看皇帝是否會第三次造訪。

  兩人等啊等啊,等到夕陽昏黃,月上柳梢。

  諸葛亮嘆了一聲,道“怕是不會來了”

  黃月英安慰道“陛下日理萬機,未必今日來,興許哪日有空了”話音未落,就聽腳步聲紛雜,宮燈明亮,又是熟悉的先行宮人到了,只因爲這日來得晚,亮起了宮燈。

  諸葛亮與黃月英忙起身等候。

  黃月英又仔細爲丈夫整理了衣冠。

  劉協一步踏入室內,目光掃過諸葛亮與黃月英臉上,與諸葛亮的目光一觸即分,便知道今日時機已經成熟。

  一個人準備好了,跟沒準備其實是兩種狀態。

  如果你也像劉協這樣閱人無數,那麼這兩種狀態是很容易分辨開來的。

  前兩次劉協來的時候,諸葛亮明顯還是沒有準備好的狀態,他的目光迎來時有幾分不甘不願的意味,那種想要表現自己,展露自己才學的意圖也沒有對達到最高峯。

  但是今日,劉協知道,時機成熟了。

  這一日劉協獨自前來,並不像前兩次帶來了黃月英制作的棋盤或是九連環,而是帶了一樣新的“玩意兒”。

  劉協晃動手中的盒子,打開來,見裏面十幾枚木質的“棋子”,看樣子像是棋子,只是背面都刻了字,仔細看時,那些字都是反着刻的。

  劉協笑道“此前只從夫人所制的器具中得到樂趣,朕今日是來償報了。”於是給那“棋子”刻字的背面蘸取了墨汁,按在紙上,立時就是一個清晰明白的隸書“漢”字。

  諸葛亮與黃月英不知皇帝用意,看着還未開口。

  劉協又道“作幾首詩來。”

  那宮人是精於此道的,雖然並不懂文字中的意思,但是卻認得每一個的樣子,記住了它們的排列規律,當下將那盒子中的十幾枚“棋子”都蘸了墨汁,迴環往復,印在紙上,不多時就得了好幾句定好的詩。

  劉協笑問道“此法若是用來印書,如何”

  諸葛亮與黃月英這才恍然大悟,此時書本可是太昂貴了,若不是豪強大族,哪裏買得起書畢竟一本書,且不論材料的消耗,只是抄書這一項培養出一個讀書人,本來就所費不少,而這樣一個人去抄書,索要的費用更是高昂。普通民衆哪裏買得起書更不用說其他的了。

  黃月英嘆道“此法陛下如何想來若是能廣而用之,乃是天下求學之人幸事。”

  劉協笑道“朕也只是一點想法,如今還有許多做不到的地方。現下只能做一些小玩意兒,若要大量生產,朕命人嘗試過,只是不得其法。後來遇見賢伉儷,想着以二位之賢能,或許能有解決之法。”

  黃月英回過神來,道“陛下高看妾身了”她手指摩挲着這十幾枚“棋子”卻是愛不釋手。

  諸葛亮也忘懷了自己那些計較,參與到討論中來。

  三人從這小小的棋子說開去,上到國家政局,下到黎民蒼生,正是無所不談。

  劉協看兩人情況,就知道夫妻二人之中,黃月英是那個有些“精明”的,而諸葛亮則是有些“癡傻”的。兩個人要做這樣好的夫妻,非得是一個精明一個傻不可,若是兩個精明人在一處,彼此計較利益,那不會和睦;若是兩個人都傻,在這亂世中立不起一個家。

  精明人有他的好處,也有他的壞處。而傻人有他的壞處,也有他的好處。

  劉協手底下的精明人很多,傻人卻很少。若爲國家蒼生,正合用諸葛亮這樣的“傻”人。

  又或者說,大智如愚

  這一夜,諸葛亮打開了話匣子,和盤托出自己的抱負與理想。

  雖然在劉協聽來,難免還是有些天真稚氣,但其格局之大,已然與常人不同。

  三人直說到窗紙透了微微的亮色。

  劉協最後道“孔明如此才學,可願爲朕分憂”

  諸葛亮正說到興頭上,忽然聽聞此言,下意識要答應,忽然想起三日前自己的想法當時他本是不願爲朝廷出力的,但因爲妻子的勸說,這才憋了一口氣要顯了本事兒之後再拒絕。沒想到皇帝第一日來不談正事,第二日來還不談正事兒,他這一口氣兒就憋大了,沒反應過來呢,就發揮過份了。此時再要拒絕,他自己竟然覺得不捨。可若不是不拒絕

  諸葛亮一口氣噎在喉嚨裏,上不來下不去,下意識去看黃月英。

  黃月英原是高高興興烘托着氛圍,她自幼跟隨在父親身邊,於學問見識上不讓鬚眉。但因爲世間如此,所以她除了幼時在家中於父母面前,和出嫁後在丈夫面前,鮮少表現自己的才學。今夜她本是擔心丈夫抓不住機會,這纔在旁,好在皇帝也沒說什麼。但是沒想到當她加入談話的時候,皇帝非但沒有不悅之色,反倒也一樣也大加讚賞。如此一來,不用說黃月英本來就想要丈夫爲朝廷出力,如今更是恨不能與丈夫一同也在朝中謀個官兒了當然她知道此事荒唐,也不過想一想罷了。

  此時眼見這事兒就要成了,她可不能讓丈夫關鍵時刻又冒傻氣,忙推了諸葛亮胳膊一把,笑道“夫君可是歡喜傻了”

  諸葛亮心裏嘆口氣,雖然還有些隔閡還是準備順了妻子的意。

  劉協將夫妻二人的互動都看在眼裏,此時按住了諸葛亮的手,不讓他起身參拜,含笑道“朕知孔明的癥結所在。”對黃月英道一聲得罪,便寬衣解帶。

  黃月英再怎麼不讓鬚眉,此時也紅了臉,若不是因爲對着皇帝,怕是要叫起來。她已是起身轉往屏風後。

  劉協口中道“沒有不尊重夫人之意,朕還留了中衣”

  諸葛亮也被皇帝這突然的舉動弄懵了,被妻子起身離開的舉動驚醒,渾身一抖,忙起身爲皇帝拉上外袍衣襟,結結巴巴道“陛下這是做什麼”他也紅了臉,倒是替皇帝不好意思了。

  事主劉協卻是一點也不臉紅,但嘴上還是道“朕當日乘輿之上衝撞了先生。朕也無話可以解釋。如今朕也脫還給先生就是如此一來,咱倆便扯平了。先生心裏若是過得去了,便跟了朕。若還過意不去”他手上用力,“朕還接着脫下去。”

  諸葛亮面紅耳赤,低着頭也不敢看,連聲道“陛下要草民做什麼,只管說便是。草民絕無二言。這這天氣寒冷,陛下還是穿上外袍,免得受涼。”

  劉協哈哈一笑,將胸前衣裳胡亂一掖,拉了諸葛亮的手,笑道“這話可是先生說的嫂夫人何在快出來同慶一番”

  諸葛亮呆愣愣給皇帝握着手,腦袋裏面亂糟糟的,有點鬧不清自己這跟的,到底是不是明主聖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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