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第 212 章

作者:青色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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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二百一十二章

  劉協一見那方士袁空,便覺得有些面熟,不禁暗覺奇怪。

  只見這袁空雪白頭髮垂至腰間,鬆鬆一束,灰色的布衣布鞋,非僧非道,面容紅潤,目光清明,比之許多盛年之人還要康健的模樣。

  “朕與先生可是在何處見過”劉協便問道。

  袁空一笑,道“十一年前,陛下曾於洛陽白馬寺見過我。”

  他這一說,劉協便記起來了,那是屬於原本劉協的記憶。那時候董卓還未入洛陽,靈帝方死,原主劉協那時候還只一個不起眼的皇子,跟在少帝身邊,往洛陽白馬寺爲已死的靈帝誦經,彼時不足九歲的劉協曾在佛寺院中古樹下,見過一個打坐的和尚。

  小劉協好奇問那和尚在做什麼。

  那和尚睜開眼睛看到他,開口道“我在打坐。小施主要試一試嗎”

  小劉協就在那古樹下,嘗試着坐下來,依照和尚所說的呼吸法門,靜坐了小半個時辰。

  殿內爲靈帝誦往生經的聲音停下來,小劉協起身道“我該走了,大和尚你叫什麼名字”

  那和尚擡眸道“名字只是代號,並不重要。”又道“小施主秉性溫厚,宜爲良醫。”

  “做醫工”小劉協想了一想,道“皇奶奶可不會許我做醫工。”他說的皇奶奶,便是當時的董太后。

  那和尚微微一笑。

  小劉協又道“你不告訴我名字,那我以後怎麼找你”

  “不必來尋。”那和尚道“當相見時,自會再見。”

  此時劉協從小劉協的記憶中回過神來,認出了眼前的袁空,就是十一年前洛陽白馬寺中教小劉協打坐的無名和尚,因笑道“原來是你。怎麼又蓄起了頭髮還到了漢中去”又道“難怪朕前陣子無師自通,會了禪定之法,原來是當初先生所教。”

  袁空道“當初董卓入洛陽,燒燬了白馬寺,我也就四海爲家了。後來到了漢中,與那張魯有緣,便留下來化解。誰知道這緣還未消去,他便死了,我便給絆在了世間,今日得見陛下,離我脫去皮囊之日,便不遠了。”

  他說得簡略,劉協大概能理解,他們這些修行人,要把世間的因果都了結了,才能得證大道。

  “你既然不說,那朕也就不問你與張魯有何因果了。”劉協徑直道“朕只有一問,你是如何知道蘇危殺張魯之事的。”

  當時朝廷假途滅虢,打着平定益州的旗號,途經漢中,把張魯給殺了。爲了維持漢中的穩定,當時的大將軍蘇危在親手殺了張魯,報了叔父之仇後,又按照皇帝的吩咐,在衆人面前做了一場好戲,使教衆以爲師君張魯是飛昇成仙了,又指定了早已投靠朝廷的方泉爲繼任者。

  此時機密,知情者只有皇帝、曹昂與經手辦理的蘇危、趙泰四人,這袁空是從何處得到的消息這一點必須要查明瞭,皇帝才能安心。

  袁空道“我看到的。”

  劉協微微一愣,道“事發當時,先生在場”

  “不。”袁空知道他誤解了,道“我是後來看到的。”

  “先生是說,在張魯死後,先生又看到了蘇危殺死張魯的場景”劉協說得具體,進行確認。

  “正是。”

  劉協原是坐着,此時身子往後一仰,審視着袁空,自然是不能相信的,笑道“先生這些法術,對旁人講來倒也罷了。朕是不信的。”

  “陛下爲何不信”

  “朕爲什麼不信”劉協覺得有些好笑,因爲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但如要解釋,卻又難以解釋,便道“朕爲什麼要信”

  “若我不是後來自己見到的,如何能知道的那樣清楚連張魯臨死前說的什麼話,蘇將軍當時握的什麼刀,都一清二楚,說得分毫不差。”袁空倒是很平靜。

  劉協“呵”了一聲,這是在跟他玩福爾摩斯那一套了排除了一切的可能,剩下那一條,不管看起來多麼令人難以置信,都是最後的答案。

  袁空看出皇帝不信,再開口,徐徐解釋道“天地之間有萬物。譬如此地有流水淙淙,遠在長安的人卻聽不到,那麼這流水就不存在了嗎天上有明月高懸,盲人看不到,那麼這明月就不存在了嗎宇宙之中,有萬色萬音,常人見不到,聽不到,這些就不存在了嗎”

  劉協聞言一愣。

  袁空的話是一種意象思辨的表達,但劉協結合現代的自然科學就很好理解。

  比如說人能看到的色彩只是色譜中的千分之五,那麼在人類能看到的色彩之外,別的色彩就不存在了嗎人類能聽到的聲音頻率,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比不得貓狗,也比不得蝙蝠,那麼人類聽不到的這些聲音,就不存在了嗎再比如蛇感知物體表面的溫度,一杯熱水,一個活人,它們的溫度都是不一樣的,人需要足夠近才能感覺到很燙或是很冷的物體,那麼當人類感覺不到的時候,這些溫度的變化就不存在了嗎

  如果現在有個系統造出來的特異“人”,能“看”到光譜上所有的色彩,“聽”到所有頻率的聲音,“感知”到最小能量的變化,這個“特異人”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袁空繼續說下去,“可是這萬色萬音,都是幻象。”

  劉協回過神來唔,可見這袁空是做過和尚、學過佛的了。他此時已是被這袁空勾起了興趣,便要聽這袁空怎麼把佛家之說解構出新意。

  就見袁空緩緩伸出一隻拳頭來,舉到燈燭之後,投在牆壁上,映出一道拳頭狀的影子。

  他對皇帝道“此時我這拳頭,就好比人的心,牆上的影子就是人所見的世間。我這拳頭一動,牆上的影子就會動。我斗膽問陛下,我這拳頭變化之下,牆上的影子

  會有多少不同的樣子”

  劉協又是微微一愣。

  在皇帝思考的剎那,袁空便給出了答案,“數不清的影子。”

  隨着拳頭在立體空間內三百六十度旋轉,映在牆上的影子會有無窮多個。

  “心動而生萬象。”袁空一面說着,一面轉動拳頭,就見牆上的影子隨之而動,無窮無盡。

  這其實很很簡單的光學原理,但是袁空這譬喻說得精妙。

  劉協聽着他的講述,心中一動,忽然想到在現代時看過的全息宇宙論。同宇宙大爆炸的理論不同,這種全息宇宙論,認爲我們所在的宇宙,只是類似於全息投影的存在,所有的信息都已經儲存在二維的“硬盤”上。而正如現代已經可以做到的全息投影,如果把一朵玫瑰的全息照片剪成兩半,那麼光照之後,不會得到破碎的玫瑰,反而會得到兩朵小的玫瑰,乃至於剪成十六份,也會得到十六朵小玫瑰整體存在於每個部分之中。所以也有人由此延伸開來,認爲中醫的相面,國外的占星術,並非迷信,而是一種高級的科學。

  當初在現代,劉協看到這些理論的時候,並沒有很在意,大約只是當作趣味讀物,掃視着看過,嘀咕一聲“有趣”就拋之腦後了。

  可是此刻面對袁空徐徐的講述,劉協不知爲何,剎那之間都記了起來,而且自己把這些零散的記憶與袁空所說的道理聯繫了起來。

  這老傢伙有兩把刷子。

  劉協定定神,揶揄道“照這麼說來,世人竟什麼都不用做,只要修心就好了”

  袁空倒是有些高興,道“陛下悟了。”

  劉協我悟什麼了我就悟了

  袁空接着道“世人食肉用藥,強健體魄,又造出尖兵利器,爲求力量。殊不知最高的力量,就來自人心中,來自你我意念之中。世人捨本逐末,豈可得乎”

  劉協自己就是個“神棍”,論到忽悠人,還真是難逢敵手,此時竟起了同臺競技之心,因順着問道“先生看來,這心的力量又能做什麼呢”

  袁空平和道“修心第一道法障,即是分別心。這是佛家語,可道家老子也有講天下皆知美之爲美,斯惡也,這也是講不要有分別心。分別心,是人世一切爭端磨難痛苦的根源。我問陛下,這十年戰亂,世人兵戈相向,是爲了什麼不外乎是因爲分了你我。若是無我,也就無你,也就無爭端,無嫉恨,無罪孽。陛下身爲天子,愛民如子,沒有尋常的分別心,恐怕我這麼說,陛下所知不深。我知陛下有一條愛犬,正所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陛下既有此愛犬,那麼見世間一切相類的犬,都比旁人要多出一分善心。這是心的本源。可若是現下來了一條野狗,卻與陛下的愛犬爭一隻骨頭,陛下會如何做自然是護愛犬,而逐野狗。這即是分別心。”

  袁空又道“俗世之中,做妻子的看一眼別的男子,有的丈夫都要打罵不休,做妻子的固然痛苦,做丈夫的也是氣怒難平。這是爲何這正是因爲世人有我執,設若這丈夫能像我一樣,認識到我是不存在的,世間一切都是我,我也是世間萬物,那麼即刻可消去嫉恨之心、怨憤之心。”

  劉協揶揄道“那難道朕要看着野狗跟朕的愛犬搶骨頭,纔算沒有分別心嗎”

  袁空道“世間若只有數人消去了分別心,那旁人看來,這幾人是傻的。可若是有一日世人皆消除了分別心,世上該是何等太平人間吶。”

  劉協一愣,又生出那種奇怪的相通之感,這不就是全人類都衝着一個偉大理想奮進嗎

  袁空盯着皇帝,道“我知道陛下有一處心病天下何必歸於劉氏”

  劉協大感震撼,這正是與袁紹決戰前夜,在濟水舟上,他曾對曹昂道出的祕密。這一則祕密深藏他心中,除了透漏給曹昂些許之外,再不曾向第三人說過。而那一夜濟水舟中,是他親自搖櫓撐船,上是高高蒼穹,下是靜靜流水,再無第三人能聽到兩人的密談。

  這老傢伙從何處知曉

  劉協渾身發寒,悚然起身,退開兩步,盯着袁空端詳。

  袁空穩坐不動,悠悠道“陛下發心是好的,可是也陷入了分別心之中。既然天下何必歸於劉氏,又何必不歸於劉氏無我無你,無劉氏。劉氏與非劉氏,到頭來原是一樣的。我與你,恰如最終要匯入海中的兩滴水。計較你我,實是自尋煩惱。”

  劉協攥着發涼的手,心知這事情用科學道理是解答不過去的。當日濟水舟上,他確信沒有第三人聽到那隱祕的對話。他清楚自己不曾告訴過這老傢伙。如果排除所有不可能的,那麼難道是曹昂曹昂要這人來勸阻他可是曹昂生性謹慎,又怎麼會將此事外泄

  劉協腦海中轉着各種瘋狂的念頭,盯着袁空,彷彿要從他身上看出個妖怪來。

  他現在能理解,爲什麼皇帝遇見這樣捉摸不定的術士,最後多是會殺了對方,實在是太刺激了。

  “陛下不必驚懼。”袁空很明白皇帝的心思,又道“似我這樣的人,已經窺破了天地機密,見過了無上的平和喜樂,只一心求善,因爲只有如此,才能得證正道。似我這等的人,畢生所求,唯有大道,世間的一切功名利祿、權勢地位都是業障。似我這等的人,於陛下再無妨礙。我們不動凡俗之心,也就無凡俗之害。陛下若能明白我心,便知其中可笑之處。正如我方纔所言,待到我們都脫去了這具皮囊,再無你我,你的念想,也即我的念想;你的經歷,也即我的經歷,一切合而爲一。”

  劉協聽到這裏,又覺與系統聯繫起來了,難道這袁空是那系統中的bug又或是像他這樣,經由系統來到這裏,雖然一個世界只能有一個主體意識,但既然當初在巫家李婧能聯繫到他,說不得這袁空也能覺醒了他想了一想,試探道“先生從何處來”

  袁空平和道“與世間萬物一樣,從一處來,又將歸到一處去。”

  劉協拿捏不準,這到底說得是系統,還是袁空的那一套機鋒,又問道“那先生可還記得你的前世”

  袁空搖頭,道“沒有前生,也沒有來世。”他這樣的說法,竟然是已經超越了佛教,“所謂前世來生,皆是幻象。”

  袁空又道“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春夏秋冬,也皆是幻象。”這是連時間的概念都剝離了。

  劉協的心神還縈繞在袁空方纔所說的“天下何必歸於劉氏”等語,他排除了曹昂透漏的可能性曹昂對鬼神之事,一向是遵循儒家的教化,敬鬼神而遠之,不會主動招惹這些事情。此時袁空的身世倒是成了次要的事情,他從系統中來也罷,真有靈通也罷,既然袁空自己說他們追求的是得證大道,那就於世事無礙,他們追求的是另一種精神境界。倒是袁空所說的分別心,“無我,無你,既然何必歸於劉氏,又何必歸於非劉氏”對劉協產生了極大的震撼。

  “我此來,便是爲了解陛下之困厄。”袁空徐徐道,白眉低垂,倒真有幾分佛家所講的慈悲。

  劉協自從立心,要從他之後,將天下交給能克當之人,斬斷家天下的制度之後,便一直有極大的顧慮。這顧慮不是說他打開上一世的心結,知曉自己“靈魂”不滅所能解決的。因爲這改變,雖然此時還只是念頭,一旦施行,一定會引來天下震動。原本一個帝國要能正常運行,實際上是因爲政治生態進入了一種超穩態,譬如說士人通過讀書,其中優秀的被吸納進這個生態中;譬如說皇權的繼承,非劉氏天下共擊之。這都是原本漢代政治的超穩態運行。但如果按照劉協的設想,要拿掉家天下,拿掉君權神授,那麼這個系統一定會在一段時間內有劇烈的震盪,甚至於像王莽新政那樣,終至於破裂。這也是曹昂乍聽到時,驚嚇不已的原因。除非他立時能拿出另一種超穩態取代原本的,但此時社會的生產力,人民的意識水平,都還遠遠達不到。

  劉協超前的想法,與此時的客觀條件相違背。他明知道還有更好的,卻無法捧到此時的世間來,這是他的痛苦所在。

  袁空的話,其實是在引導他釋然。

  劉協此時已慢慢平靜下來,方纔瞬間被激起的驚懼猜忌都消散了,凝眸細觀這袁空,透出一口氣來,緩和了語氣,問道“敢問先生高壽”

  袁空眉眼不動,道“我出生於洛陽白馬寺建成那一年。”

  佛教傳入漢朝,是在永平年間,彼時明帝劉莊有一夜忽然夢見有頭放金光的六丈高金人自西方而來,繞殿庭高飛。於是明帝次日命衆博士解夢,有人說“西方有神,稱爲佛”。隨後漢明帝便命大臣出使西域,拜求佛法。於永平十一年,修建了第一座佛寺,便是洛陽白馬寺。

  這袁空若是生於永平十一年,至今已是一百三十多歲的高壽了。

  劉協復又坐下來,平心靜氣,理順着袁空方纔所說的內容,慢慢道“果如先生所言,有此善法,世人無我無你,死後皆如滴水入海,合和爲一。先生何不著書講經,曉諭世人”

  袁空又微微搖頭,道“時機未到,世人心的力量不足。便譬如此刻我說的妙法,陛下能明白,換作旁人,卻未必能明白。”

  劉協想了一想,又問道“先生既然說沒有前世來生,人死之後,都歸爲一。那先生如何能請出孫策的魂魄,開解吳老婦人呢”

  袁空微笑道“脫去皮囊,歸而爲一,從此遠離人間煩惱、顛倒夢想,永得平和喜樂,是得證大道之人。尋常人仍在這世間來回來去,直到開悟之後,才得歸而爲一。日夜不敢鬆懈,如我這等修行之人,也不敢說自己必然能得證。如孫策這等殺戮重的將軍,又如何能跳出輪迴呢”他頓了頓,又解釋道“所謂前世來生,是自人世間觀的說法。若自天道看來”

  劉協已經摸清了他的思路,便補上道“若自天道觀來,自然一切都是如夢幻泡影,皆是虛妄。”

  袁空含笑點頭。

  劉協端詳着他,問道“這番道理,先生也曾對江東長公主講過嗎”

  “不曾。這番道理,世間除修行者之外,我只對一人講過。”袁空道“那就是陛下您。您有善心,發善願,只是太自苦。苦未必不好,這是您命定的修行途徑。既然一切都是虛妄,那麼過去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只感受當下,便遠離憂懼。”

  劉協道“若朕只感受當下,如何爲天下計”

  “只要陛下每個當下都是爲天下向善向好,那麼最後的結果必然是天下皆向善向好的。”袁空站起身來,目光慈悲望着皇帝,道“我能告訴陛下的,已經全都講了。”

  他上前一步。

  窗外守護的郎官們頓時都緊張起來。

  袁空隔空伸手,對着皇帝心口的位置。

  劉協立時感到心口升起一團暖意。

  袁空道“心的力量,是無窮的。只是世人執迷於幻象,不知佛在心中。”

  劉協能夠體會到,袁空此時所說的“佛”,其實已經不是佛教的“佛”了,而是對某種更高存在的稱呼。

  “我該去了。”袁空退開一步,垂下手來。

  劉協便覺隨着他這一撤手,方纔心口那一團暖意也漸漸散去。

  “若陛下允許,我這便攜了左慈同去。”袁空道“我與他也有些淵源。他修行不夠,執迷世間,不得頓悟,久留下去,於陛下無益。”

  劉協一笑,道“只要他肯跟你走。”左慈可是一心想着要把他的金丹道派捧成國教的。

  袁空轉身而去,束起的白髮在背後輕輕搖晃。

  按道理,背對君王是不敬之罪。

  劉協倒是沒有在意,看着他的白髮,生出一絲孩童般的頑皮心來,笑問道“先生既然修心,有無窮的力量,可能令白髮回烏”

  袁空邊走邊道“白髮,烏髮,又有何分別”

  “既無分別,先生爲何蓄白髮,不蓄黑髮不蓄赤橙紅綠藍靛紫發”

  袁空背對皇帝,搖頭而去。

  劉協大笑。

  曹昂見袁空離開,便步入廳內,正撞見皇帝大笑,不禁疑惑。

  劉協笑道“子脩怕是懸心了半天吧人一走,你就來了。”

  雖然袁空是曹昂派人接來爲伏壽分憂的,但曹昂並不希望皇帝與這等方士過多接觸,畢竟上一次在襄陽城外遇見巫家的經歷並不怎麼愉快。

  曹昂觀察着皇帝的神色,低聲道“與這等方士相處多了,難免會受影響。”

  “子脩說的極是。”劉協喃喃道“朕從前是太自信了。”他以爲自己可以說服左慈,但殊不知整個過程裏面,對自己也有影響。他動的每一個念頭,說出的每一句話語,看過的每一卷書,都會在他身上也留下痕跡。

  曹昂道“可是有什麼不妥”

  “不妥”劉協搖頭,從袁空所設想的世界裏回過神來,回到現實當中,哪怕這是萬千幻想之一,可只要心認爲是真實的,那就是真實的。他看一眼天色,問道“張昭府上的宴席已經開始了嗎咱們也該動身了。”

  這是在皇帝的授意下,張昭安排的宴席,邀請了最吳郡最緊要的十數位官員名士,其中便有周瑜、魯肅等人,而孫權給張昭面子,也會親自來赴宴。

  此時孫府上,伏壽正看着侍女爲孫權換赴宴的衣裳,在旁溫柔問道“真的不用妾身同去嗎妾身無恙的。”

  孫權一面用力蹬着靴子,一面道“你在府中好好將養。外面赴宴,都還是那一套,沒什麼趣味。況且母親如今這麼看重你,等會兒你不見了,母親怕不是要尋到府外去”他半是開着玩笑,耷拉着眼睛卻有些心不在焉。

  孫權現在心裏裝着太多事兒,一是外面步氏有孕,肚子一天一天大起來了,總不能長久瞞下去。從前倒還好,現在皇帝就在吳郡,他給鬧出個步氏來,不是羞辱朝廷嗎自從上次那個有些神通的方士看過之後,母親又尤其在意伏壽這一胎,他更不敢生出事端。

  只這一件事就夠他煩心了。如今孫權還要擔心周瑜之事,皇帝始終沒有召見周瑜,而周瑜自有他的驕傲。孫權是既說服不了周瑜,也不好在皇帝跟前說話。萬一這兩位要是弄擰了,整個吳地都要跟着遭殃,他孫權多半也逃不過。所以他今日去張昭府上赴宴,也是存了再勸一勸周瑜的意思。畢竟在皇帝與周瑜之間,孫權自覺還是勸周瑜服軟比較好。雖然周瑜當初輔佐他的長兄,對他來說也是親長兄一般的存在,爲孫氏在吳地的地位立下了汗馬功勞。但正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

  伏壽站在一旁,看着坐在牀沿的孫權,內心與目光同樣明晰。她越來越發現,男人是最可愛又最簡單的。他們就像是天真的孩子,至死都是。就像此刻的孫權,她都不問用,都能從他面上讀出他那點心思。母親的教誨,有些還是有道理的。她早已察覺孫權感情上的異動,因爲一個人若是變了心,枕邊人總是最先有感覺的。只是很多情況下,人們總愛自欺欺人。好在伏壽不是這樣的,她原本的成長經歷不允許她把眼睛耳朵蒙起來,所以她只能面對。一旦下定決心面對現實,一個女人沒什麼發現不了。

  伏壽早知孫權在外面養了人,先前還覺得有些好笑,直到懷孕後,在迎駕的過程中,才從孫權從人那裏套出消息來,知道了那人原來還是孫權的青梅,出身大族的步氏。

  確認的那一日,伏壽非但沒有難過,反倒有一種大石落地的安穩。大約是因爲從一開始,她就清楚這樁婚姻裏面,更多的是利益的結合,而不是感情的相許。因爲不曾期盼過,也就無所謂失望。因爲沒有太深的情愛,也就說不上枕邊人是移情別戀。況且真論起來,步氏不是還在她之前嗎只是青梅竹馬的情分也抵不過權力的誘惑,入了長安的孫權還是選擇了後者。可他又那麼像個孩子,什麼都想要,已經選擇了權力,回到吳中卻還想擁有佳人,世上只有孩子才能這樣任性。像他這樣的男人,大約到死都是孩子吧。

  所以伏壽看孫權,是俯視的。一個成年人怎麼會真的與一個孩子動氣呢除非是傻了。

  “我整日悶在府中,沒病也要悶出病來了。”伏壽也不會含沙射影故意提到步氏相關的事情,她既然不在意,也就不會拿這個去刺激孫權。她只問自己關心的,“你看陛下來此的正事,辦得如何了我從前在長安,得了一架提花織機,着實有趣。可惜只有一架。這次趁着陛下來,我一直想找個時機,討一組會做這織機的木工來。只是朝政正事兒沒有解決,我也不好拿這等小事兒去煩陛下,所以只能悶悶等着。”

  孫權因爲外面有人,對伏壽心中有愧,所以格外好說話,忙道“我明日見陛下時,爲你問一問便是。”

  “如此,我就多謝了。”伏壽笑起來,站在原地沒動,看着孫權出去了。

  孫權懷着滿腹心事,趕到張昭府上的時候,宴會所邀請的各位名士都已經到場了。

  周瑜與張昭等人都簇擁在一處,圍着步騭,看他新得的寶劍。

  步騭年方十八,也是當初避禍南下,但是一度困頓,後來與諸葛瑾等人投契,一同遊歷吳中,又認識了孫權。那時候孫權已經跟步氏舊情復燃,正需要居中做事之人,見這步騭與步氏乃是同族,便將步騭留在身邊,出席宴會之時,也會帶着他。步騭雖然年少,但博學多聞,性情寬雅深沉,倒是很受吳中上層人士喜歡。而周瑜與張昭等人已知孫權與步氏之事,但男人向來是不以這點豔事來批判男人的,所以並不認爲有什麼問題;況且在周瑜的立場上,倒是更願意孫權有這樣一位步氏的紅粉佳人,強於和朝廷賜婚的江東長公主琴瑟和鳴。

  此時見孫權來了,衆人都迎上來,取決於跟隨孫權的時日早晚,有的喊“將軍”,有的喚“吳侯”。

  於是酒筵開始,歌舞聲起。

  孫權居於上首,張昭與周瑜分開左右。

  酒過三巡,孫權低聲對周瑜道“公瑾兄,昨日曹大人告訴我,不日陛下就要召見步騭。”

  周瑜神色不動,道“那倒是要恭喜步騭了。想來是仲謀引薦的”

  孫權道“倒並非是我引薦的。而是諸葛瑾那日面聖時,提到步騭年少而又才學過人,陛下起了惜才之心。”

  周瑜皺了皺眉。

  孫權觀察着他的面色,見狀問道“公瑾兄以爲不妥”

  周瑜轉了下面向,蹙眉道“不妥。”

  “何處不妥”孫權問道。

  就見周瑜忽然起身,幾步繞開坐在前列的賓客,徑直走到牆邊演奏背景音樂的幾位琴師前,踱了兩步,轉入其中一人琴後。

  那琴師見周瑜過來,便停了手。

  周瑜俯身按了一組絃音,道“這一段是這麼來的,可記住了”

  原來他所說的不妥,卻是琴師樂音中有不妥之處。

  孫權跟在身後,見狀恍然大悟。此時酒筵正是熱鬧,十幾個人同時低聲私語,又有十幾位樂師同奏,只樂器都不下七八種。旁人談話之時,並不曾真正留意這些浮浮沉沉的樂音;正如月下私會的男女,不會真正在意園中的花香一般。唯有周瑜,因天生樂感敏銳,不同於常人,這麼多聲音之中,哪怕只是一處微小的琴聲出錯,在他聽來,也像驚雷那樣震撼,像指甲擦過硬木一樣叫人難以忍耐。

  張昭在上首,因知道孫權必然要勸周瑜,因此方纔故意躲遠了些,此刻見兩人一前一後下來,也忙跟過來。

  孫權哭笑不得,便命那琴師暫且退下,換個好的上來,拉着周瑜要續上方纔的話題。

  張昭卻是接了皇帝諭令才辦的這一場宴會,心裏存着事兒,就留心細看,忍不住打了個突,覷着那琴師側臉,小心道“這位是”

  那琴師擡起臉來,笑道“曲有誤,周郎顧,周公瑾果然不負盛名。”

  這故意演奏出錯的琴師,竟是當今皇帝

  孫權與張昭大驚,忙跪地請罪,連聲道“臣等不知是陛下”

  坐在皇帝身邊也有一位琴師站起身來,看時竟是曹昂。

  周瑜見狀,微微一愣,退開一步,拱手道“陛下好雅興。”

  劉協微笑道“就算是設計行事,朕也終究使得公瑾主動來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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