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第 211 章
最後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二百一十一章
前一夜與仲長統飲酒暢談的皇帝,次日先後見了吳郡的重要人物張昭、諸葛瑾、魯肅等人。
這其中,張昭雖然在後世名不如周瑜響亮,但在此時的吳地,是重要程度不輸於周瑜的人物。孫策在世時,曾以齊桓公的管仲來比張昭,其對張昭的信任肯定,由此可見一斑。而孫策慘死之後,雖然孫權頂了上來,但就連吳夫人都不是很信得過次子的能力,還是問於張昭等人,得到肯定的答覆後,纔算是放下心來。如今張昭總理吳地庶務,輔佐孫權,與周瑜同爲穩定局勢的重要力量。
張昭已是四十有五的年紀,看起來沉穩有度,與周瑜明顯還保持距離的態度不同,倒是很識時務得表達了歸附朝廷之意。
“此間山林雖多,但不管是本地大族,還是外來流民,都不願去開墾。”張昭奉上了吳地的戶簿等物,委婉道“都在一個地方打轉,難免會起摩擦,此地民衆又性情兇蠻,一着不慎,就會發展成械鬥,極是不好管理。”
吳郡以南,在以前都是蠻夷之地,瘴氣遍佈,北地人入了山林,根本活不下去。
所以地圖上看着還有很多能夠開墾的地方,但實際操作的時候,難度極大,不管是本地士族,還是孫氏等後來勢力,都不願意犧牲人命去開拓更大的田地划不來。
張昭此言,也就是告訴皇帝吳地最根本的問題,勢力太多,地盤不夠分的,而朝廷不要誤以爲還能拓出更大的田地來,強硬的政令之下,很容易激起民變。
若真換個二十歲的皇帝來,未必能立時就領會到張昭的意思。
但劉協兩世帝王,跟各種老臣周旋日久,聽這等話就跟喝水一樣自然,一笑道“長史是辦事的老成人,朕明白的。”
張昭原是準備要給皇帝進一步解釋的,聞言倒是微微一愣。他也輔佐了孫權一年,此時卻見皇帝與孫權一般年紀,但全然沒有孫權在政治上不成熟的一面,很多事情都是一點就通,根本不用鋪開解釋。
不過半刻鐘,張昭就退了出來,而他確信,府中的君王已經徹底瞭解了吳地之事。他再沒有更多能的有用信息了。
在張昭之後,劉協又召見了諸葛瑾。
諸葛瑾乃是諸葛亮的異母哥哥,當初家族南下之時,戰亂之中走散了,來到了吳地,於去歲剛被推薦給孫權,領了個虛銜,暫且還沒有正式職務。
劉協召見他,更多是出於私情,要看一看諸葛亮的這位哥哥是怎樣人物,一根藤上長出來的瓜,總有幾分相似之處。
當初父親病故,戰亂之間,諸葛瑾與諸葛亮兄弟跟隨叔父南下,途中離散,已多年未曾相見。諸葛亮在荊州還算安穩,諸葛瑾這幾年卻是居無定所,又與友人在吳中游歷,所以連通信都不能及時,每每月間能得一封信,已是不易。
直到三個月前,人人都來賀他,說是他弟弟做了荊州刺史。諸葛瑾既爲孔明喜悅,又爲他懸心,更好奇當今皇帝是何等樣君主,竟敢啓用孔明這年方落冠的年輕人爲一州刺史。
如今見到了皇帝,諸葛瑾倒是不奇怪了,觀之便是一代雄主之相。
劉協笑問道“先生何不去荊州孔明那裏正缺人手。”話是這麼說,但親兄弟那裏,給的官職總比吳中要強許多。
諸葛瑾既不喜也不惱,只是道“管理朝廷事務,並非鄉間械鬥,倒是不講究打虎親兄弟的。”
劉協被他逗得一笑,見他安守低位,不慕不怨,忍不住感嘆道“先生是君子心性吶。”於是便問他在吳中可有交好的俊傑。
諸葛瑾坦然道“微臣在此地,與步騭、嚴畯交情最好,曾一同遊歷吳中,志趣相類。其中嚴畯最長,微臣次之,步騭又次之。論才學,微臣與嚴畯都不及步騭。”
“既然先生如此說,朕是要見一見那位少年英才步騭了。”劉協又問了幾句他父親與叔父的履歷,便放他下去了。
一旁聽着的曹昂,便在行事曆上記下了“步騭”這個名字,然後端詳着這個名字,微微蹙眉。
劉協正趁着見人的空隙喝水,一瞥眼就望見了,問道“何事又發愁”
曹昂被他一問,才意識自己皺眉了,左右無人,便低聲道“這步騭怕是與孫權的外室同族”
劉協訝然,道“仲謀還有外室”
曹昂便道“臣也是到吳中之後才聽聞的。那步氏有位女子,與孫權乃是青梅竹馬。後來孫權入長安爲郎官,這份兒女之情就算暫且擱置了。兩年之後,孫權迎了江東長公主爲妻。誰知道就在今歲,孫權又與步氏在別家宴請之時偶遇,就續上了這一段舊情。雖然如此,孫權還不敢叫外面知曉,只將步氏養在親近之家。臣看情形,大約江東長公主還不知曉。如今江東長公主有孕,誰知道步氏竟也有孕,據臣所知,孫權這幾日正爲此事犯愁。如今臣看到這步騭的名字,想起步氏來,這姓氏罕見,兩人大約是同族。”
劉協沒想到公務之餘,還聽了這麼一段八卦,倒當真有些出乎意料。他沒想到在吳地這樣錯雜的形勢下,在長兄新葬一年未滿的時候,在新婚的長公主妻子陪伴下,孫權竟還有時間、有心思去續一段舊情。
孫權在他心中的形象,在原本的忠誠、魯直、勇武之外,似乎有多些不可捉摸的意味,整個人立體起來,但是色調也微微負面了一些。
兒女私小,時機卻太糟糕,整件事兒就辦的透着一個“蠢”字。那步氏既然能與孫權青梅竹馬,族中又有步騭這等俊才,想來家世不可輕。到時候,一邊是朝廷賜婚的長公主,一邊是本地大族的青梅到頭來,恐怕孫權自己是難以善後的。
兩漢以來的駙馬,多半是出於政治的考量,婚姻中很多還是重親,而一旦與公主結合之後,這些駙馬的政治前途是相對黯淡的。這情形直到近來戰亂,禮壞樂崩,纔算是改變了。而當初孫權是以孫策弟弟的身份,尚了長公主。如果不出意外,孫權這一生最大的標籤就會是江東長公主的駙馬。但是孫策出人意料的死亡之後,孫權登上了吳中的政治舞臺,隨着他手中權力的鞏固,夫妻之間的勢力強弱也漸漸起了變化。雖然如此,孫權這等行徑,還是太躁了些。
劉協默了一默,問道“你觀伏壽,像是還不知此事”
曹昂道“若是江東長公主已知此事,其心性堅韌,非常人所能及。”至少在他這三個月的路途上所見來看,伏壽是沒有異常之處的。
“你上次說她央你給她尋方士,可尋到了”劉協又問道“派人去探一探她最近在忙什麼。”
這段插曲過後,劉協又召見了魯肅。
魯肅雖然與周瑜交情比較久,但是被引薦給孫權也不過才一年,以其官職地位,實在不足以首日就面見皇帝。比如今日第一個面聖的張昭,就很看不上魯肅,認爲他年少粗疏,不可重用。因此魯肅自己也清楚,皇帝召見他,多半是要從他口中探問周瑜的事情。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皇帝絲毫沒有提起周瑜,只是饒有興致得問過他在廬江等地的經歷,又關切問過他家中老母的身體,還說要指派一位得力的醫工去爲他老母請脈。
魯肅老實交代了一番,暈暈乎乎離開後,半響才醒過神來,忽然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能告訴周公瑾的有效信息皇帝就是跟他聊了半天家常啊
隨後幾日,皇帝又見了本地陸、朱、顧、張四大家族的話事人。
簡單來說,皇帝見了一圈,就是沒見周瑜。
魯肅尋到周瑜府上,還未入門,就聽到一陣悠揚的琴聲,及至到了跟前,望着安然撫琴的青年,不禁嘆道“公瑾,你倒是還有閒情撫琴。我都替你着急。”
周瑜手指一頓,凝住琴絃,擡眸看他一眼,笑道“子敬急什麼”
魯肅記得轉着圈道“如今御駕來吳郡已有五日。這五日來,吳郡大大小小的官員,各派各處的大族名士,皇帝已是見了個遍。只是還未見你。你道是爲何”
周瑜眉毛一揚,安坐不動,“爲何”
“哎”魯肅見他明知故問,又急又氣,道“御駕一來,郡中官員名士,不論高低,都呈了拜帖,央求能見陛下一面。陛下見與不見,暫且不論。你若要陛下見你,總也該先呈上帖子去呀難道還要陛下請你不成嗎”
禮賢下士,那是在高人還未出山的時候。既然已經在紅塵中了,就該守着紅塵裏的尊卑秩序,否則是要遭殃的。
魯肅是爲好友着急擔心。
周瑜微微一笑,道“我自有主張,子敬不必擔憂。”
“你有什麼主張”魯肅急切之下,也顧不得語氣了。
周瑜見他如此,只得一笑,道“陛下這是在熬鷹呢。”
魯肅只是性情直,可智謀是絲毫不弱的,聞言立時會意,頓了頓,又道“那你可要自己心裏有數。這熬鷹,若是熬不成,鷹可是必死無疑。”他們從前不曾在皇帝身邊做事,可不清楚皇帝的耐心,這熬鷹期是五日還是七日呢猜錯了,這可是性命攸關的事兒。
周瑜絲毫不驚,擡眸望向好友,一笑問道“我這隻鷹,難道不值得陛下十日的耐心嗎”
魯肅低頭,就見春陽斜斜,漫入簾幕,灑落在周公瑾身上、琴上,青年勃發之態,比之春光更明亮強烈。他嘆了一聲,不禁自慚形穢,道“是我以自己的心來忖度公瑾所處的位置,枉自擔驚受怕一場。”
他沒有如周公瑾這般的自信自信皇帝會有足夠的耐心去包容他的驕傲。
琴音又響起來,散漫而隨意,主人只是信手撥弄,乍聽似乎只是遊戲閒彈,細聽卻難掩兵戈殺伐之氣。
而另一邊的皇帝劉協,這會兒卻顧不得熬鷹,先要見一見曹昂請來的那位方士袁空。
自從得知孫權養着外室之後,劉協便讓曹昂留意伏壽處的動靜,很快便知道了“孫策轉世託生到了伏壽肚子裏”這則傳言。
這傳言還只是小範圍的,只在幾個大族高官之間,還未來得及向民間散佈。
只看吳老夫人如今對待伏壽,可與從前不同了,每日要親自去見,養胎的補品流水般送到小廚房去,對伏壽永遠都有笑臉。
這一切,都是因爲一個叫袁空的方士。
“這人原本是漢中的”劉協看着袁空的履歷。
曹昂解釋道“是,這人是十年前出現在張魯身邊的。張魯很是信重他。後來張魯死後,方泉執掌漢中,也瞭解到張魯身邊還有這樣一位方士。據方泉說,這叫袁空的方士,似乎真有些神通。當初咱們在漢中做的那一場張魯羽化登仙的局,他們五斗米教中不管信與不信,都說不清楚到對發生了什麼。唯有這袁空,非但知道張魯是死了,而且還知道”他頓了頓,低聲道“還知道是蘇危殺了張魯。方泉說,那袁空就好似在場親眼看着一般。這次江東長公主託臣尋得力方士,臣便想到此人,傳他前來,也是探一探他的虛實真僞又或者是哪裏泄露了消息。”他認爲,還是當初蘇危殺張魯之事,有人走漏了消息。
劉協捏着袁空那薄薄一頁履歷,這人就像是在十年前憑空出現在了漢中,問道“吳老夫人就這麼信他”
“據吳老夫人身邊的侍女說,老夫人那日回去之後,一直說,手上有長子的氣味。當時那方士袁空,以孫策的語氣動作,握了吳老夫人的手,同吳老夫人說話,又說了幾件在吳老夫人看來只有她長子才知道的事情。”曹昂邏輯嚴密得分析着,“況且吳老夫人痛失愛子,自然希望還有法子補救。有人告訴她,她的兒子還能轉世回來,她自然是寧肯信其有的。”
劉協細細聽着,至此擡眸看向曹昂,揶揄道“你如今還認爲,江東長公主不知孫權外室之事嗎”
伏壽若不是清楚孫權在外面有位青梅竹馬的佳人,那佳人還有孕在身,又何必大費周章做這一齣戲本來憑藉她江東長公主的身份,就算什麼都不做,也沒什麼能威脅到她的。逼得伏壽出手的,乃是因爲那青梅竹馬的情分,不是身份所能壓制的。所以伏壽要提前動手,借吳老夫人的勢與情,保自己與孩子的和而美。
曹昂搖頭認輸,嘆道“臣此前真沒看出端倪”
劉協倒是相信曹昂在大事上的敏銳度,聞言又想了一想,慢慢道“或許,換個角度想,若是江東長公主開始籌劃這一切的時候,她還不知道步氏的存在”
君臣二人對視一眼。
“那她所圖,就太過宏大了。”劉協補全了下半句,若不是針對步氏而去的,那伏壽要散佈“孫策轉世投生到自己腹中”的言論,是爲了什麼
劉協忽然間想到了遠在長安宮中的陽安大長公主,輕輕一嘆,道“翌日姑母知曉,不知是喜是悲。”
當初陽安大長公主教導伏壽的事情,有好有壞;而皇帝遲來的教誨,有公有私;這一切都如埋在黑泥下的種子,如今都在伏壽身上盛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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