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要求撤訴
醫院的病房裏,窗戶開着,交換着空氣,但暖氣也在源源不斷地供着溫度,昨晚下了一場大雪,從窗外望去,都是積壓的白色。
空氣冰涼,滲入身體裏,讓人覺得很精神。
蘇予抱着鮮花,和霍燃來看陸渝州,他們剛剛下庭,還沒走進病房,就聽到了陸渝州的聲音。
接着就是陸媽媽包含怒意的嗓音:“疼疼疼,疼死你算了,好好的假期,不談戀愛,不相親,也不在家待着,拿着錢就去酒吧跟不三不四的女人玩,哎喲,喝醉了遭人毆打了吧,怎麼不打死你算了!”
蘇予擡起眼皮,看了霍燃一眼,然後,輕輕地敲了敲門。
裏面的罵聲,漸漸熄了。
陸媽媽笑着,打開了房門,她不認識蘇予,但是認識霍燃,連忙將兩人迎接了進來。
她忙着倒水,看了看蘇予,笑着道:“這是你們律所新招的實習律師嗎?蘇予,對不對?阿姨經常聽阿州提起你。”
蘇予點點頭:“嗯,我叫蘇予。”
“那你們陪着阿州待一會,桌上有水果,都切好了,你們快喫哈,阿姨出去給阿州帶點飯。”
蘇予烏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病牀上的陸渝州,笑意在胸口壓抑着,她深呼吸又淺淺地吐出去。
緊緊地抿着脣。
“想笑就笑吧。”
陸渝州自暴自棄,翻了個身,用屁股對着他們,卻因爲動靜太大,又疼得齜牙咧嘴。
蘇予的脣角慢慢地露出弧度。
霍燃一點都不正經,懶洋洋地就笑了起來。
陸渝州的眼睛兩邊都紅腫着,顴骨也高了起來,嘴角有血痕,又慘又好笑。
他躺了會,忽然想起了什麼,從牀上蹦了起來。
牽扯到傷口,他面目猙獰:“我雖然醉了,但我知道誰打我!謝申那個王八蛋,我早看他不爽了,快去讓醫生給我開證明,我要告他!那天晚上,他還撿了一個醉酒的女孩回家,涉嫌*,車上還有兩個人,說不定是*。”
霍燃垂眸掃了眼陸渝州的傷口,沉吟了下,低哼一聲:“你這傷,連骨折都沒有,鑑定再嚴格,也就一個輕微傷,不到判刑點,撐死也就治安拘留。”
“那也要去鑑定,拘留他個10天!”
霍燃懶洋洋地瞥他,潑冷水:“監控裏,是你先打人的。”
陸渝州重新自暴自棄,躺了下去,罵了句髒話。
即便臉上的傷痕見不得人,陸渝州還是得去出庭。
旁聽席上的衆人看到陸渝州臉上青青紫紫的調色盤之後,都窸窸窣窣地笑出了聲。
審判長敲法槌讓大家肅靜,但旁邊年輕的審判員總忍不住想笑。
今天法庭的訴訟焦點是慕雨的高中同學張煦琳是否曾捏造李慕雨(筆名:慕雨)盜竊其創意的事實,而構成侮辱誹謗罪。
陸渝州心情被大家這麼看着,心情自然就不是很好了,心情不好,又加上面目猙獰,辯論的時候就格外陰森可怕。
蘇予坐在旁聽席上,總覺得陸渝州下一秒,就要激動地走出代理席位。
陸渝州提交的證據,證據1號是慕雨的初版手稿,紙張泛黃,已經很舊了,證據2號是慕雨出版的《少女心事》的初次印刷時間,證據3號是慕雨和暗戀的筆友來往的電子郵件打印件,證據4號是張煦琳在網絡上說慕雨抄襲她創意的文字複印件,證據5號是李慕雨的抑鬱症證明。
他高深莫測地笑了笑:“因筆跡形成時間無法鑑定,證據1號是慕雨的初版手稿,證據2號慕雨《少女心事》初次印刷時間是2011年,慕雨和筆友來往的電子郵件時間是2007年至2010年,而《少女心事》以少女和筆友之間的信件往來爲大綱,慕雨父母爲我方證人,足以證明慕雨《少女心事》初稿形成於2008年,而《少女心事》也是根據慕雨和這個筆友之間的真實故事改編而成的,而被告捏造原告盜取創意的虛假事實,對原告的名譽造成極大傷害,間接導致原告自殺,構成誹謗罪。”
對方提交了張煦琳的寫的草稿,上面寫了如何構思少女心事這一書,中途穿插着一句作者有話說:“今天寫完這個,我就要買最後一支幸福筆,趕在徹底停產之前。”
對方律師說:“我們都知道幸福筆在2010年1月1日徹底停產,也就是原告在2010年1月1日以前,就已經有了大概的框架,遠遠早於雜誌社收到慕雨投稿的時間2011年,足以證明原告在和被告相處期間,意外得知被告大綱,盜取創意,投給出版社,所以被告並無捏造並散佈原告的虛假事實,不構成誹謗罪。”
慕雨的父親作爲證人到庭了。
陸渝州就只問了他一個問題:“你們最早什麼時候看到《少女心事》的初稿的?”
“2008年,我記得那年是奧運會,我女兒說,要帶着她寫的日記去見一個來看奧運會的外國網友,要我陪着去,她給日記取名字叫《少女心事》,我們家一直都比較開明,所以我陪着去了。”
被告代理律師笑了下,直接問:“請問證人,你和你妻子在2008年的時候,看過《少女心事》的內容嗎?”
慕雨的父親一愣,搖搖頭:“我和我太太尊重孩子隱私,不會看的。”
被告律師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滿意地笑了笑:“也就是說你沒看過《少女心事》的內容,所以你並不知道,法庭上的這份手稿和當年慕雨帶去見網友的那份是同一份是麼?也就是法庭上的這份手稿可能並不是2008年完成的。”
慕雨的父親怔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陸渝州:“反對,對方代理人誘導性發問。”
被告律師收斂了笑容:“審判長,我問完了。”
等到陸渝州問張煦琳的時候,還沒問張煦琳就哭了,小小聲地啜泣地,擡頭看一眼陸渝州,就又低下頭。
跟陸渝州的冷漠比起來,她顯得格外可憐。
“被告,你並沒有和外國筆友長期寫信、發郵件的習慣,爲什麼會產生寫這個類型文章的想法?”
張煦琳說:“就是產生了這種想法啊。”她哽咽了下,或許有人教過她,即便是哭着,她的聲音也足以讓審判人員聽清楚,“很多小說作者都沒有親身經歷,但他們都寫過科幻、豪門小說啊。”
陸渝州心裏冷哼了聲。
暫且休庭。
蘇予跟了出去。
陸渝州碰了碰自己臉上的傷口,有些疼,他扭曲了下面孔,說:“那個女人不得了啊,好好一個法庭,怎麼被她搞得像靈堂,整天哭哭哭,又不需要表演給陪審團看,她哭起來感動自己啊?”
蘇予有些好笑,她提醒他:“但是,審判長是個老太太,她似乎已經心軟了。”
“說實在的,這個案子要打就已經很搞笑了,張煦琳都沒有親身經歷,怎麼能寫出一本以自身真實成長經歷爲主要賣點的小說?”
“別小看羣衆對作者的想象力的認可。”
陸渝州喝了口水,頓了頓,回味了下蘇予的話,忽然轉眸,瞥了下她,說:“你有想法?”
“嗯……你注意到那一大疊的郵件了嗎?”
“是說慕雨和外國網友的來往郵件嗎?”
“嗯……你全部都看完了嗎?”
陸渝州扯了下嘴角:“大概瀏覽,幾千封郵件,還都是長篇大論的英文,怎麼看得完?”
蘇予輕輕地“哦”了聲:“我看完了。”
陸渝州驚訝地睜大眼睛,然後笑了起來。
其實也沒什麼好驚訝的,蘇予一直都是這樣認真的人,上大學的課間,就經常見她像個高中生一樣,乖乖地坐在位置上,神情專注地看書寫作業。
蘇予伸出了手,輕輕地托住了掉落的雪花,她轉頭,說:“如果你看完了,這個案子早打完了。”
她從包包裏,拿出了那疊複印件,複印件上基本每一頁都有她筆記的痕跡,她找到了想要的那封,說:“2008年10月21日的那封英文郵件裏,對方提到他閱讀完了《少女心事》,並謝謝她的喜歡,還摘錄出了《少女心事》裏的不少語句,而且,誇讚了慕雨的文筆很好,鼓勵她將兩人的郵件故事寫出來。”
陸渝州沒怎麼認真看郵件,只粗略地瀏覽了一遍,而且,他原本只打算用郵件往來作爲證據來證明慕雨的小說是建立在現實經歷上的,並不存在盜取創意這種說法。
再次開庭。
陸渝州提出了已經提交的證據可用作新的證明,揪出了2008年10月21日的信件。
“這封郵件發送的時間是2008年10月21日,從郵件中摘錄出的2008年初稿的《少女心事》部分句子來看,我們可以發現,2008年慕雨的初稿和2011年出版稿的走向內容大致相同,退一步來說,慕雨即便是受了其他人影響,纔打算出版《少女心事》,那麼,也應該是受到她筆友的影響,而不是像被告所說的那樣,慕雨盜取了她2010年左右初稿的創意。”
他頓了下,摸了下鼻子,眉眼含笑地說道:“至於被告怎麼憑空產生的《少女心事》的想法……憑她和原告的關係……嗯,自由心證,當然我們也並不知道她爲什麼要在慕雨成名後,在網絡上散佈虛假事實,抹黑原告。”
法官敲了下法槌,警告陸渝州:“原告代理人,請嚴肅,不要發表案情以外的言論。”
沒有當庭宣判,英文郵件還需要經過翻譯處公證,才能作爲證據。
但結果如何,差不多已經定了。
走出法庭的時候,遠遠的,蘇予就看到張煦琳回頭看了眼慕雨的父母,駐足在那邊,然後突然跑了過來。
她在法庭上流的淚痕還在臉上,眼圈泛紅,緊緊地咬着下脣:“伯母,求你了,你撤訴好不好?我不想坐牢,我真的不想坐牢。”
慕雨的母親一把推開了她,她的眼睛裏佈滿了紅血絲,喉嚨口像是堵着東西,有話說不出,有苦咽不下,她覺得噁心:“讓我撤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