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而坐在蘇予旁邊的謝老卻沒有覺得有任何的不妥,他的餘光都沒看蘇予,輕輕地低哼了聲:“阿申說得不錯,盛晚那個女人一家都是貪得無厭的,這種女人,死了也活該。”
他的語氣沒有任何的波瀾,就好像他嘴裏說死的只是一隻螞蟻一般。
謝申已經很明確地表達了他絕不認罪的態度,但他的行爲舉止又無一不在讓旁人確信就是他殺了人。
審判長很快調整好了情緒,她推了下眼鏡框,繼續問:“公訴人除了開庭前向法庭提交的證據目錄外,還有沒有新的證據需要在法庭上提交的?”
檢察官看了謝申一眼,眸光又籠在了霍燃臉上,搖了搖頭。
審判長拿着筆在紙上記錄着什麼,書記員的電腦鍵盤敲得飛快,審判長揚了揚下巴,問了霍燃同樣的問題。
霍燃的手裏更沒有證據可以提出,他擡了下眼皮,眼眸黑白分明:“沒有。”
接下來就是公訴人宣讀起訴書環節,檢察官特意放慢了語速,嗓音清晰,她是爲了讓謝申聽清楚。
謝申挑眉,有些輕慢地看着女檢察官,彷彿對方不是在嚴肅的法庭上宣讀他的起訴書,而是在某個夜店裏的臺上表演節目給他看一般。
等到女檢察官讀完了,審判長還沒問,謝申靠着頭,笑了下,搶先在法官之前說道:“我沒看過起訴書副本,審判長,你也不用按照程序問我,宣讀的起訴書和我收到的起訴書副本一致不一致了。”他懶散道,“你們再給我一份起訴書吧。”
審判長抿了抿脣,看不出什麼情緒。
霍燃緊抿的脣角放鬆了下,開口說:“審判長,我把我的起訴書給他。”
得到審判長的允許後,霍燃站了起來,邁開長腿,他走到了謝申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睨着謝申,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交接。
謝申擡着眼皮,扯起一邊的嘴角笑,眼眸裏浮現出明顯的挑釁,他用口型無聲道:“把辯護交給我吧,無能的律師。”
霍燃的表情是一貫的疏淡和冰冷,他繃緊了薄脣的線條,黑眸宛若深淵斷崖,他什麼都沒說。
謝申也並不在意,眉梢幾不可見地輕輕一擡,迅速地瀏覽着起訴書。
審判長問他:“被告人,你對起訴書起訴的罪名和內容有什麼意見嗎?”
謝申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說:“我沒罪。”他的眼眸坦坦蕩蕩,嘴角勾笑,“我說了我沒罪,我纔是受害人,我是正當防衛,我都說了,是盛晚想要殺我,她給我下藥,要趁我睡着的時候殺我,我記不太清楚了,不知道她怎麼死的,好像有捅她,好像沒捅她,如果我捅了她,那就是正當防衛。”他頓了頓,輕笑一聲,“不過,我辯護律師似乎覺得,盛晚是自殺的,那就按照他說的吧,盛晚就是自殺的,我沒拿刀捅她。”
霍燃凝眸,他的眼眸裏結了厚厚的一層冰,浮起了濃重的霧氣,如果不是知道謝申是律師,恐怕在場的人誰也不會相信,在法庭上親自砸自己辯護律師招牌的謝申會是個法律從業者。
他剛剛的那一句話,直接將霍燃推向了引導作僞證的方向,可事實上,霍燃根本就沒和謝申談過盛晚自殺的可能性。
蘇予的掌心有些汗溼,她心跳快了一瞬,她沒想到謝申會這樣害霍燃,就算法官不認爲霍燃引導作僞證,但也大大降低了法官對霍燃的信任度,更不用說等會霍燃提出盛晚自殺的可能性時,會不會直接被法官打斷回答。
謝老冷哼了聲,問蘇予:“霍燃的辯護方向是盛晚自殺?”他彷彿聽到了什麼荒謬的言論,“我花了那麼多錢請霍燃,可不是讓他上法庭搞笑的。”
蘇予轉眸,眼神挺冷淡,大約是緊張和對謝申有怨氣,她對謝老的態度也不太好:“謝老,現在搞笑的人是謝申,他是律師,他不是法盲,可是他在法庭上的表現比法盲還不如,他這樣陷害霍燃,比直接跟法官申請辯護律師迴避還要來得荒謬,你以爲人人都想接下這個案子麼?謝申自大狂妄又自取死路,你看看這個圈子裏,有人敢接下謝申的案子嗎?如果霍燃輸了這個案子,在律師界,被嘲笑的人絕不會是霍燃,而是謝申!”
蘇予很少發這樣的火,但她在發火的時候,還是記得壓低了嗓音,不在法庭上喧鬧。
謝老聞言,側過眸,盯了蘇予許久,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冷笑:“年輕人精力旺盛,生命力活躍,是好事,也是壞事啊,小丫頭。”
蘇予沒有理會他。
審判長不知道爲什麼一直沒有打斷謝申的長篇大論,任由着他說,謝申總結道:“我再次申明,我是無罪的,如果我被判有罪,那真的就是我的悲哀、法律人的悲哀,更是法律的悲哀,因爲你們冤枉了一個本來無罪的人!”
在場的法律工作者大概都被他的話氣到了,他們還沒在法庭上見到一個這麼囂張的犯罪嫌疑人,最可怕的是,這個犯罪嫌疑人還不是法盲。
霍燃的心情大約已經平靜了下來,他的心理素質向來強大,已經調整好了狀態,面無表情,骨節分明的手指握着簽字筆,快速地在紙上寫着。
他一冷靜,蘇予也不知道爲何,跟着冷靜了下來,她低頭,從褲兜裏拿了手機出來,看到林羨餘發來的微信消息。
林羨餘:“謝申案子今天開庭嗎?現在怎麼樣了?”
蘇予抿了下脣角:“不太好。”
她點擊了發送,遲疑了下,又編輯道:“但霍燃應該能解決,我相信他。”
林羨餘:“輸了也沒關係,沒人會懷疑霍燃的能力,但如果贏了,霍燃還真是要名震全城了,圈內誰不知道爲謝申辯護有多困難。”
蘇予沒再回答,收起了手機,法庭審判已經到了公訴人訊問環節。
審判長:“現在由公訴人就起訴書指控被告人謝申故意傷害致死的犯罪事實對被告人進行訊問。”
女檢察官白淨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她右手握着一隻筆,低頭看了桌上的文件一眼,擡起眼眸:“被告人謝申,請問你和盛晚是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謝申的語氣很平淡。
檢察官抿緊了脣,微微擰起了眉頭:“沒有關係?”
“對。”謝申再次冷靜地確認,他的臉色沒有絲毫的變化,極其平靜。
檢察官盯着他的眼睛:“被告人謝申,你和盛晚有長達三年的同居關係,這期間你們有大量的金錢來往,又發生了多次性關係,盛晚爲你兩次懷孕、兩次流產,甚至她臨死前一夜,你們還發生過性關係,這是沒關係嗎?”
“當然沒關係。”謝申笑了笑。
檢察官:“你們難道不是同居關係亦或是男女朋友關係?”
謝申的舌尖頂了頂兩腮:“當然不是男女朋友關係,我有太太的,你們要是想認爲是同居關係,那就同居關係吧,畢竟我也跟她發生了這麼多次性關係嘛。”
他似乎一點都不以自己在妻子懷孕期間出軌爲恥,甚至側過臉,第一次把目光落在了旁聽席,但是他的眸光是散的,沒有焦距,粗略地掃了眼,就收了回去。
他靠着椅背,吊兒郎當:“哦,原來我懷孕的太太沒來啊,只有我爺爺來了,也是,我太太要是看到我在被告人席,說不定情緒一緊張,就嚇到流產,所以啊,爲了我孩子能平安誕生,你們是不是也該查清真相,判我無罪。”
謝老握着柺杖龍頭的手指慢慢地收緊,骨節泛白,一瞬不瞬地看着謝申,謝申彷彿沒有感受到謝老的目光一般,自顧自地在法庭上發表着他無恥的言論。
檢察官繼續問道:“案發前一晚,是你去酒吧接了盛晚,到酒店的?”
“是的。”
“到了酒店後,你跟盛晚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請你描述一下當時的情況。”
謝申對這個問題倒是很配合:“盛晚跟了我三年,我早膩了她,只是顧念着舊情,又看她可憐,所以一直將就着,沒提出分手。但我太太懷孕了,我乾脆就趁此機會,跟盛晚提出了分手,我準備迴歸家庭了,但盛晚不肯分手,她一方面是捨不得我,一方面是爲了錢。”他說着,眼眸裏噙了濃烈的譏諷,聲音涼薄又輕蔑,“畢竟她可是出生在一個吸血鬼一樣的家庭裏,她弟弟要結婚,她的父母逼着她給錢,所以她需要錢,她在這個城市還沒落腳,她也需要錢。案發前天的晚上,我接到了她的電話,她說她在酒吧裏,喝醉了,只是想見我最後一面。”
謝申眯起眼:“我是一個念舊情的男人,看她可憐,所以我就答應去見她最後一面。我到酒吧的時候,就看到她倒在酒吧門外的街區上,所以就帶着她去了酒店。到了酒店後,我叫前臺給她準備了醒酒湯,她很快就有點清醒了。”
“至於聊天內容,沒什麼好聊的,她就是找我要錢,我沒答應,她說她一輩子都被我毀了,我們沒談妥,冷戰了一會,之後盛晚就想清楚了,她過來抱住了我。”他的用詞一點都避諱,充滿*裸的*,“她想來個分手炮,我作爲男人,有什麼好拒絕的,所以我們發生了性關係,不過,我要告訴你們的是,那次發生的性關係,我一點都不暢快,都是盛晚逼迫我的。”
“真是無恥啊。”
“簡直就是教科書式渣男表現。”
“他還是個律師啊,律師都這種素質?”
蘇予聽到隔了個過道的幾個旁聽的女生正在對話,她眸光定定,心臟卻有些緊縮,她在爲霍燃擔心。
她想了下,從包包裏拿出了筆記本,攤開放在了膝蓋上,拿起筆,準備記錄一下雙方詢問的要點,看看有沒有突破處。
檢察官以爲謝申回答完了,準備再問下一個問題。
謝申卻擰了下眉頭,眉間露出的摺痕深深,他“嘖”了聲:“我還沒說完呢。”他罵了句髒話,“我在法庭上有言論自由權,你們還讓不讓我說完了?”
審判長敲了下法槌,擡眸看了眼謝申,她警告道:“請被告人控制一下情緒。”
檢察官沒說什麼,冷眼看着謝申,謝申繼續回答:“凌晨兩點,我們準備睡覺了,盛晚突然給我倒了杯牛奶,她非要給我喝,我不想再跟她爭執了,所以就直接喝了牛奶。那杯牛奶裏有問題,你們知道嗎?她肯定給我下了安眠藥,她因爲我不肯給她錢,所以纔要害我,她想殺了我,報復我。”
檢察官不停地在紙上記錄着,謝申一停,她就立馬問:“盛晚的死亡時間是在第二天早上六點到七點之間,那個時間段,你在做什麼?”
謝申:“我不記得時間了,哪裏有人會把時間點記得那麼清楚。”
檢察官:“那你講述一下第二天你醒來之後發生的事情。”
“我一晚上都睡得很沉,我很久都沒睡得那樣沉過,第二天早上,我是被痛醒的,我感覺臉和胸口很疼,一睜開眼睛,就看到盛晚拿着水果刀,要捅我的胸口,我胸口流了很多血,臉上更是火辣辣的疼。她跟瘋了似的,一直在怪我毀了她。”謝申說着,就開始跑題,“我毀了她?真是笑話,如果不是我,她這三年能過得上這麼好的日子麼?這個娘們不僅不懂得感恩,還恩將仇報,想害死我,你們想想,要是換做了你們,你們會不生氣嗎?”
法官阻止:“請被告人控制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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