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忍氣吞聲，到底到西
這次出發，鹿塵是打定一個主意。
不惹是生非。
不好管閒事。
不準這樣，不要那樣，一定要當個聾子，瞎子，傻子。
一意只趕路，滿心思武功。
他對李莫愁、小龍女，亦是這樣說的。
李莫愁對小龍女甩甩腦袋，小龍女點了點頭，擠在人羣之中。李莫愁懷抱着一男一女，飛身而起，從河中央竄入旁邊綠柳之上，再點着綠柳，又騰飛一截，沒入黑暗的建築中。
他講到最後駭人，壓低聲音，極爲駭人。小龍女嚇得面白無色，走了一會兒，便摸一摸自己的脖子，問她師姐一次，“我頭在否？”
小龍女道，“你說什麼忍氣吞聲，都是騙人的。你走到今日，哪裏是靠忍氣吞聲走來的，你就是個忍不了氣吞不了聲的人，你還問我呢，真不要臉！”
鹿塵猝不及防，被砸了一下，“喂，好痛的。”
李莫愁對小龍女道，“有些人啊，被救了性命，連句謝謝都不說，還盡使喚人呢。”
頃刻間，他們在一條巷子重聚。
鹿塵呆了一呆，順着李莫愁目光，才醒悟過來。李莫愁是指褲襠位置，他忙道，“那可不行，我全身乾淨，獨那兒溼了，豈非像個尿牀的小孩兒，走出去見了人，誰都笑我。”
鹿塵讓她說清原委，但其實聽聞之前，已想通了幾分。具體事情，無非是大家閨秀遭人陷害，至於家道中落，被賣與青樓，終究卻不願意做這皮肉生意，於是唯有以死明志。
到頭來，小龍女低頭，不高興了一陣，鹿塵只得又送給人家幾兩銀子。
她一抖背後的包袱，發出劍鞘碰撞的聲音，兩人的三柄劍都在裏面，“反正，你幫我喂招，我從你身上領悟了些劍法，我的劍起碼有三成要給你用。你想怎麼用，就怎麼用。”
話是這麼說，還是伸手放在鹿塵衣服上，摸來摸去，運轉內力，不一會兒冒出騰騰白氣。這時候，衣服全貼在鹿塵身上，她的手按在衣服上，隔着衣衫，近似肌膚之親。
小龍女也一板一眼，“原來你纔不知道變通，你現在這武功，哪裏能行走江湖，怕不也要被人抓着打屁股！”
一開始，李莫愁還未想太多，直至她手按在鹿塵胸口，面色漸紅。之後忽然尖叫道，“你……你那裏，我可不幫你蒸乾了。”
幸好李莫愁反應過來，在衆目睽睽之下，她飛身而來，引發第二次如雷驚呼，已到他旁邊，一把拉住他。
鹿塵的玉劍、木劍，還有李莫愁的一柄長劍，亦藏身於包裹之中，不露鋒芒。他們經過了易容，收斂了形貌，外表看來平平無奇，遇到了事情，也與常人無異。
鹿塵狀態極差，仍指向前方，“在那邊……呃……”他一說話，便忍不住從鼻子裏噴水。
就算有個沒錢的人被一腳踢得頭破血流，他也不吭聲。
河岸邊立刻沸騰了起來，人人驚呼，朝着那邊看去，世界像是成了一鍋熱粥亂麻。李莫愁和小龍女亦捂嘴驚呼，面露驚色。
她帶着奇怪目光，看向懷中溼淋淋的鹿塵，“伱不是說……”
比如，他度江的時候，聽聞有十二連環塢水道人士，向人們收過江費用，他也老老實實地交了，絕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怨言。
心裏面固然很不是滋味，正待要走。小龍女一語不發，兩隻手使勁，牽着李莫愁和鹿塵，跟着人家半條街，然後還不說話，只是看着鹿塵，她眼裏都是淚花呢。
又囑託小龍女，“龍師妹，你千萬別搗蛋，我知曉你這個人啊，年紀輕輕，冰雪聰明，心思單純，使勁了抓住一點，往往立身正，說話穩。但人也要有變通，別人可不似你師姐，總被你懟得啞口無言，你師姐至多打你屁股，別人可要你的命。”
鹿塵道，“咱們找個僻靜無人的所在，再說其他。”
鹿塵呆呆愣愣，看着他們。直到小龍女推他一把，“別看我們了，我們還得看你怎麼做呢。”
如果可以，他很想對着滔滔不絕的河水施展情劍，但流水無情，衆所皆知，他是對牛彈琴。
李莫愁紅了臉，小龍女懵懂不知，鹿塵不經意去看了一眼、聽了一聲，立刻就走不動道兒了。
鹿塵也只好對她說，“天下之大，惡人之多，這等事情許多，咱們武功再高，也沒辦法爲他們報仇。”
兩人沒有說話，只是看着他，李莫愁翻了個白眼，小龍女拿石頭丟他。
有一回，三人行到一座城池，卻是風月文雅，多有景緻。李莫愁和小龍女白天遊走諸街，有喫有喝，有玩有鬧，忘卻了些許鬱結，到了入夜，叫鹿塵陪她們一起去河邊賞月。
在一連串驚呼中，他一頭扎入河中，卻沒有浮起來。到這時鹿塵方醒悟自己沒有半點內力，輕功已廢。休說螺旋九影，哪怕一影也難。更重要之處在於，他不會游泳。
少女不敢相信，又欣喜不已，接過了銀子，啜泣不已，大喊恩公，對他們磕頭感謝，再被鹿塵微笑着勸走了。
李莫愁和小龍女聽了這說法，都是目瞪口呆。她們一路行走時，偶爾也以旁觀者姿態，聽說鹿塵的故事，人們都說這小子做出驚世駭俗的大事，遇到了什麼事情都有辦法，但沒想到他這麼“有辦法”。
對面畫舫中，立着個女人人影，在黑暗中找着船頭，搖晃了一下。周圍有幾聲驚呼，她卻決意而去，應聲而墜，撲通一聲。
鹿塵呆呆站在那裏，腦子裏須臾間閃過許多東西，從天地玄黃想到了宇宙洪荒，由三字經想到了千字文，由奧特曼想到了百特曼。腦子裏混亂如麻，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第一個衝了上去。
他對那姑娘笑道，“你實在不必求死，因爲人生並未絕望到走投無路的地步。你多好的年紀啊，像一朵花一樣，你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用這筆錢找間客棧，去好好睡一覺，抖落了身上的露珠。也許往後，便不會有這樣大的風雨，吹大了你的身子。到那時候，你再用剩下的錢做做生意，如何？”
當然，行走世間，也不盡然都是這等腌臢辱耳的事情。
於是，鹿塵一伸手，讓李莫愁把三人最後的所有銀子，全送給了那落水的姑娘。
那女孩兒感謝了他們的救命之恩，卻也愁苦道，就算今日逃過一劫，他日也要再行投水。
這時節的大宋，夜市熱鬧，經濟繁榮，也不管什麼宵禁。鹿塵帶着兩人，來到河邊，前後左右皆是人，還能隔岸見着畫舫舟船，燈火如晝，傳來一聲聲嬉笑打鬧，聲音銷魂之至，令人遐思。
李莫愁的話很簡單，“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
李莫愁連忙擡手一指，點了她啞穴，給她說清楚了情況，再解開穴道。
李莫愁似笑非笑，“你讓我們不要輕動，自己卻動若脫兔，差點死了。”
鹿塵滿身是水，極其狼狽，但還是裝沒聽到一般，嘿嘿笑道，“好師姐，幫我蒸乾衣裳頭髮。”
軟硬兼施之下，在前三天的時候，他們這一路平安，十分穩妥。
又比如，他路上碰到了有同路人哭哭啼啼，一問得知，無非被人坑害，流離失所，賣兒賣女。
小龍女不經意聽了，跳起來道，“你說誰尿牀呢，你說誰尿牀！”
李莫愁一臉嫌惡，還是順着鹿塵的意思，在萬衆矚目下，踏水而行，救了那跳水昏厥的姑娘。讓鹿塵安心的是，她性命無礙。
回過頭去，發現岸邊小龍女一路走來，頭頂着小鳥兒，對兩人使眼色。
李莫愁見不得這事兒，正待出劍，他也攔住了她。只是在事後，偷偷給了那破了頭的人家一點銀子補助。
她不知道何時，已經褪去足襪，赤裸的雙腳踩着冰涼的流水，沒入了一段，不及膝高，便似下面有東西拖着她，穩穩站在水上。
鹿塵問李莫愁、小龍女，“這可怎麼辦？”
他告誡李莫愁，“你這個人衝動，高傲，但須知人走在世間，要能忍氣吞聲，纔能有大作爲。現在這亂世時節，哪裏能夠縱橫捭闔？龍也得盤着，虎也得臥着，誰都夾着尾巴做人，才能長久。”
李莫愁從旁觀看，一語不發，問他，“就這樣麼？”
鹿塵最後還是想了個周全的辦法，他四下裏找了幾塊石頭，搭建了個小小的封閉空間，然後走開去褪下內襯，將其塞在這空間裏。接着，再讓李莫愁加熱那些石頭，這樣便形成一個烘烤室。
等鹿塵重新穿好褲子，不一會兒，那女孩子醒來了，一見三人，嚇得尖叫。
他說得慎重，李莫愁雖聽着不太入耳，也只好點了點頭。
鹿塵道，“當然不是，我只是叫她別牽扯進來而已。你說的那句話很好，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有人到了底，也有人要上西天。走吧，我們去殺他們全家。”
李莫愁終於露出笑容，“我要聽的，就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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