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武俠]我自傾城 第73節 作者:未知 也許不止萬人。 沉重的白絹在宮殿地上鋪陳開去,大大小小的字跡全是紅紅黑黑的血色,不識字的便按手印,掌印,白絹最末字跡飛揚,落款金陵知府李澈。 原本是爲了雷霆找藉口的衆人一時也說不上來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更加沉重了。 成化天子低聲說道:“何至、如此。” 這時劉珝又道:“臣還聽聞這位李知府命人千里上京抓捕一個犯了人命案子的世宦子弟,結果身負朝廷公文的捕快竟連大門都進不去,無奈之下只得返程。” 成化天子驚道:“還有此事?” 劉珝點頭道:“千真萬確,此人是昔日紫薇舍人薛公之後,和榮國公賈家沾親帶故,上京之後就寄住在榮國公府,捕頭上門數次,都被拒之門外,臨近人家大多知曉此事。” 紫薇舍人如今已經改了名頭,再一提賈家,成化天子立刻便知這“紫薇舍人”乃是先祖朱元璋的紫薇舍人,不禁怒道:“一個、舊臣之後,膽敢、如此猖狂!” 大朝過後,正當晌午。 如今是入秋時節,正是進補的好時候,薛蟠剛來京城沒幾日,他在金陵時打殺了人,但並未放在心上,來京城這一趟也不是爲了逃案,而是送妹待選,天子獨寵萬貴妃,選秀也沒選過幾回,自然不是給天子自己選,而是選來給郡主公主做伴讀的。 凡事沾了皇就是天大的事,薛家雖然豪富,但早已不如從前了,自家妹妹若能去宮裏走一遭,往後嫁人也有個好說法,故而他這些天除了給自家妹妹置辦東西,竟沒再來得及忙點別的。 好容易歇下來了,薛蟠又動了點心思,喫着羊肉鍋子,看着一旁伺候的香菱,琢磨着待會兒消消食就把這小蹄子給辦了。 薛家來京城已經快一年了,薛蟠原本是準備修繕自家的屋子住着,沒想到在賈府待了一陣子,卻和賈家的幾個紈絝臭味相投,一時間也不打算走。 羊肉鍋子喫到一半兒,忽然有人來敲門。 說是敲門,其實跟砸門沒兩樣。 薛蟠有些奇怪,也有些惱火,薛家住着的地方是昔年榮國公年老養靜的院子,平日裏沒人來,都是他娘去找二太太說話。 然而還不等他讓人去看看情況,那邊門已經被砸開了,當先一個飛魚服走了進來。 薛蟠只在街面上見過幾回,但這打扮誰看了都不陌生。 飛魚服,繡春刀。 大明錦衣衛! 第97章 紅樓(5) 錦衣衛抓人的動靜一點都不小。 尋常勳貴人家一見到錦衣衛腿都軟了, 也就薛蟠自小長在金陵, 雖聽過錦衣衛的名頭,卻也很難當一回事, 不僅大喊大叫,還企圖負隅頑抗。 領頭的錦衣衛百戶也是一位高官公子,幾下沒抓到人也就算了,還被薛蟠蓄着的小指甲刮傷了臉, 登時大怒起來,一腳踹翻薛蟠, 接着又是幾拳上去, 因這名百戶素來狠戾,隨同的錦衣衛都不敢攔, 關上院門由得他打了薛蟠小半個時辰, 才把人拖進詔獄裏。 也是薛蟠命好,他自小養尊處優,便是身上劃一道口子都要仔細養上好幾天,哪裏受過這等拳腳,進了詔獄只過了一夜,還未等到案子開審,就死得透透。 說他命好絕不是諷刺, 就連詔獄裏的牢頭替他收斂時也要誇他一句命好, 畢竟錦衣衛查案從來沒有一審二審,口供全是拷打出來的,軟骨頭用幾次刑就廢了, 硬骨頭一天照三頓上刑,最難啃的骨頭也熬不過一年。 薛蟠才送進來,前頭還有一溜萬氏族人在連夜拷打,詔獄裏分不出人手來,故而他還真沒受什麼罪,只有小牢子隱約聽見他前半夜在叫罵,後半夜哭着喊娘,到天明就沒聲了。 據說原本判的是梟示,這下可好,還能落個全乎人,從錦衣衛詔獄裏出去的全乎人,多稀罕啊。 薛家倒是不覺得。 薛家客人住的梨香院有些偏僻,但到底是同一個府裏,先前薛蟠捱打的時候就有機靈的小廝跑去榮府裏求救,不多時榮府公子賈璉帶着一幫人手趕到,又因院子外頭把守着一個錦衣衛,幾十號人愣是沒敢進去,聽着薛蟠在裏頭鬼哭狼嚎。 薛蟠在裏面哭,他娘薛夫人也在外面哭,因前頭薛家姑娘薛寶釵已經入了待選,這會兒在宮裏,薛姨媽失了主心骨,直到錦衣衛把人拖走,纔想起來去找二太太。 二太太能有法子就怪了。 這事在大朝會已上達天聽,連官至九省統制的王子騰都按不住。 等到隔日薛蟠的屍體被擡出來,薛姨媽更是哭得不成,幾欲尋死,好容易勸好了一些,卻是哭叫道:“去把香菱那個小蹄子叫來!讓她給我兒賠命!” 左右都有些爲難,再一細問,原是當天錦衣衛拖走了薛蟠,隔了半日又派人來把香菱帶走了,說是人證。 薛姨媽哭得暈了過去,事還沒完,晚間宮裏又派人把薛寶釵送了出來,雖沒明說,但誰都清楚,這大選怕是不成了。 前頭已經說過,錦衣衛辦案不需要證據,因薛蟠被打死,錦衣衛內部開了個小會,那名百戶罰了兩個月的俸,對外便也只說薛蟠受不得刑,夜裏咬舌死了,也是因這一遭,薛蟠的屍體送回來時就沒有舌頭。 之所以派人來帶走香菱,還是要她也錄一份口供,好把薛蟠的案子定死。 箇中因由不足爲外人道,至少落到成化天子耳朵裏時,便是一樁清清楚楚的畏罪自殺案。 最令成化天子滿意的是,薛蟠死在詔獄裏這一夜,皇宮裏太平無事,再沒有天雷發生。 因昨日薛蟠被抓走,薛姨媽哭鬧了一場,賈家留在金陵的族人又傳來消息,說是族中子弟被新任知府以各種名義抓走一百二十七人,賈母又驚又怒,忙令賈政去探聽情況,然而收到消息的不獨賈家,除去賈王史薛,就連“開國六王”的子孫也前前後後被抓七十多人。 賈家反倒安心了,畢竟金陵知府不過一個小官兒,敢動那麼多金陵貴胄子弟,簡直就是發羊癲兒,就算他們不動手,那些世家哪一個手段差了? 然而其他世家並不能安心。 天子起初是爲天雷找藉口,等見到萬人血書還有那一卷卷案檔,爲人君者的血氣便一股腦涌了上來,官員尚有不爲民做主,回家賣紅薯的血氣之輩,他是人君,難道要眼見着放過這些爛進了根子裏的世家大族? 不存在的。 刑部官員忙得腳不沾地,血案優先,判一卷回一卷,京城快馬連軸轉,李澈那裏收到消息反倒有些意外,畢竟他發給刑部的案子極大一部分都是要處極刑的,極刑就是死刑及死刑以上的刑罰,極刑案審覈嚴苛,當地官員判決之後交由刑部審查,刑部審查無誤之後上報內閣,內閣呈送天子,天子蓋了玉璽之後,極刑才能實行,故而他見有的案子比較惡劣,一般都是當堂打死,這種情況是可以藏掖下來的。 儘管藏掖了不少人命,送呈刑部的案子還是極多,刑部官員這些天見到識文斷字的都眼綠,恨不能一口氣全捉來做事,也是天子寬仁,從其餘五部裏調遣了不少臨時人手幫着審查。 刑部忙了許久,天子蓋玉璽蓋得也手軟,直到忽然有人發覺,從金陵送來的案卷完全沒有差錯,除了實在不講人情,從不輕判,卻也在大明律許可的範圍之內,並沒有一絲錯漏,便有人偷了懶,但凡是金陵送來的案卷,全都審查無誤。 有一就有二,不多時金陵血案全部判下,成化天子一連幾天沒挨雷劈了,心情也舒暢,還多問了一句:“金、金陵的,劊子手、夠?” 梁芳強顏歡笑,金陵血案抓的可不止貴胄子弟,李澈簡直就是個瘋子,連同僚也不放過,金陵守備太監是他乾兒子,李澈彈劾他的摺子一上,天子口喫,但是手快,見到李澈兩個字就下意識地蓋章,等反應過來,他連個進言的機會都沒有。 梁芳沒法在風頭浪尖搞事,只好說道:“金陵的劊子手都是前朝剝皮戶傳下來的手藝,應是夠用的。” 所謂剝皮戶,就是剛開國那會兒的劊子手,朱元璋農戶出身,最恨貪污,故而下令貪污五兩者殺手,六十兩以上剝皮充草,謂之“草包”,因刑罰太殘酷被後朝廢止,但剝皮的手藝到底是留了下來。 成化天子點點頭,繼續蓋章。 其實大明的天子比歷朝皇帝都清閒得多,諸事交由內閣,除了蓋章和大朝會,幾乎不用做太多事,然而這幾天大朝小朝上下來,倒是讓成化天子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快意。 一種真真切切大權在握的感覺。 這幾天賈府裏亂糟糟的,主子心煩意亂,下面的人自然也不敢輕狂,李凝倒是還好,她有獨門獨院的地方住着,只是賈母到底也沒了含飴弄孫的興致,並未叫過她,她得到李澈的消息還是從黛玉父親的信裏。 黛玉年紀不大,還存着幾分天真,雖李凝只知道一個名字,她也認認真真地擬了信央求林如海幫忙尋找,林如海本也沒放在心上,直到見了底下名字,又聽黛玉形容什麼“天上來的”,立時就想到了一個同名同姓的李澈。 林如海是見過李澈的,當年鮮衣怒馬狀元郎,天子親口贊過神仙人物,假如是這家的,倒也合理。 林如海沒急着去信,先給李澈寄了一封信問明情況,得到確切回覆之後,這纔給黛玉回了信。 李凝收到自家兄長的消息,立刻安心了,也不半夜悄悄溜出來打雷了。 李澈先前收一封刑部回函砍一顆人頭,心知他在官場上應是混不下去了,故而他坦然得很,砍人一點都不手軟,就在這時,他收到了林如海的信,就如當頭一道雷霆。 他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得到妹妹的消息。 李澈立刻清醒了。 他審視了一下自身現狀,全身而退容易,想要連官職也一併保住,很難。 天子無能,臣子無用,奸佞橫行,百姓困苦,這樣一個世道,他要是被罷了官,想要保護一個註定會長成絕世姿容的妹妹,很難。 可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總不能因爲難就不去做。 何況他現在渾身都是動力。 假如李凝能早幾年來,情況不會這麼壞,李澈從不是好官,做這些事情只是想找個由頭髮泄,到如今得罪滿朝勳貴,再想左右逢源,除非時光倒流。 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出路。 不能做寵臣奸臣,那就做最好的好官。 如今這樣的世道,做好官聽上去像是自找死路,然而在李澈看來,出路不光有,並且十分好走。 結黨。 大夏有紅玉黨,乃是諸多清流官員結成一黨,守望相助,平日佩戴紅穗之玉,以示身份。 此間朝廷不許結黨,然而貪官污吏之間結黨成風,並無阻礙,倒是清流官員之間從未有過能密結天下的大黨,多是一些同年同鄉師生之間的小圈子,成不了大氣候。 李澈琢磨多時,寫了幾封信寄了出去,寄信的衙役回來正趕菜市殺人,殺的是個姓賈的,罪名是開設賭場,放印子錢,這罪名不小,故而除了砍頭之外,還要把頭掛在菜市口三天,刑名“梟示”,他站在不遠處看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又走了。 自從太爺來了之後,金陵菜市口哪天沒殺幾個人呢。 第98章 紅樓(6) 收到林如海的信之後, 李澈就派了人上京去接李凝。 換成旁人, 大約會有些不大好意思,然而李澈並不覺得對不起賈家, 甚至送去的謝禮也並不算豐厚,倒是給林家送了不少禮。 然而他派去的人還在路上時,京裏派來的人卻已經到了金陵,兩件事, 一是升官,二是查案。 升官是升李澈的官, 經歷過金陵血案的洗禮, 不僅成化天子一看到李澈兩個字就想找玉璽,連帶着刑部官員也對他既愛又恨, 眼見金陵幾乎被他掀翻了天, 天子思前想後,還是決定把李澈調任回刑部,並且升任至刑部右侍郎。 原本是沒法升這麼高的,主要是前頭辦了一批萬氏族人,這回又牽連了不少世家官員,官位空缺不少,天子從翰林院又調了一批人, 纔算是沒開天窗。 查案則是查“金陵四大家族”的案。 先前李澈辦案時就查出不少私開賭場青樓, 擄掠誘拐良家,放印子錢,強買農田的案子, 這些事幾乎每個世家都幹,少一點天子倒是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事情既然捅穿了,自然也要找幾個替罪羊頂上。 “開國六王”畢竟犯案人數較少,六家加在一起還不抵一個賈家被抓的人多,做得也不算太絕,例如開辦賭場但不放印子錢,做青樓生意但不買良籍女,強買農田卻給足了錢之類,這就在可以睜隻眼閉隻眼的範圍之內。 賈王史薛四家就不一樣了,他們幾乎就是金陵這邊領頭做這種事的。 李澈抓的人裏除了四家旁支族人,最多的就是奴僕管事,李澈送呈的案卷上列得清清楚楚,只是京城裏頭的四大家族不歸他一個金陵的知府管,故而他也只是給天子列了個一二三四五,更何況一開始他還沒以爲這能出了內閣上達天聽。 誰成想到最後這案子能落他自己身上去呢? 京城派來的人覈實了金陵的情況,隨即就接手了金陵府衙,接任的這人李澈還認識,成化十一年的狀元,叫謝遷,入翰林院剛滿五年,三十來歲,儀表堂堂,很有幾分君子之風。 謝遷不僅相貌生得好,才學也頗佳,在送別李澈的宴會上,他親筆題寫了送別詩二首,李澈言笑晏晏拱手再拜,二人雖無十分的交情,也有八分的熱鬧。 倘若刑部做事能麻利一些,李澈上京的這些日子就能把賈王史薛的案子給辦了,然而刑部不消極怠工就不錯了,李澈到京的那天,萬氏的案子還沒結乾淨呢。 李澈先去了一趟他原先在京中租的宅子,本朝官員俸祿不高,他先前也沒什麼收賄的興致,故而只能租宅子住,眼見得自家妹妹小小一個,一身尋常衣裳,從獨門獨棟的小院子裏高高興興地跑出來,李澈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李凝卻開心得很。 從搬進這座小小的宅子之後,她每天都高興得很,只要想一想李澈就要來了,就算是睡着了她都能在夢裏笑出聲來。 賈府的人很好,黛玉很好,可她一點都不喜歡住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