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武俠]我自傾城 第78節 作者:未知 王守仁行過晚輩禮節之後就站在了自家父親的身後,這樣的場合下,他是不應該坐着的,王華也沒準備待多久,一般也就是說幾句閒話,一盞茶喝完,就該告辭了。 李澈言笑晏晏,沒什麼上官的架子,半盞茶剛過,外間忽有一把傘走了過來,王守仁當即定睛看去,撐傘的是個頗有姿容的少女,步子嫋嫋婷婷,王華多看了一眼,然而對美色沒什麼概念的王守仁卻一眼落在了傘底下的小矮墩身上。 小矮墩穿得圓滾滾的,頭上戴着個兔毛帽子,看不清眉目,彷彿有些困似的,進門時稍稍跺了兩下腳,這時人也走近了,稍稍擡起臉來,王守仁一見,心頭便是一跳。 兔毛帽子齊眉,白絨絨底下便是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清凌凌像是水,瞳仁又像是上好的墨玉,眼睛稍微動一下,便帶出一點天然的笑意來,就像是六月天喝了一口井水,暑氣消散的同時蔓延上來的一點甜味。 大抵旁人是女媧娘娘用泥捏的,這個小娃娃卻是她用了最好的紙,最好的墨,一筆一筆精心描繪出來的,一看就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童,王守仁覺得她應該只喝晨露,只吃竹實,像天上的鳳凰一樣。 然而李凝一步走進來,對他笑了笑,又眨了眨眼睛,這才端端正正向王華拜了一拜,便笑眼彎彎地坐在了下首,喝了一口人間的茶,吃了一口人間的小甜糕。 按理侍郎公子該出來見禮的,可來的卻是一位千金。 王華心裏有一點猜測,但他也覺得十分荒唐。 王守仁沒有他爹想得那麼多,他瞪大了眼睛,許久才用已經不大靈光的腦子判斷出這個小妹妹對自己的態度太過親熱了些,不像是第一次見面的人該有的,加上那一個眨眼,他心頭忽然蹦跳幾下,連禮節都不大顧得,開口問道:“阿凝?” 李凝點點頭,她又看了一眼王守仁,發覺這個小夥伴看上去雖無當日賈府公子的好賣相,倒也十分出衆,身上一派南方少年的俊秀,尤其是眼睛,靈得像一泉活水。 王守仁站在他爹身後,下意識地道了一句“怎麼可能”,被王華瞪了一眼。 王華是真的有點方了。 男女七歲不同席,他家這個過了年十一歲了,李侍郎家的千金看上去也不小了,兩個孩子竟就生生在兩家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傳了半年的書信! 倘若易地而處,他是三品侍郎官,自然要壓着兒子負責,但如今這個情況,倘若李侍郎不肯,他自然也不好上趕着,可得罪也是真得罪了。 大過年的,好大一個樂子。 然而李澈一點追究的意思都沒有,反倒溫聲關懷道:“才守了歲,不是讓你去睡一會兒嗎?外面正下雪,何苦趕過來。” 李凝笑眼彎彎地說道:“是睡了一會兒的,又讓鞭炮吵醒了。” 王守仁見她笑得十分可愛,忍不住也跟着彎了彎嘴角,李凝又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怎麼站着不坐?” 細細嫩嫩的娃娃音讓少年的心都化開了。 捱了這一下子,王華拉都沒拉住,王守仁立刻一屁股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 李澈笑了,說道:“家裏只得我和阿凝兩個,平日裏沒什麼規矩,倒讓王兄見笑了,不過小孩子家,也不必太束縛着。” 王華心覺理虧,只好跟着乾笑幾聲。 多了李凝,原本喝完茶就能走的王家父子額外多留了一陣,李澈見李凝難得高興,便和王華慢慢地說話,任由李凝和她的小夥伴談笑,王守仁起初有些拘謹,因他實在很難把印象裏的阿凝賢弟和眼前的人對上號,然而幾句話來往之後,他便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慢慢地也開始搭腔。 隔着一道院牆,從未見過面,倘若合不來,幾天不來往也就斷了,半年之久的傳書便說明了二人的投機,等到王華好不容易應付了李澈,確認他不準讓自家兒子負責,也不準備追究,甚至他都不覺得一個七歲向上的小姑娘和一個陌生少年傳信半年有什麼不對,他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別的什麼了,一轉頭就見兩個孩子聊得十分開心。 自家平日裏槓頭槓腦的兒子看上去都斯文了不少,再一看,當年一個高僧送他的平安鎖都到了小姑娘的脖子上,金燦燦的很是好看。王守仁粗心大意不記得,他這個做爹的可是記得清楚,這塊平安鎖內殼底下還刻着兒子的幼名,一個雲字。 親眼見了一場私相授受,王華整個人都不好了,如果不是在別人家,這會兒都要直接開揍了。 第106章 王家父子離開之後, 陸陸續續便有人來送年禮, 多是管家僕役一類。 新年頭一天是走親訪友的時候,但也有不成文的規矩, 早晨走的是親,過了午後纔是訪友的時候。 自從回到京城,李澈就開始結交一些同樣名聲不錯的清流官員,連帶着把從前在翰林院的關係也聯絡上了, 也是到這時候,李澈先前做的那些得罪人的事情纔有了些用處, 對於李澈, 大部分清流官員都保持着一種相對友好的態度,稍稍熱絡一些就能結交上。 故而新年之後十來天, 李宅門口車馬不絕, 也有同爲朋友在李澈這兒遇上的,又是談笑風生。 僅僅一牆之隔,王宅就沒那麼熱鬧了。 王華入仕不到一年,平日裏沒什麼接觸人的機會,只在翰林院內打轉,比他資歷高的自然不會上門來拜訪他,和他同年的官員也要忙着拜訪上官, 雖也結交了些朋友, 但這個早晨來,那個午後走,有時候一天都沒個人上門, 再聽隔壁的陣陣談笑之聲,自然顯得冷清。 好在王華的心態很好,他年少成名,也低谷多年,能夠在盛年之時步入仕途,其實已經越過了大部分人。 比起仕途,兒子纔是最令他操心的。 王守仁出生前不久,祖母夢仙人抱童自雲端而下,故而家中便給他起名雲,那一年其實並不太平,川蜀有流民起義,東南水災氾濫,京中賈府誕生一位銜玉而生的公子,生來眉眼皆開,傳聞乃仙人下世,生而不凡。 與之相比,餘姚小地一個婦人懷胎十四個月生下一個並沒有銜着玉的嬰兒,也算不得什麼事情。 五歲之前的王守仁是個啞巴,直到有個僧人路過,指點王家人替他改了名字,王守仁才突然開始說話,並且思維流暢,對答如流,王華雖然嘴上不說,但對於自己的第一個兒子,還是既疼且憐的,也許就是因爲這份和別家不同的疼愛,自從王守仁忽然會說話之後,他就表現出了令人頭疼的一面。 別家孩子畏父如虎,王守仁卻一點都不怕人,即便是對祖父,他也只有敬,沒有畏,從會說話起就會擡槓,王華起初以爲這是正常的,直到他年紀慢慢長起來了,朋友家的孩子也大了,他才發覺不對頭,然而爲時已晚。 王守仁不僅不怕父親,並且還會用一種有商有量的態度去和父親探討自己的教育方式,比如他要交什麼樣的朋友不應該需要長輩同意,比如每天應該放他出門一個時辰增長見聞,比如他背了多少東西要休息多長時間,完全不是提出要求,而是建議,建議不通過也不掙扎,只是下次仍舊會提出建議。 除此之外,王守仁還是一個格外自律的孩子,要他去做的事情,但凡在合理的範圍內,他就一定會做到,彷彿天生沒長懶骨頭,教王守仁習慣了,王華對於別家的孩子其實是很有幾分挑剔的。 這是他上京那會兒賈府就破敗了的,要是賈府還沒落魄,他甚至有心去瞧瞧那個銜玉而生的賈小公子,有沒有他兒子那麼出色。 然而這種隱祕的驕傲並不足爲外人道,王華知道自家兒子對自己的情緒十分敏感,一點都不想給他增長自信,甚至被擡槓得多了,他還漸漸從這種和兒子過招的感覺裏找到了一絲愜意。 王華第一次看到自家兒子傻乎乎的模樣,一時間頭都大了。 果然新年之後幾天,王守仁都是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明知這幾天李宅客人多,不會再有紙團從院牆扔過來,卻還是時常不自覺地擡腳朝院子裏走,甚至他都不怕冷了。 這種感覺王華很難體會,他和夫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之前甚至只見過兩面,關係一直生疏,直到王守仁出生之後纔算是有了夫妻的樣子,他也有兩房妾,一個是自小陪伴他的丫鬟,一個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對他來說更似親人,陪嫁相貌普通大字不識,像他這樣的讀書人原也不會多看幾眼,情愛一事,這世上有有太多男人一輩子都不會體會到。 這時節很難有什麼青梅竹馬,夫妻之間,能夠賭書潑茶志趣相投的也沒幾對,王華有心把兒子叫來斥責一頓,見他小小一個少年徘徊在雪裏的模樣,卻不知爲何停了一停,最後也只是嘆了一口氣。 過了幾日,王華在考較王守仁的時候忽然沒頭沒尾地說道:“爲父會上進,你也要做出樣子來,我兒天賦異稟,必定心想事成。” 王守仁怔了一怔,忽然反應過來,半晌,他對着自家父親長長一揖。 同樣的頭疼還出現在林如海身上。 林如海讀書人出身,原本就學不會什麼捧高踩低,岳家觸犯國法,該罰的都罰過,也怪不到孩子身上,寶玉年紀不大,他念在先前岳家收留黛玉,難免感激,也存了一份結親之意,只是慢慢發覺寶玉並不是妻子口中的那樣聰穎靈秀,且不堪造就,除了一點詩文上的靈氣,更無他用,也陷入了兩難之中。 不答應岳家,難免有些忘恩負義的意思,答應親上加親,又怕委屈女兒,三歲看老,十來歲的小公子四書都沒讀明白,又自小嬌慣成習慣,離了幾個丫鬟都能氣病,實在令他難以接受。 林如海自覺無法選擇,思慮許久,還是選擇向岳家去信,信中委婉地道明瞭他的想法,婉拒了先前岳家想讓兩個孩子結親的暗示,這封信纔將寄出,林如海便鬆了一口氣。 數日之後,林如海辦完公務,回到官邸,正見寶玉和黛玉一起坐在樹下看書,遠遠見着時他就有些奇怪,黛玉看書時從來都是安安靜靜的,寶玉卻在說話,分明是打擾到她了,可她臉上還帶着一點淺淺的笑意。 林如海立刻就想到了自家妻子。 他心裏咯噔一下。 隔日,林如海便以進學爲由,將寶玉送至淮安當地的官學之中讀書,江淮讀書風氣極盛,淮安官學更以嚴苛出名,許多學子從外地趕來進學,官邸離得不遠,林如海卻讓人收拾了東西令寶玉去住宿學中,隔了幾日,就見自家女兒時常紅着眼睛,即便有男女大防在前,還是忍不住總是問起他寶玉的情況,怕他在官學喫不好住不好。 不好的預感成真了。 林如海頓時一個頭比兩個大。 過了幾日,官學把寶玉除了名,兩個官學官員親自把寶玉拎到林如海面前,告他擾亂學堂,騷擾學子。 官學的人走了之後,寶玉尚有些委屈,他原先在賈家的時候,家學形同虛設,底下聊天吵鬧是常事,他只是不大聽課,偶爾和幾個新結交朋友搭搭話,竟就要被除名? 林如海看着自家這個妻侄,想到女兒通紅的眼睛,深吸一口氣,抄起了書房桌案上的黃銅鎮紙。 若是女兒這輩子就認定了這麼一個廢物,他能怎麼辦?就是打,也要把這個上不了牆的爛泥打出個人樣來! 寶玉捱打的時候,王守仁用普通的黃銅鎮紙輕輕抹平紙張邊角,正在斟酌着提筆寫下人生中第一篇策論。 這時節讀書人讀書就是爲了做官,想要做官就要考科舉,故而許多人一輩子都在爲了科考而努力,甚至大部分的讀書人不會去碰除了科考內容之外的書籍,王守仁原本很不喜歡這一點,但在有了努力的目標之後,他忽然發覺,科考這種東西對他來說簡直太友好了。 經義文章本身就是需要大量背記的東西,他自小就有過目不忘之能,且不像旁人,當時記得一過時間就忘,他記得的東西便是真記住了,如此一年努力之下,他便在自家父親的針對性考較中磨了磨文筆,準備童生試了。 童生試在很多人看來是一道天塹,然而對於自小讀書的人家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王守仁過了童生試那天,王宅甚至沒有什麼慶祝,倒是李凝聽說之後,認認真真賀了王守仁一回。 自從對東鄰有了別樣的想法之後,王華便也不允許自家兒子背地裏傳書了,規矩還在其次,給人家留下輕浮印象纔是最大的壞處,爲此他專門登門和李澈談了一場,李澈雖然不覺得這有什麼,但在王華誠懇的態度下還是同意兩家平日裏來往,王守仁可以登門,李凝也能上門。 這實在有些過了,但李澈不覺得,李凝也不覺得。 被小姑娘認認真真地道賀,王守仁有些慚愧,他原是對這些沒什麼瞭解的,這會兒卻也忍不住暗歎,阿凝明明那樣好的天資,卻只能看他下場,而不能一展人前,這個他習以爲常的世道,真的就那麼正常嗎? 三司使三司使所所3312gv人環保廳幾乎已經歸咎於苦苦uk哭一哭 第107章 紅樓(15) 成化二十二年, 漕運總督林如海左遷正二品左都御史, 即日歸京。 漕運本就是朝廷監管的重中之重,幾乎沒有漕運總督能幹滿任期, 前頭死在任上的那位大人已算難得,林如海雖然爲官清正,但自來規矩如此,他也並不覺得離了這油水官有什麼不好, 接到官憑便忙碌了幾日,方便下任官員交接。 林家僕役歡歡喜喜地收拾東西, 長大了些的黛玉聽聞此事, 既驚又喜,驚的是她竟然又要去京城了, 喜的是和李凝通信來往足有五年, 她本以爲再也見不到的,不曾想喜訊來得如此之快。 且與上次獨身一人離家歸京相比,她是隨同父親去上任,不必寄人籬下,更不必處處小心,除了一開始的驚訝之外,黛玉很快收拾好了心情。 她步子生風到了後堂, 正見兩個小姐妹在院裏賞花。 她的腳是這兩年才放的, 好在放得不晚,不像那些金蓮足一樣連路都走不穩,如今京中貴女多放足, 即便是在遠離京城的江淮,也有不少人家慢慢放了腳。 黛玉高高興興地把這事和迎春惜春說了,臉上帶着燦爛的笑容,迎春起初是歡喜,隨即就有些猶豫,惜春應和一聲,沒多言語。 從家裏把她們送來林府起,那座金玉滿堂的賈府便和她們再也沒有了關係,甚至於迎春一天天地大了,時常寄信來的老太太卻從未提過她的婚事,倒是姑父的一個姬妾悄悄問過她幾次,她鬆口之後沒多久,姑父就替她找了一個家貧卻十分上進的學子定了婚約,她在簾後見過兩面,因怕羞沒敢多看,卻依稀感覺得到是個俊秀斯文的年輕人。 自打那之後,迎春就一心一意地備嫁,如今姑父要上京城去,那她又該怎麼辦呢? 黛玉聽了迎春的擔憂,忍不住笑了,說道:“只你家夫君不要上京城考試?等他金榜題名不是更好?” 迎春聽得紅了臉,不肯再跟黛玉說話。 倒是惜春想了想,說道:“寶玉這科又要下場了,他是跟着我們一起上京去?早了半年呢。” 惜春說的自然是童生試。 江淮學風極盛,尋常北地學子有個舉人功名的都不敢說能過了江淮的童生試,甚至有許多江淮學子冒名去考外地的童生試,寶玉佔了京城戶籍的便宜,竟也沒能考過,賈府早得了林如海的信,也不許寶玉回家,考試不中,家門難進,寶玉回來之後大病一場,人消瘦了些,反倒比先前肯下一點工夫讀書了。 三年前那一科時寶玉經義都沒讀完,林如海本也沒有指望他能過,只是存心要他下場去感受一下氛圍,如今整整三年過去,若是這科再不中,林如海就不想說什麼了。 林家在打點行囊的時候,王守仁也在收拾東西準備回鄉參加鄉試了,他戶籍在餘姚,也就是江浙一帶,正是所有學子的噩夢考區,先前他考童生試的時候,滿打滿算也還是屈居第三,如今再考,他雖沒什麼名列前茅的自信,卻也覺得這科應當是穩了的。 刑部尚書兩年前致仕,原本論名望論實幹都該輪到李澈升遷,但成化天子還是覺得尚書之位交給一個三十出頭的年輕官員實在不大妥當,只是給李澈又在翰林院加了一個官職,算作安撫。 李澈想走的路已經和以前大不相同,這對他沒什麼影響。 李凝十歲的時候根骨就已經打熬得差不多了,這兩年多在修習內力,只是不知是李澈自己看着不習慣還是什麼的,李澈總覺得李凝長得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幾世之前,他們還是一對小孩子的時候,李澈一直記得李凝臉黃黃的,瘦瘦矮矮,雖也不怎麼影響天生的姿容,但哪有如今白白嫩嫩,個子高高來得好? 李澈總覺得自家妹妹比以前漂亮多了。 王守仁也是這麼覺得的。 兩三年前他尚能捉弄阿凝玩,故意和她擡槓,逗她開心逗她笑,也不知是哪一天起,就像是五歲那年突然開了啞巴竅一樣,他發覺自己有些不敢去看李凝了,和她多說一句話就會臉紅心跳,甚至結巴起來,有時候他和阿凝獨處,邊上沒人在,他便半天不擡頭,只知道糊里糊塗地說些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