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Chapter 45
又是那種寒冷且恐怖的感覺,彷彿被埋藏進一座由深雪堆積成的墳墓,讓人窒息的冰冷沉重無法反抗地壓迫着他。
彼得試圖掙扎,卻始終難以清醒過來,只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連同意識都在變得越來越沉,不斷下墜。耳邊有無數個看不清來源的聲音,用一種飽含惡意的語調包圍着他竊竊私語,嗓音尖細沙啞得完全不像是人類能夠發出的,也絲毫聽不清它們到底在說什麼。
在降落到一定深度後,他的眼前逐漸開始出現許多蛛絲般晶瑩剔透的細線,一絲絲,一縷縷,錯綜複雜地糾纏在整個無底洞般的空間裏。
它們相互交織,不斷延伸着,在彼得眼前構造成一層寬闊到看不見盡頭的蛛網,中央包裹着一枚巨大的白色繭。那種存在與色彩都是如此突兀,如同在深淵中忽然裂開的一道豁口。
彼得努力朝它靠近過去,伸手觸碰上那層雪白的蛛絲。
剎那間,整個蛛網都開始不斷顫動。那些尖利刺耳的嘈雜聲音再度響起,聽上去就是從這個繭裏面源源不斷傳來的,激烈到瞬間就將他淹沒進去。
彼得痛苦地捂住頭後退開,同時終於勉強聽清了其中的幾句話:
是梅姨,“彼得,你去哪兒了?今天是貝妮的生日,你答應過會早點回來。”
是本傑明,“祕密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彼得。那有時候會傷害到你最親最愛的人。”
是瑪德琳,“我很抱歉,彼得。但是貝妮她還是不想見任何人。”
是哈利,“你只是不習慣多年好友的突然離開?可這不是遲早的事嗎,你到底在消沉什麼呢?”
是詹姆森,“蜘蛛俠就是紐約最大的禍害!他的存在對所有人都是威脅,誰給他整天在城市裏飛來飛去,超越法律的特權了?他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是爲了行俠仗義,只是爲了滿足他那變態的表演慾。我在此以號角日報的名義發誓,只要我還在一天,我就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揭發蜘蛛俠的真實面目!”
是塞萊斯特,“你確定你在乎的東西不會在某一天忽然離你而去,或者失去意義嗎?畢竟人總是會變的。”
也是貝爾納黛特,“我們是朋友,彼得。只要你需要,那就永遠都是。”
這些聲音不斷重複着,在他腦海裏聲嘶力竭地哭泣,怒吼,勸告,質問,安慰,把他一直掩埋在心裏的所有疤痕都重新撕開,露出裏面血淋淋的,從未真正癒合過的傷口。
一道一道,一遍一遍,直到血肉模糊,痛苦不堪。
“不要……不是這樣,對不起,對不起,貝妮,本叔,對不起……”彼得顫抖着祈求。他感覺自己快要崩潰,從精神到身體,每一處感官都在哀嚎,掙扎,連呼吸都困難。
可那些聲音仍舊沒有放過他:
“彼得,我們是家人,如果你有心事的話,完全可以告訴我們的。”
“不要對你愛的人撒謊,我的孩子。一個謊言往往要用無數個謊去掩蓋,那會讓你覺得你和其他人的關係不再真實,你也會變得越來越孤獨。”
“還是說,你其實只想把你的真實想法告訴貝妮,對嗎?所以她不在了,你寧願一個人承受所有。”
“蜘蛛俠,你認識貝爾納黛特嗎?我不知道,我總感覺,她好像對你很重要。”
“可是就算你成爲了蜘蛛俠,你拼盡全力,也無法阻止所有的意外,那不現實。”
瓢潑大雨降落下來,他沒能及時回家,阻止那場傷害了本傑明和貝爾納黛特的車禍。
暗核碎片掉落下來,他眼睜睜看着貝爾納黛特在他面前破碎成一團飛灰,不管怎麼伸手都無法挽回對方。
“沒能保護好她,你覺得無法接受是嗎?”這
是德雷克的聲音,伴隨着終於抓到對方最痛處的尖銳惡毒與快意。
“這些都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彼得跪下來,跪在那枚蒼白的巨大蟲繭面前,充滿痛苦地大喊,“停下來,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不要再說了……”
同樣的聲音也從繭裏隱約傳出來,充滿枯槁的沙啞,以及某種窸窸窣窣的雜音,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裏面焦躁不安地爬動,隨時想要掙脫出來,並一字一句重複着彼得的話:“停下來……不要再說了……”
周圍所有的聲音立刻寂靜下來,緊接着又爆發扭曲成一陣讓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隨着一陣輕響,幾條裂縫忽然出現在繭上,隨之從裏面爬出來無數只蜘蛛,密密麻麻如潮水般涌向彼得,將他很快完全淹沒進去。
透過越來越多的蜘蛛身影,以及那枚巨大蟲繭外殼上的裂縫,彼得看到在繭的內部出現了幾隻猩紅髮亮的獸類眼睛。
它正牢牢盯着彼得。
這種感覺是如此驚悚,卻又像是在照鏡子那樣的熟悉。
剎那間,所有扭曲詭異的尖叫聲都被強行抽離出去,只剩下一個來自蟲繭內部的嘶啞嗓音。
它狂暴,野蠻,充滿掠食者特有的殘忍與狠烈兇性,來自那些獸類眼睛的主人,正困惑而怨恨地質問着他:
“爲什麼要拒絕……”
“從你得到我那天起,你就一直在抗拒我,排斥我,甚至將我一直囚禁在這裏。”
“爲什麼不能接受……全部的……爲什麼非要自我束縛在這種弱小的狀態裏。”
“彼得……”
它聽起來像是在痛哭,在嘲笑,在怒不可遏,在狡猾引誘:“你不可能永遠抵抗我,彼得,你知道你做不到的。”
“放我出來吧……”
蜘蛛們開始啃食他的皮膚。
“放我出來。”
鑽進他的血肉與思維。
“放我出來!彼得,放我出來!爲什麼要拒絕?!爲什麼要抵抗?!我是你的一切!”
他感覺自己的軀體已經快要被這些蜘蛛吞喫殆盡,可精神依舊頑固:“不,你不是……”
“我是你的一切,彼得!”它淒厲地吼叫着,引起整個蛛網的急速顫動,可蟲繭卻依舊牢牢束縛着它,無法掙脫。
“我是你所有蜘蛛力量的來源,我就是你!我是你的本能,是你即使感到無比厭惡,恐懼,不願面對也永遠無法擺脫的另一重自我!這是從你得到我那天起就註定好的事實!”
“不是這樣。”彼得毫不動搖地堅持拒絕,哪怕逐漸連意識都開始模糊起來,寒冷從每一寸空間中滋長起來,凍結住他。
他仍然重複:“你不是我。我永遠不會放你出來,永遠不!”
夢境徹底破碎開,彼得艱難掙扎着醒過來,一把扯下蒙在眼睛和耳朵上的影紗,掀開被子坐在牀上,滿身冷汗淋漓。
此時正好是凌晨三點,窗外一片漆黑,只有路燈明亮着,照出正在密集飄落的白雪。
有風從屋外吹進來,房間窗戶沒關好,暖氣流失了大半。但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麼,他感覺今天晚上的氣溫比以往要溫暖一點,沒那麼寒冷。
彼得伸手摸了摸後頸,那裏還殘留着蜘蛛感應所帶來的刺痛感。
也許是自己剛纔做噩夢所以睡相不好,差點又撞到牆或者別的什麼吧。彼得充滿疲憊地想着,沒有去深究爲什麼蜘蛛感應會在半夜突然預警起來。
他起身走到衛生間,用冷水洗了把臉,徹底清醒後又回到房間,將電腦打開,開始重新翻看那些關於暗核的研究資料。
其實他已經看過兩遍,再怎麼樣也找不出新的線索。裏面清楚記錄着,想要激
發暗核穿越時空的功能,就必須打開逆世界。
彼得有些煩躁地嘆口氣,將電腦合上,目光轉向一旁。
書桌上擺放着一張貝爾納黛特的照片,穿着淺綠毛衣的黑髮少女,坐在湖邊岩石上。那是之前他在爲喬安娜的舞蹈學院拍宣傳照片時,隨手拍下來的,也是她消失前的最後一張照片。
他拿起來看了許久,又想起兩天前,他在醫院遇到泰德和瑪德琳的事。
面對彼得滿懷希望的詢問,泰德直接承認他的確在十六年前就遇到了貝爾納黛特:“是暗核的原因。不過不用太擔心,她很快就會回到我們現在的時空了。”
這個消息給彼得帶來一陣莫大的安慰,同時也讓他稍微放心下來。
可緊接着,不管他再怎麼問其他的,想要知道她在十六年前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傷,以及所謂的“很快會回來”到底是在哪一天之類的答案,泰德卻不再回應,只輕輕搖頭。
“我非常感謝你對達莎的事如此關心,但是請別再問這些,也別再參與進來了,彼得。”他看着面前的少年,眼神中閃爍着清晰的愧疚與悲哀,“這對你,還有你的叔叔嬸嬸們沒有任何好處。”
達莎是貝爾納黛特的中間名,她幾乎不曾用過這個名字。
彼得愣一下,在對他的話感到相當不可思議的同時,也覺得非常惱火,暖棕色的眼睛裏是罕見的銳利感:“別再參與進來?這是什麼意思,你是要我假裝不知道也不關心這一切嗎?”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關係很好,要把彼得完全排除在外可能會有點困難。
泰德看着面前這個在聽完自己的話以後,明顯是被激怒到的漂亮少年,又看了看瑪德琳,頓時覺得她之前說過的話簡直過分中肯。
然而他仍然堅持己見,不願告訴彼得更多關於他們以及貝爾納黛特的事:“我很抱歉,彼得。但是請相信我,這樣做對你和你的家人都會好,是爲了保護你們的安全,也是……”
他嘆息着,眼睫微微垂斂,臉上滿懷愧疚與遺憾:“也是你父母最大的願望。我不清楚達莎到底告訴了你多少關於我們的事,當初送來那信也是因爲我希望你能瞭解有關你父母的事,明白爲什麼他們會不得已地拋下你,看到他們所做的事,所拯救的人,知道他們是非常了不起的英雄,更是我們莫洛尼家族最虧欠的恩人。”
“我希望你知道這點以後,能夠試着不要再過度煩惱他們的離開,同時也請到此爲止,別再問這些也別把自己捲進更多的危險中,孩子。你和你家人的平安對我們而言,至關重要。”
“可是……”
“彼得。”瑪德琳開口打斷他,同時擁抱對方,又伸手輕輕撫摸過他的臉,眼神裏的柔軟慈愛神情跟梅看他的時候沒什麼區別,“我知道你放心不下貝妮,事實上我也一樣。但是這件事,甚至往後的事都是無法預料的,你知道得越多就越容易陷入危險,包括梅和本傑明他們。你的父母幫助過我們家族幾乎每一個人,我們虧欠他們,更虧欠你太多。”
“保護你們的安全,這是我們唯一能爲你們,也是爲你父母所做的一點報答。”她說到最後已經難過到快要哭出來,深刻而濃烈的歉意平鋪直述在她的每一絲表情裏。
“所以,別再問了。”
因爲保護,所以隱瞞。
這就和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爲了保護梅和本傑明而選擇對他們隱瞞自己的祕密身份一樣。
這麼想着,彼得認爲自己應該理解他們,畢竟不管怎麼樣他都不可能真的置身事外,只是會換個身份而已。
可事實是,在瑪德琳和泰德都說出讓他不要再追問的話,甚至連有關貝爾納黛特的消息也不告訴他的時候,一種難以自控的激烈憤怒頓時涌入腦海。
緊接着
是蜘蛛感應的尖銳刺痛感,迫使他很快冷靜下來。
他伸手捂住後頸,皺起眉尖掃視周圍,沒有發現任何潛在的危險,不明白爲什麼剛纔蜘蛛感應會突然預警。
就像今晚做的這個詭異噩夢,即使已經醒來,但彼得仍然感覺到蜘蛛感應在隱隱作痛。
他看着手裏的照片,用蛛絲將枕頭邊的手機黏住拉到手裏,劃開鎖屏,按住貝爾納黛特的電話打過去。
熟悉的清冷溫柔聲音,在深夜裏一成不變地響起,如同窗外紛繁飄落的潔白霜花,帶着些許恰到好處的涼意落在聽覺裏。彼得嘆出一口氣,感覺自己心裏那種莫名的焦躁感暫時得到了勉強的撫慰。
“嗨,貝妮。現在是凌晨三點過,外面還在下雪,我忘記關窗戶。不過還好,今晚的氣溫並不算太冷。剛纔做了一個不太好的夢,我感覺我今晚可能睡不着,所以打算一會兒去郊外的奧斯本實驗室看看。”
“雖然現在是凌晨,但是我打賭康納斯博士很可能還在那裏,我需要去見見他。等我消息,也等你回來。”
說完,彼得起身離開書桌,從衣櫃裏找出戰衣換好,背上揹包打開窗,拉住蛛絲跳了出去。
現在是深夜,紐約郊區的奧斯本實驗室裏也許不會有多少人在,這會爲他省下許多麻煩。
順着通風管道爬進大樓,彼得很快找到康納斯博士最常去的主研究室,意料之中的,裏面果然還亮着燈。
透過通風口蓋的縫隙,他看到康納斯正坐在實驗臺前,臉色凝重地沉默着,眼中帶着明顯的倦怠神情,可能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過,左手正在翻閱一份紙質報告。
他的速度很慢,時不時會停下來對着某一個地方沉思良久,然後纔會繼續。
這時,一旁的無線座機突然響起來,康納斯偏頭瞥見上面的電話號碼,條件反射地微微僵硬一瞬,然後接起來:“是的,我是康納斯博士。”
“……不,我說過了,對這些逆世界生物的研究還僅僅只是開始,我們只搞清楚了它們的基礎生理特性,以及一些分泌自口器的粘液成分……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對於新物種的研究我們必須慎重。”
康納斯極力控制着心裏的煩躁,試圖與對方溝通:“尤其,這項研究將來還會被用在人類士兵身上,一旦有任何差錯,那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我不能做如此草率的決定,所以我今天早上沒有批覆項目推進。”
“……不,我不是在故意拖延時間,我只是希望這個項目能夠安全進行下去,對所有人的安全負責。”他邊說着,情緒越來越激動,甚至一下子站起來,對着電話那頭話說的語氣也很難再保持一開始的剋制。
彼得躲在暗處聽了片刻,趁着康納斯焦躁地在實驗室裏走來走去,試圖勸服電話那頭的人再給他多一點時間,用蛛絲將桌面上那份尚未合攏的報告黏住,迅速拉到手裏仔細看了看,發現果然是對魔犬各項指標的研究結論報告。
其中最爲詳細的是對那些分泌自魔犬口器裏,帶有毒性與腐蝕性的粘液的成分分析,而對於魔犬的血液化驗以及生理機能研究則仍然非常淺顯粗略,看起來應該沒有取得太大成果。
“是時候開工了,照相機。”彼得從揹包裏拿出相機,很快將報告裏的每一頁都拍下來,正準備將它還回桌面上,卻看到研究室的大門正好在這時打開。
兩隊穿着pib制服的士兵走進研究室,將幾個巨型玻璃容器送進來,每個容器裏面都裝着一個被五花大綁着的人類。他們全都一動不動,雙眼緊閉,身上貼滿各種感應像是被深度麻醉過。容器右上角的屏幕裏詳細顯示着他們的生命活動指標。
“我以爲他們只是在這裏研究逆世界生物?”彼得擡手用蛛絲將相機和報告隨意黏在通風管道的頂部,
同時微微湊近,仔細觀察着那些沉睡在容器裏的人,“爲什麼現在又開始抓人類?”
他還沒想完,門口最後走進來一個身材魁梧,手提雙頭鐮刀的男人,033號,德雷克。
“康納斯博士。”德雷克看着他,用腳踢了踢一旁的容器,聲音平靜,“這是最近發現的幾個新宿主,已經沒什麼用了。但是首領認爲他們可能對你的研究有幫助,所以讓我給你送過來。”
宿主?
彼得仔細看了看那些容器裏的人,這才發現他們的指尖以及脖頸還有胸口皮膚上,都爬滿了如樹枝般交錯蔓延的細小黑色血管。他回想着之前霍普警長說過的話,猜測這幾個人也許是被逆世界生物寄生以後纔會出現這樣的症狀。
“對了,這個也是一起給你的。”德雷克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照片遞給對方。彼得注意到,康納斯在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臉上的神情瞬間變得極差,像是受到了某種無法承受的重大打擊,顫抖的手指幾乎拿不住那張薄薄的照片。
“你妻子的病情已經穩定許多了,她很想念你們的孩子,所以首領就派人把這個可愛的小傢伙接到你妻子身邊。”德雷克一字一句緩慢地說着,灰藍色的眼睛狡猾地打量着對方,似乎對於他目前這種飽含痛苦的狀態感到非常興奮,就像一頭嗅到腐肉的鬣犬。
“別碰他。”康納斯回過神,所有的震驚與難以置信都變爲了強烈的憤怒。
這還是彼得第一次見到康納斯如此失控的模樣。向來在學生和同事們的眼裏,他都是一個相當嚴肅冷靜的人。
將那張照片丟到一旁,康納斯用左手一把抓住德雷克胸前的衣領,用力到青筋凸起,怒火扭曲在他臉上,眼睛死死盯着對方:“不準接近我的妻子和孩子,你們這羣混蛋!立刻把你們的人從醫院裏撤走,永遠不許接近他們!否則……”
“否則?”德雷克嘲諷地重複,輕輕一擡手就將康納斯推開,看着他踉蹌幾步跌坐在身後的椅子上,手指彈了彈領口並不存在的灰塵,下頜習慣性地向上擡,滿臉冷笑與不屑,“現實一點吧博士,讓我來告訴你否則什麼。那就是,請儘快推進這個項目,否則你可能就很難見到你的妻子和孩子了。”
“你們不能這麼做!pib不能這麼做!”
“事實上,我們已經做了,博士,這也是得到了奧斯本先生允許的,畢竟你的妻子正在奧斯本醫院裏接受治療。放鬆點,有時候你就是得學會接受你不喜歡的事。”
說着,他像是已經厭煩了康納斯太過脆弱的掙扎,伸手掐住他的脖頸將他提起來。
濃烈的窒息感一擁而上。
恍惚間,康納斯好像看到有什麼晶瑩細緻的,如同絲線般的東西一閃而過,將德雷克身後那些士兵手裏的配槍全都黏走掛在天花板上。
緊接着響起來的是一個非常年輕爽朗的少年音:“嘿,要不要也試着接受一下這個,看看喜不喜歡?”
德雷克幾乎是立刻就認出了這個聲音是誰,迅速鬆開手裏的康納斯後退一步,同時伸手摸上鐮刀,揮舞着擋下那道逼近自己的身影。
白色蛛網瞬發而出,蒙上他的臉,將視覺完全遮擋。
康納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個忽然出現的紅藍色身影,下意識扶了扶眼鏡,懷疑是否是自己眼花。
蛛絲的密閉性極好,在遮住德雷克視線的同時也堵住了他的呼吸。他低咒着想要撕開臉上的蛛網,卻被對方一把扣住手腕反折到身後,緊接着是更多蛛絲纏繞上來。
有什麼東西動作輕盈地踩上他的膝蓋,踢中他的腹部。
劇痛迫使德雷克彎下腰,被蜘蛛俠按住肩膀,掌心貼在他的肩甲上微微一轉,敏捷地借力躍踩上他的後背,手裏拉住蛛絲限制住他的行動。
靠着自身
極爲優越的平衡能力與吸附性生物靜電,任憑德雷克怎麼掙扎着試圖將蜘蛛俠從自己背上甩下來,他都絲毫不受影響,依舊非常穩地蹲踩在德雷克背上一動不動,甚至還有心情調侃着問:“我忽然有個主意,介意陪我玩個叫做‘騎龍尋寶’的老遊戲嗎?我已經好久沒玩過,最近有點手癢了。當然得先說好,你是龍,我是尋寶獵人。”
他剛說完,蜘蛛感應再次刺痛起來,預警着來自一旁拿着電擊棍的十幾名士兵的攻擊。
蜘蛛俠擡起手,數縷蛛絲從腕間發射器裏飛出,捲住那羣士兵的腳踝隨手一拉,將他們紛紛拽倒在地:“現在幼兒園的素質教育真的不教排隊等候這種美德了嗎?而且我也不是什麼閃閃發亮的新玩具,你們沒必要這樣熱情地一起往上湊,我會害羞的。”
德雷克趁機將他從身上甩下來,就地一滾迅速拉開距離,同時掙開身上的蛛絲,將臉上那層薄而封閉的蛛網扯開一個口,緩解了那種幾乎要命的窒息感。
他奪回鐮刀,調轉鋒刃朝蜘蛛俠砍過去,被對方靈活躲過,於是立刻收回長鏈,讓刀尖迴旋着從蜘蛛俠背後發動襲擊。
在利刃即將觸碰到他的前一秒,蜘蛛俠輕盈起跳着空翻躲開,姿態柔韌舒展。蛛絲黏住刀刃甩向一旁,讓它砸進承重柱裏,被蛛網牢牢束縛住動彈不得。
身穿紅藍戰衣的少年身材修長,落在連接着刀刃的緊繃鐵鏈上就如同蜘蛛踩上絲線,如履平地到沒有分毫顫抖。
他朝德雷克緊跑幾步,擡腿橫踢在他的太陽穴處,被精準把控過的力度不至於將他的顱骨直接踢碎,但足以讓德雷克感到一陣劇痛以及眩暈。
更多蛛網覆蓋過來,將他困死在牆壁上。
他甩動着脹痛不已的頭顱,眼前一片殘影亂飄,紅藍色的身影從天花板上悄無聲息地滑落,倒掛在他面前。
“你還真是無處不在的多管閒事。”德雷克啐出一口帶着血漬的唾沫,面目扭曲地冷笑。
“你也一直無處不在的惡事做盡。”蜘蛛俠回答,“既然我們都不想再見到對方,那不如我教你個很有用的辦法,比如從此金盆洗手怎麼樣?我保證你以後再也不會見到我了。”
“去你媽的!”
“那看來我們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都只能相互忍受了。”蜘蛛俠聳聳肩。
德雷克試圖掙扎,但是身上的蛛網將他束縛得極緊,一時間無法迅速掙脫。
他咬牙切齒地盯着面前的少年,眼神中滿是怒火,額角青筋直跳:“你到底有什麼毛病!這些事跟你有關係嗎?”
“確實沒有關係。”蜘蛛俠跳下地面,扶起一旁驚魂未定的康納斯,又將地上的眼鏡用蛛絲拉到手裏,遞給對方,“所以你就當我天生喜歡多管閒事。畢竟世界上都有你們這樣喜歡以害人爲享受的人存在,多我一個喜歡救人的也不奇怪。”
“是嗎?”德雷克舔了一下口腔裏被牙齒磕出血的傷口,疼痛讓他保持清醒,“你真以爲自己是這座城市的保護神,能拯救所有人嗎?”
蜘蛛俠頓了頓,轉頭看着他。
“上次那個莫洛尼家族的黑髮女孩,你不就沒能救到她嗎?還是說即使這樣也叫不醒你的英雄夢?”他惡意滿滿地同樣回望着對方,咧嘴一笑,嘴邊掛着清晰血色,“我很好奇,你還記得她灰飛煙滅在你面前的樣子嗎?那對你想要守護這座城市的決心來說,是否是一個重大的打擊?”
“你會時常想起她嗎?”
“還是說乾脆將她忘之腦後,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你仍然是完美無瑕的英雄。”
康納斯沒聽懂他到底在說些什麼,但是他能明顯感覺到,在德雷克說出那個莫洛尼家族的黑髮女孩時,蜘蛛俠整個人的狀態一下子變得很不對勁。
他站
在原地,沒有說話,一種濃烈的壓迫感卻從他身上散發出來,手指蜷握成拳,一步一步朝德雷克走過去。
多次的交手經驗,讓德雷克即使看不見他的臉,也很容易就能察覺出面前少年的情緒變化:“噢,生氣了。你很不喜歡被提到那件事嗎?”
“因爲你覺得那是你的失敗,也是你無瑕英雄夢上的一個污點。”
話音剛落,蜘蛛俠忽然一把掐住他的脖頸,單手將他提起來,白色眼罩如同一雙沒有瞳孔的眼睛,逼近到德雷克面前,指尖因爲憤怒而顫抖着,隨時會折斷他脖頸的危險:“那是我的一切!”
怒火涌入上來的瞬間,蜘蛛俠忽然感到全身冰冷,緊接着是那些竊竊私語在耳邊的尖細聲音開始變得清晰,不斷催促着他,慫恿着他,誘惑着他:“……殺了這個傢伙……你能做到,你也可以這麼做……而且也很容易,只要你不要再刻意收斂你原本就有的力量。”
“殺了他……是他讓你失去貝妮,讓你這麼痛苦。”
“殺了他……就像擰斷那些魔犬和狄摩高根的脖頸一樣,稍微用點力就可以……殺了他吧,這是他應得的懲罰……”
無數個飽含惡意的聲音,如同一羣劇毒的蜘蛛從腦海深處扭曲着爬出來,慢慢啃噬着他本就緊繃的神經與理智,一直迴響在耳邊,讓他本就憤怒的情緒變得更加暴躁,連帶着手上的力度也開始越來越收緊。
隔着層薄薄的血肉,蜘蛛俠能明顯感覺到指腹下瘋狂跳動的脈搏。屬於人類的,隱藏在肌肉下的頸椎骨,比起狄摩高根這種逆世界怪物,要顯得更加的脆弱易折。
他的指尖按壓在德雷克兩節頸椎骨之間的凹陷處,如同猛獸用獠牙貼近皮膚的蓄勢待發。
只要稍微一擰……
蜘蛛俠還在猶豫,全身都因爲腦海裏兩種正在極端對抗的念頭而僵硬住,喉結滾動。過於暴躁不安的情緒,從他緊繃的手臂肌肉線條,顫抖的指尖,因爲急促呼吸而震動的胸腔裏不斷冒出來,又被胡亂壓抑回去。
他的理智仍然沒有放棄,還在不斷警醒着他自己,不能這麼做,不能遵從那個聲音的慫恿,不能放開力量殺死對方,那樣是不對的。
“這有什麼不對?你現在所有的痛苦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讓貝妮離開你身邊的,殺了他,你就不用這麼痛苦了……”
是這樣嗎?
蜘蛛俠感覺有些茫然,猶豫不決,雙手卻已經將德雷克從蛛網束縛中撕扯出來,輕而易舉地丟砸在牆面上。
失去大半反抗力的高大男人趴在地上,痙攣着大口喘氣,臉色幾乎是可怕的紫紅色,深灰藍的眼睛裏卻沒有任何想要投降或者求饒的意思。
他走到德雷克面前,等着對方艱難掙扎着站起來,雙手拉住蛛絲借力跳踢向德雷克的胸口,看着他一邊狼狽滾滑到幾米開外,一邊不斷吐出鮮血。
德雷克猜測自己大概是被剛纔的攻擊踢斷了肋骨,破碎的骨骼刺破肺部,強烈的痛感與窒息感瘋狂折磨着他,每顫抖一下都會咳出更多血液。
他蜷縮在地上,看着身穿紅藍戰衣向他走來的少年,步調輕盈安靜,如同浮空而來的死神,擡腳踩在他劇痛不斷的胸口上。
蒼白燈光明亮在蜘蛛俠身後,投映出大片陰影將德雷克完全籠罩進去。
他瞪着眼睛看着面前居高臨下俯視着自己的少年,如同看到具象化的死亡,滿目黑暗。
那一瞬間,不僅僅是德雷克,包括一旁不知所措的康納斯也已經認定,蜘蛛俠一定會殺了他。
真有意思。
德雷克痛苦不堪地喘息着笑起來,感受着他踩在自己胸口上的力量正在緩緩加大,本就已經損傷嚴重的胸腔肋骨不堪重負,逐漸發出尖銳慘烈的哀嚎。
他掙
扎着,伸手一把扣住蜘蛛俠的腳踝,重傷下的身體卻卻無法調動起足夠的力氣將對方撼動,開口說話的嗓音沙啞得可怕:“爲什麼……這件事對你……這麼,這麼重要?”
“你說……那是你的一……一切。”
“你愛上她了嗎?”
這個問題就像一把尖刀,突兀地刺進蜘蛛俠最脆弱的神經裏,翻攪出一陣驚濤駭浪,讓他幾乎是觸電般地丟下德雷克迅速躲閃開,剛剛還肆意濃郁的殺意頓時消散得乾乾淨淨,整個人看上去無措到接近狼狽。
康納斯呆愣在旁邊看着這一切,滿臉狀況外,一時間不知道是該先驚訝於德雷克的話,還是還驚訝蜘蛛俠這種明顯是被戳穿什麼祕密後的心虛反應。
最終,他決定蹲下去,伸手摸索到實驗臺下的隱蔽報警按鈕,一連按了十幾下。
德雷克同樣驚愕地看着對方,然後慢慢笑起來,痛覺讓他的笑容看上去格外扭曲,有種終於發現了敵人致命弱點的暢快與興奮:“啊……原來如此……咳咳咳,你愛上她了,忠誠無畏的城市守護者,你是有私心的。”
僅僅只是一瞬間,那些短暫消退下去的莫名寒冷與尖細聲音再度出現在蜘蛛俠的思維裏,瘋狂怒吼着,逼迫他的情緒再度變得暴躁失控:“夠了!”
他用蛛絲將德雷克拉進手裏,撞上身後的沉重玻璃牆,密集裂紋頓時蔓延開,也將蜘蛛俠的身影切割成無數塊搖搖欲墜的碎片:“不準提她!”
“殺了這個人!”那個聲音在咆哮,不斷喚醒着那頭一直被壓抑在彼得內心深處的蜘蛛,露出捕獵者天生尖銳淬毒的獠牙。
“殺了他!”那個聲音在怒吼,一點點動搖着那些束縛在蜘蛛身上的禁錮。
“不準提她,不準提貝妮,不準靠近她,不準帶走她!”
內心的蜘蛛艱難掙扎着,每掙脫一分,彼得心中本就暴烈難抑的憤怒與殺意就更加明顯。而作爲人的那一部分則仍舊在拼死抵抗,試圖將這頭怪物關回心底的深淵裏。
“殺了他殺了他!拔掉他的舌頭,挖掉他的眼睛,拆碎他的骨頭!”
如此惡毒的聲音,充滿着令人膽寒的恨意,一步步引導着那頭蜘蛛怪物逐漸從牢籠中脫離出來。
恍惚間,他已經擡起手。
這時,蜘蛛感應卻忽然刺痛起來,強烈到前所未有,將那個一直誘惑着他殺死對方的詭異聲音強行壓制下去,也讓他頓時清醒不少。
他鬆開手裏的德雷克,踉蹌着退開,看到手套上不屬於自己的清晰血跡,以及面前奄奄一息的男人,忽然有些反應不過來:“我想做什麼?”
剛剛那一瞬間,他想做什麼?
……
貝爾納黛特剛關火,將鍋裏的奶油蘑菇湯倒進碗裏,端上桌,泰德正好在這時開門進來。
“好香啊。”他脫下外套,聞了聞,頓時眼睛一亮,“是奶油湯,還有燒烤土豆牛肉?”
“正好你回來得很及時。”她說着,忽然注意到他臉上那種難以掩飾的愉悅感,不由得眨眨眼,稍微思考一下便明白過來,“你這是,和阿爾瑪剛見完面,所以才這麼高興?”
泰德心虛地咳嗽兩聲,坐下來,開始喝湯:“不要偷聽我的影子,達莎。”
“我沒有。”貝爾納黛特平靜戳穿,“只是你自己全都把它們寫在臉上。”
泰德:“……”
他開始沉默地朝嘴裏塞土豆和牛肉,貝爾納黛特卻微微笑起來:“所以,你們去跳舞了?”
她記得兩天前泰德曾經提起過這件事。
“是這樣。”泰德低垂着視線,嘴角卻翹起一個笑容。貝爾納黛特很少看到他這樣愉快放鬆的樣子,除了在有關阿爾瑪的事情上。
“也許你也該去的
。畢竟跳舞可是你的專長。”
“謝謝你,不過還是別了。”貝爾納黛特搖搖頭,“相信我,沒有人會喜歡在如此熱鬧的場景裏看人踮腳尖和轉圈的。”
泰德被她逗得一下子笑出來,然後又像是想起什麼似地問道:“對了,你聯繫上理查德他們了嗎?”
她嘆口氣:“還沒有。我開始有點擔心他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祈禱理查德和瑪麗一定要平安無事,她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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