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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井旁守着個三歲模樣的小光頭,仰頭張望張望水陰陰的天,再歪頭打量打量槐樹下的人,許久轉過身,問井邊的年輕婦人道:“娘,那二人可是杓倈?”
“唉喲——”正汲水的婦人失手鬆開井繩,轉手拍了下小孩兒腦袋,“哪處學來的諢話?休說人家。”
“可雨都停了,他們還在樹下撐傘。”
“……”
婦人擡眼看去,心道是傻了些,但誰教人家由不得人編排呢?她索性伸手掰轉過小傢伙的腦袋,壓低聲訓斥:“人家郎才女貌,哪容你一個尿牀小子說蠢。”
“我沒尿!我沒尿!”小光頭瞬間羞紅臉,將注意從樹下兩人身上轉開,狡辯起來,“分明是午睡時樑上漏了雨……”
令約聽到這裏,低低嗤笑聲,隨後仰頭打趣邊上某人:“可聽見了?說我們是杓倈呢。”
“童言童語,豈可作真?”霍沉不滿於小光頭的話,明說着不作真,卻還是記着幫人洗脫笨名,“傘是我撐的,就算是笨瓜杓倈也只我一個。”
令約抿脣笑笑,還要說什麼時卻見霍沉朝她打了個噤聲。
她默默止笑,心領神會從樹後探頭,一眼見到巷口處教一汪水攔了去路的小少年。
本是繞兩步就能避開的積水潭,少年偏要冠上加冠從上頭躍過去,因而在巷口退上幾步、又跑上幾步,多耗了些時候,待人越過水坑徹底遠去,這才聽小光頭幽幽說道:“娘,又過去個笨人。”
“……”
令約忍笑不力,再次笑出聲,霍沉似是意外地看看她,真誠發問:“好笑?”
“……”令約撇嘴,扭回頭反問,“不好笑?”
霍沉哪兒敢說話,無言盯着她,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罷,你幾時覺得好笑纔是怪事,”令約不與他計較,單換了話問他,“當真不等雲飛?”
“不等,誰教他半道丟下你。”
“怎是丟下我?論丟也是我丟下他纔對。”
她又不是小孩子。
霍沉聽出她的言下之意,暗暗生出些笑意,更爲理直氣壯:“總之不等。”
“……”
——才然兩人從九霞齋出來,剛走到槐蔭弄前就見雲飛跳着石階上了甘澤橋,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雲飛看來弄口的瞬間,霍沉一把撈過令約,將人帶進巷裏。
也因這個,兩人才成了小光頭口裏待在樹下撐傘的呆子。
令約教他這話堵了堵,噎過才小聲嘀咕句:“怎還不及做弟弟的懂事?”
說話時恰逢身後母子二人提水回院,小光頭擡高嗓門吼了聲瓦當上的鳥兒,霍沉似乎沒能聽清,追問一遍:“什麼?”
此等壞話令約是斷乎不會再說的,於是清了清嗓子,裝模作樣替雲飛辯解來:“我是說……雲飛也只是擔心兄長罷了,換作是你不也一樣麼?”
“可方纔那句聽着不及這句長,”霍沉似笑非笑拆穿她,“像是在說我不不及做弟弟的懂事。”
“……”
令約微愣,起初只是難堪於扯謊被他發現,末後才反應過來這人是在逗她,當下惱羞成怒。
然而還沒來得及發作,霍沉又正經起來,接着她那話算道:“我又怎會同他一樣?可不及他笨。”
惱羞成怒的某人:“……”
這話聽着倒像是在反擊她那話,令約細品了品,覺得按小光頭的說法看,霍沉這是在以五十步笑百步,不過該好奇的仍是要好奇,因問道:“此話怎講?”
“我斷不會像他那樣瞎操心,”霍沉意有所指,“付雲揚近日忙些甚麼我只消動動腦便能猜到。”
是嗎?
令約半信半疑看着他,剛要問話,霍沉卻又示意她往弄口看——先前經過時神采奕奕的小少年似乎遇到甚麼費解事,這時蔫頭耷腦折回,繞過水坑消失在弄口。
“這下可好,定要委屈半日。”她轉過頭,似無奈又似嗔怪地瞪霍沉眼。
霍沉倒也不是真想惹人鬱悶,斜過手中的傘,合攏道:“跟上便是。”
兩人就此離了槐樹底下,一徑走到巷口處時又整齊停步,只見雲飛站在甘澤橋頭跟兩個婦人說話,一個微微胖,一個瘦棱棱,皆眉開眼笑……說着說着,便跟兩人朝下游走了去。
令約:“……”
若沒看錯,那二人都是宛陽的媒婆罷?
畢竟胖的那位不是旁的誰,正是常到她家說親的孫媒人,而另一位,雖不及孫媒人名氣大,但也撮合過不少婚姻,有所耳聞的。
可兩個媒婆與一個小少年有什麼好說的?
自是無關。
那麼與之有關的……
她思忖間冒出個猜想,奈何猜想裏的主人不肯認,及時掐斷她的思緒:“不是我。”
頗有些着急否認的意味,令約語塞,隨即低頭咕噥聲:“誰說是你了?”就好像他不解釋她就會誤會似的,怎會?!
——實則是惱羞且氣哺哺地想着。
偏生某人毫無求生念想,接着推諉:“必是付雲揚。”
他就算是有意託媒人,也斷不會尋上那位給人亂撞親的孫媒婆。
可令約哪知他想的甚麼,只乾巴巴應他聲:“哦。”
霍沉見她沒甚麼興致,鬆了口氣,走到橋頭才覺察出丁點不妥,試探問起:“怎不說話?”
“……”令約偏眼瞄他,走了幾階纔給面子地問上句,“方纔你說猜得出付公子在忙什麼,說來我聽聽呢?”
話又引回適才在槐蔭弄裏談的事上,霍沉隻手抵脣,乾咳聲才答她:“此前雲揚差人去請了個雜耍班子,今日回城時正好撞見,想必是在安頓他們。”
“雜耍班子?”
令約呢喃聲,琢磨得稍深些,便聽霍沉道:“這班子小有名氣,往年去江西時雲飛看過一回,最愛他們的把戲,的確有趣,到時可想瞧瞧看?”
“想瞧的可不是我……”必然是另有其人的,比如說某位愛看把戲的小才女。
她想通這中緣故,不欲插足,亦不再多言。
霍沉一笑,順勢轉了話問:“方纔路上因何耽擱?”
他教霍濤攔下許久,此間她理應到了九霞齋纔是,卻不料還是在途中見着,想來是大有緣故的。
果然,令約想了想,將湯篷底下見到餘姑娘的事挑挑揀揀說給了他,且不忘提一句霍洋也在那處的話:“只是我總覺得他有些古怪,分明在縣衙外時還好好兒的,結果在那兒——”她頓了頓,“我也說不出究竟哪兒怪。”
說到最後她越發糾結,霍沉則端出副瞭然神情,道:“興許我能猜出一二。”
令約狐疑:“你又知道?”
“興許。”他並不吊她胃口,當然旁人的事也斷不會教他有這興致,而是直接言明,“那日霍洋所言‘救命之恩’可還記得?適才霍濤便與我提起此事,當初他滿口胡謅教霍洋誤將你認作恩人,而那位真正的恩人,卻是這位餘姑娘。”
令約聽罷訝然,緩了緩才明白過來:“原來如此,怪道他始終不自在……”
一語罷,街側窄巷裏忽走出個抱着瓜的行人,拐了道彎走至二人前方。兩人對視眼,之後靜默許久,直到與那人分道後才聽令約接着問:“霍濤攔下你就說了這事?”
“自然不止。”霍沉偏頭看她,莫名笑了下,惹得令約挑起秀眉。
“笑什麼?”
“想笑而已。”
“……”
確實像他會做的事……令約收起疑惑,也覺這話她追着問並不合宜,故而另起一事提起:“罷,不談這個,我只好奇好奇今日衙門裏的事是何緣故,你爲何省得那人匿稅?”
說話間兩人恰也穿出燈心巷,上了登月橋,入眼只見東風樓門窗緊閉,立在雨後的長街上竟顯得有些蕭條。
霍沉掃了眼溼漉漉的酒旗,答她:“卻也不難,我與雲揚託了個奇人相助。”
奇人?令約不語,接着聽。
“我二人起初只是疑心於此,待方家往蘇州採購綢緞時更覺怪異,方家從不做這買賣,此前又因‘東西南北風’虧損錢財,如今不當涉這險路纔是,是以找上位舊相識相幫。”
聽到這處,令約腦海裏倏地靈光一現,冒出個人影來。
“那個道人?”口吻不太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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