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父親與往事
父親看了克也一眼，繼續說：
“在麻衣的前面，我們其實還有一個孩子……
那時我和你母親都很開心，畢竟這將會是我們孕育的第一個生命。
我決定騎着自行車去幹送報的工作，每天凌晨四點就要騎着車穿行在每家每戶的門前，但我不僅不累，反倒是充滿了幹勁。
也就是有了盼頭吧！
看着你母親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來，我每天晚上都要貼在肚皮上，去傾聽小寶寶的心跳，去感受那個屬於我們的生命。
那時的你母親，臉上也洋溢着幸福的期待。”
彷彿被那時美好的記憶所感染，父親的臉上也帶上了幸福的神采。
“我在醫院產房外焦急踱步時，在院子裏拾到了一枚松果。
它好像剛從松樹上面墜落，帶着尚未熟透的青澀。
其他落地的松果都呈現幾何對稱的玫瑰花型，棕褐色堅硬質地層層綻開，黑色陰影彷彿流淌在夾縫中。
而撿到的這一枚則綠得近乎蒼白，散發陣陣幽香，摸起來黏黏的，還帶着刺癢感，觸碰着我的手指肚。
我將這枚早夭的松果放入口袋，滿心皆惦念着把它送給我妻子臨盆即將出世的孩子做禮物。
但我們沒有預料到……
也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不一會兒，病房裏傳來消息，孩子已經出生。
我迫不及待地衝進房屋，第一件事狂喜地舉起那枚絕美的果實。然而這份喜悅卻霎時間被碾碎。
在你母親經歷了痛苦地難產和我焦急的漫長等待後，產下的，是一個死嬰。”
聽到這裏，哪怕有所預料，克也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父親彷彿陷入了回憶，男人的表情猶如人在漩渦中掙扎。
他又喝了一口咖啡。
雖然咖啡因有一點苦味，但咖啡的苦味主要來源於綠原酸內酯。
而綠原酸內酯是由綠原酸轉化而來，着烘焙溫度越來越高，綠原酸會不斷轉化爲綠原酸內酯，帶來苦味。
而製作上，萃取過度，也帶來過萃的苦味。
一杯好咖啡，口味可以純淨的像杯果汁，也可以濃郁香醇。但，不該很苦。
而父親手上這杯最廉價的黑咖啡，口感肯定是相當的差的。
但他喝的津津有味。
“產房的明亮立即變成了太平間的暗淡。
我忍不住跪倒，松果從手中脫落，滾出去很遠，我的目光竟然依舊在追逐它，如同追逐一顆遠逝的心。
醫生帶着護士走出來，給我們鞠躬道歉，而我大發雷霆，叫喊着我不要道歉，我只要我的孩子。
終於，護士抱着我們的孩子出來了。
是個女嬰，她是那麼的小，我甚至感覺我的雙手合在一起都比她要大，小到我都不敢接過她。
她的皮膚是紫青色的，我聞到了淡淡的腥味。
醫生告訴我們，還沒出生的時候，臍帶就纏住了嬰兒的脖子……
我告訴自己，我是個男人，要堅強起來，率先成爲你母親的支撐。
然後、然後我就看到了你母親……”
父親抹了把臉，這個男人的眼裏泛着淚花。
“那是怎麼樣的神情啊？
我到現在都忘不了！只見過了就忘不了！
那是來自母親的絕望，帶着無法止住的顫抖……
就好像心裏被打了一個洞一樣……”
父親深吸了一口氣，看向身邊的兒子。
此時克也也被父母的往事所震撼，怔怔地看着父親。
“不過時間總是會治癒一切……
後來我們有了麻衣，那時候我們提心吊膽的，生怕悲劇再次出現，幹什麼都小心翼翼的。”
父親的臉上浮現出柔和的溫馨。
麻衣這個女兒的到來，治癒了夫妻二人過去的創傷。
“再後來……就是你了。
當時剛剛發現懷孕的時候，我們真的是嚇壞了，說實話，確實是個意外。”
說到這裏，父親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白石克也揚了揚眉毛：好嘛，我、就是個意外唄……
“當時我們糾結了很久，因爲實際上的物質條件就擺在那裏……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想了一整宿，下定了決心。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母親的那個表情了，我再也不想讓她體會親生在自己面前逝去的痛苦了……”
說着說着，父親的手握拳在空中揮舞了幾下。
“所以明知道會變得很困難，但我們還是做出了決定。
只是沒想到面對生活，會這麼的困難啊……”
說着說着，父親嘆息了一聲。
“那你們後悔了嗎？”
克也故意問。
“哼，臭小子，說什麼話呢！怎麼可能會後悔！”
父親不滿的敲了敲他的腦袋，隨即父子兩相視一笑。
“我們怎樣都好，我主要是擔心你，因爲我們而被耽誤了……可能這個話應該等你長大點再跟你談的，但是怎麼說呢？就是感覺已經可以和你說了，明明你還是個臭小子。”
父親說着說着，又揉了揉克也的小腦袋。
‘我的腦袋手感很好嗎？怎麼大家都喜歡揉……’
“沒有啦，老爸你們不是說過嗎？我可是天才啊！沒問題的啦！”
克也擺了擺手說。
“就是因爲你太有天賦了……所以我們纔會擔心啊……”
父親垂下頭，藏起自己的表情，用近乎呢喃的小聲嘆息着。
克也並沒有聽見父親的話語。
兩人又繼續坐了一會。
父子二人暢談後，彼此都彷彿放下了些什麼。
男人和男人之間，有時候不需要太煽情的語言，僅僅是知道對方會懂，就足矣。
白石克也前世也曾有一段時間覺得父親很古板很煩，直到自己離家以後才明白。
到了中年的男人，時常會覺得孤獨，因爲他一睜開眼，周圍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卻沒有他可以依靠的人。
天色已經完全變黑了。
克也看着父親手中的黑咖啡問道：
“那個，不苦嗎？”
“咖啡嗎？還好吧。”
白石克也接過父親的咖啡，嚐了一口。
“真苦啊。”
他這般說道，然後把空了的咖啡罐一拋，罐子在半空中劃過完美的拋物線，精準的掉進了垃圾桶裏。
“也許，是有一點苦的吧，不過那種苦中帶甜的感覺纔是最讓人忘懷不了的啊……”
父親從長椅上站起身子，拍了拍衣襬。
“不早了，再不回去，你媽和你姐就要擔心了。”
“是你老婆和你女兒要擔心了。”
“臭小子！”‘
“哈哈哈！”
第一次，白石克也和父親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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