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舅舅與提議
克也說着說着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聲音越說越小。
仔細看看，父親的臉上看不出表情，而母親和姐姐麻衣都低垂着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麼。
“克也，過來坐下，我有話要和你說。”
盤腿坐着的父親雙手放在膝蓋上，看着打開門的克也說。
克也本能的嗅到了不尋常的意味，來到家人們的身邊坐了下來。
以往總是會給自己小眼神的姐姐麻衣這回居然沒有看向自己，克也愈發覺得不對勁。
父親看着他的眼睛，開口了：
“克也，你應該記得之前，你外祖母去世的時候，葬禮的現場來了一位留着鬍子的先生吧。”
父親一說，克也就想起來那個留着一字胡穿着皮鞋的“魯迅愛好者”了。
時間過去了很久，之前克也猜測就是他贊助了自己家，但是由於父母一直不願意跟他說明那人的身份，所以克也都快把這件事情拋之腦後了。
明明之前百般敷衍，但現在父親卻主動提起，這是心態發生了什麼變化嗎？
克也不由得猜測。
看見自己兒子點了點頭表示還記得，父親就繼續說道：
“那位先生其實是你母親的弟弟……”
時至今日，克也終於得知了那位“魯迅愛好者”的真實身份——自己的舅舅。
舅舅裕也是一個腦子裏想法很多的人，同時也是一個不願意被束縛的人，母親是這樣評價自己的弟弟的。
據母親所說，克也小時候是有一些像他的舅舅的，兩人都是那種被上天賦予了天賦的存在。
日本人喜歡把這種人稱爲“持ってる”，也就是擁有、持有着才能的人。
持有者天賦的舅舅很快在學校裏嶄露頭角，老師都紛紛稱讚他，高中畢業後，舅舅想要去大城市發展，他渴望看到更大的舞臺。
不過古板固執的外祖父自然不這麼想，就像那個年代的很多老人一樣，他希望子女聚集在一起，信奉着最樸素的家族團結。
外祖父要求舅舅留在當地，不要爲了自己那些虛無縹緲的夢想而拋棄故鄉，在母親的記憶裏，那段時間一老一少天天都在吵架。
最後，在某一天，舅舅就消失了。
到現在母親也沒想明白他當時是怎麼做到的，也許是託相熟的人用摩托車把他拉進了城裏？總而言之，舅舅成功的離家出走了。
鳥兒掙脫了他的鳥籠。
外祖父大發雷霆，把舅舅從族譜上抹去了。
再後來，舅舅就斷了聯繫。
然後過了三年，開始有錢被寄到家裏，母親一家人才藉此瞭解到，看起來舅舅在大城市裏混的不錯。
外祖父去世的那天，舅舅也沒有出現。
老人最後是抱着族譜離開的。
也許他也後悔過，在人生的最後，後悔自己是否沒有足夠尊重兒子的意願？
我們都不得而知了。
自那之後，母親帶着外祖母和父親住在了一起，也給寄錢過來的地方回了信，帶去了外祖父離世和自己出嫁的消息。
去信入石沉大海，舅舅也沒有繼續寄錢，一切都彷彿回到了最開始。
母親就這樣慢慢忘記了自己還有個弟弟，直到外祖母的葬禮。
儘管已經變得陌生，但她還是依稀辨認出了自己弟弟的輪廓。
過去了那麼多年，當初再怎樣的恩怨似乎都已經不再重要，姐弟相認。
母親這才知道，舅舅居然已經成了社長，成了村裏人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
兩人分享了這些年的經歷，回憶了同年的精彩，相談甚歡，直到舅舅提起那個話題。
“說起來，我剛剛來的時候，在外面碰到了一個小孩，長得有點像姐姐你，是你的孩子嗎？”
舅舅似乎想起了什麼，這樣問道。
“是的，就是你的外甥克也。”
想起自己的兒子，母親的臉上就帶上了笑容，雖然弟弟比自己成功很多倍，但是麻衣和克也兩個孩子永遠都是她的驕傲。
“我剛剛在外面和他聊了一會，真是個有趣的孩子。”
舅舅摸了摸下巴。
“是啊，話說回來，他小時候氛圍之類的感覺可像你了，你們倆說不定聊得來呢！”
母親笑着說。
“哈哈哈，確實……話說回來，我記得姐姐你還有一個孩子吧？”
舅舅笑了笑，沒有對“克也”和自己像發表評論，而是突然轉到了另一個問題。
“啊，對，我的女兒麻衣，她剛剛還和我在一起迎接客人呢。”
母親回頭找了找，女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跑到了門口，正和剛進門的兒子膩在一起。
‘總感覺，姐弟倆，有些過於親密了……’
一絲憂慮爬上母親的眉間。
“另一個是女兒嘛……”
舅舅若有所思。
如果母親知道他在盤算着什麼，一定不會跟他介紹自己的兒子……
在之後的登門拜訪的時候，舅舅提出了一個讓夫妻二人萬萬沒想到的建議。
“姐姐，姐夫，是這樣的，我想收養克也。”
當裕也輕描淡寫的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父親和母親都以爲自己聽錯了。
然而舅舅裕也又重複了一遍。
“我希望克也能成爲我的養子，將來繼承我的姓氏，也可以繼承我的財產。”
收養養子的制度在日本古來有之，在上至皇室、下至平民中都廣爲普及。武家時代養子制度更是達到了它的頂峯期，維繫家族的連續性是這一制度的重要目的。
到了近代，從17世紀開始，日本企業界就一直有“養子當家“的傳統。爲防止嫡系子孫即或不肖導致家業衰敗，保證家業長盛不衰，很多企業家族都早收德才兼備的養子，繼承家業，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政治家之間。
巔峯的時候，每四個日本人中就有一個是養子。
裕也提出的條件很誘人，只要克也改掉姓氏，搬去城裏和他一起居住，未來就能繼承他的公司，怎麼看都是賺的。
但是賬不能這樣算。
“你想都不要想！我好心招待你，你卻惦記着我的兒子！”
父親當場大怒。
“裕也！你是不是說錯話了，收養克也是什麼情況！”
母親也坐不住了。
“我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提出的想法，還請兩位也認真考慮。再說了，裕也和克也，聽起來也像是父子，不是嗎？”
舅舅裕也對父母激動的樣子不爲所動，淡淡的陳述着自己的主張，似乎成竹在胸。
“請回吧！我們是不會同意這種事情的！克也是我的兒子！是我們的兒子！”
父親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並且直接送客。
“我想父母也應該爲了孩子着想，克也那麼好的天賦，你們希望他浪費在這種地方嗎？”
裕也看了看白石家，一邊起身一邊說道。
“畢竟做父母的，可不能太自私啊，你說呢？姐姐。”
裕也笑着離開了。
而父母兩人的心中，也就此埋下了一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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