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積勞成疾!我命不久矣,大明興亡誰來擔當?
他瞪着剛剛從地上撿起油紙包的郭乾,聲音撕裂。
“於少保,怎麼了?”
“朱見深,學了他那昏聵的爹?”
郭乾回頭看了一眼林珏,聲音低沉。
“先跟我走!我慢慢跟你解釋。”
小巷外。
錯亂的腳步聲和叫嚷聲更近了。
少女從坊市叫來的人,已經逼近。
林珏透過雨幕,能看見好些個披着蓑衣的身影,正小跑着向小巷這裏趕來。
有些人拿着鋤頭,有些人拿着鐮刀,還有人拿着扁擔。
人羣叫嚷,羣情激憤。
“這麼多年了,還是第一次聽聞我錢塘有采花賊!”
“光天化日之下……這賊人竟敢如此大膽!”
“必須抓了這惡賊,扭送官府,還黃家小姐一個清白……”
……
郭乾此刻則已經從另一條路,跑離小巷。
林珏則咬着牙,連忙追上。
他要是想反抗,那些錢塘的百姓,自然不是對手。
但是他沒時間,也沒理由和那些百姓纏鬥。
他只想知曉,於少保,是否安然無恙。
郭乾,帶着林珏,在錢塘的古鎮裏穿行。他似乎對錢塘這裏的街巷,已經很是熟悉。
從坊市追趕來的錢塘百姓,沒多久,便被他們拉下,再也聽不見那些錢塘百姓的叫嚷聲。
兩人,繞過好幾間坊市。
漸漸遠離了熱鬧的地帶。
最後在一處臨江的獨棟院落外,停留下來。
院落不大,也是白牆黑瓦,青石瓦堆砌,有三間屋子。
園子裏種着青竹。
雨打竹葉……
郭乾抱着兩個油紙包,腳步在這時一頓。
他擡起手,摩挲了一把臉,把臉上的雨水擦掉。
“這裏是錢塘的左一北廂,算是錢塘比較偏僻的地方。於大人就在這裏!至於你想知道的那些事,等見到於大人就明白了。於大人也很想再見你一面……”
“距離上一次京城一別,已經過了八年。”
林珏不自覺的嚥了一口唾沫。
他不知爲何。
忽然有些緊張。
心臟砰砰砰的直跳。
而郭乾已經捧着油紙包,走進了小院。
林珏隨後跟上。
他看見郭乾,熟門熟路的在一間白牆黑瓦房的房門前,輕輕敲了兩下。
“於大人,我回來了。”
屋內這時,傳來一陣急促的咳嗽聲。
“郭乾你呀……放着京城京營總督的官職不當,非要跟我回錢塘。”
“陛下如今剛剛親政,正是手邊缺人的時候。”
“江山社稷,得你們幫着陛下一起承擔……”
“還有,外面下雨,還不進來。不要着涼……”
郭乾抱着油紙包。眼神平靜,聽見了屋裏的聲音,喚他進來後,他才推門走進。
林珏則規矩的跟在郭乾身後,走入屋內。
屋內,瀰漫着一股中藥的苦味,不過除了中藥味之外,還夾雜着墨香。
一個形如枯槁,顴骨高凸的老人,穿着粗布白袍,坐在案几後,正在提筆,書寫着什麼。
老人坐在窗戶旁,窗戶此時支起,從老人的位置,正好可以透過窗戶,看見院子裏的雨打竹林。
郭乾此刻,把油紙包,放在一旁,連忙跑到老人身邊,想要把窗戶放下。
“於大人,醫館的醫師說了,您不能受涼。”
但是老人擡起手,抓住了郭乾的手腕。
“不礙事的!”
“讓我看看這竹林青翠吧!這樣的景色,都不知曉,明日,還能否看見了。”
站在門口的林珏,此時則瞪大了雙眼,盯着那老人。
一時之間,竟然如鯁在喉。
窗旁,桌几後的老人,正是曾經,在京城,力挽狂瀾,披甲戴盔,阻攔了瓦剌大軍,幫大明朝,再延國祚的于謙,於少保。
景泰八年。
那時的於少保,雖然已見疲態,但還算精神矍鑠……
而現如今的于謙,嘴脣發紫,臉上有斑駁的色塊,形容枯槁。
對哦……自己差點忘了。
景泰八年的于謙,於大人,就已經五十九歲,馬上就是六十,耳順之年。
若景泰八年,同一年的時間,朱見深繼位的話,現在是成化八年,於大人,應該是已經六十八了。
林珏此刻,咬着牙,聲音嘶啞。
“於大人……”
桌几後的老人,握筆的手一頓,緩緩擡頭,他雙眼,也已經昏聵,此刻眯縫起眼睛,纔看清門口的身影。
在看清那身影后,老人的情緒忽然激動,臉上甚至泛起一股潮紅來。
接着他放下毛筆,雙手撐着桌子,蹣跚起身。
郭乾在一旁連忙扶住。
林珏也快步走進,在老人面前,抱拳一拜。
“林珏,見過於大人。”
老人此時,身體前傾,青筋鼓起的手掌,握住了林珏的手。
“距上次見面,一別,已有八年矣!”
“你那時在京城,又是不辭而別……”
林珏身體一顫,不敢起身,也不知如何迴應。
不過老人,倒是率先輕笑出聲。
“我命不久矣,沒曾想,還能再見你一面。”
林珏這才緩緩直起身,看着眼前的老人,眼神悽苦。
“八年前在京城,於大人身體還算康健的……”
郭乾站在於謙身後,看了一眼林珏,聲音低沉。
“自京師保衛戰之後,大明朝國事,就幾乎全壓在於大人一人身上,於大人自那時起,就夙興夜寐……”
“景泰八年,景帝病逝,憲宗繼位時,新君年僅十歲,主少國疑,於大人,在孫太后示意之下,主理朝政,平九變之亂,平奴兒干、吉列迷!定夷亂之禍……”
“大明朝重擔,自成化元年至如今,都壓在於大人一人肩上……直至今年年初,於大人,在早朝之時口吐鮮血!不能直立,是……積勞成疾!”
“今年三月,於大人,多次以病告老還鄉,陛下皆不允……”
而就在這時,被郭乾攙着的于謙,忽然擺了擺手。
“今年四月處,陛下允了……其實這病已有多年,始而肉消,今且骨立矣。始而唾痰,今且帶血矣。聲啞喉幹,神傷形憊,多醫罔效……自是命不久矣!”
“只是陛下初接政務,不知能否,予民安樂?邊關常年戰緊,夷禍總起,對於九邊蠻夷,應剛柔並濟,不宜再起兵禍,予民休養生息……近年,朝堂,雖然提拔衆多才俊,但尚未發現能全力輔佐朝政的英才!我有太多事,都放心不下!”
“讓百姓安居樂業的重擔,還未尋得可靠賢良可以託付。我死之後,大明興亡,有誰來擔在肩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