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狗也配有自由?孰知是死別;此去必不歸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亥時末段。
也就是晚上十一點多。
臨潁縣外,拿着鞭子,負責監督籤軍的金人,哈氣連天。
有不少,靠着城牆根兒的沙包,直接昏睡過去。
但是那些面黃肌瘦的兵卒,卻依舊不得休息。
有負責搭營帳的一個青年籤軍,看到負責監督他們的金人大老爺,去旁邊的城牆根兒打盹了。
於是放下手裏的錘子,想去旁邊,摸來水袋喝口水。
卻不知怎的。
剛剛還在城牆根兒下,鼾聲如雷的金人,卻忽然睜眼。
看見那青年漢子,放下了錘子後,直接起身,走到那青年漢子身邊,直接一鞭子,抽在那漢子臉上。
那青年漢子的臉上,立刻多出一道暗紅的鞭痕,有鮮血流出,皮開肉綻。
那青年漢子喫痛,捂着臉,在地上哀嚎。
可那金人監軍,卻只是面色猙獰的,一鞭又一鞭的狠狠抽下。
打得那青年籤軍,衣服碎開,有鮮血,滲透衣襟。
那青年籤軍,也不敢反抗,只是不斷乞求。
“別打了!大老爺,別打了。”
“我就是想喝口水,別打了,再打就死了,我不能死……我娘,還在家裏等我!我死了,沒有人能給我娘養老送終!大老爺,求求了,別打了。”
但那金人監軍,只是神色更加猙獰。
鞭子抽打的甚至更加用力。
“兩腳羊!”
“卑賤的兩腳羊,還在叫……”
“要是放在幾年前,你們連口糧都當不上。”
“賤奴……一羣賤奴!”
“要不是你們這些宋人犯賤,我們也不用跑到這裏來風餐露宿!賤奴……噁心的賤奴……給我們當狗,還敢偷懶!”
那金人監軍,越抽越起勁兒,眼看着,就要把那青年籤軍,活活抽死。
可就在這時。
不遠處的城牆上,傳來一聲呵斥。
“圖烏達,把這羣兩腳羊都打死了,你是讓我們自己去搬運軍需,建造營帳嗎!”
“兀朮大人……今日心情已經很不好了。”
金人監軍,擡頭仰望,臉上之前的猙獰,立刻收斂。
轉而從臉上,擠出一抹訕訕的笑意。
“烏蘇達謀克,明白了!”
“我這也是害怕這羣兩腳羊偷懶,耽擱了軍營的建造。”
他一邊說着,還一邊捲起了手裏的長鞭。
城樓上的金軍百戶謀克,則沒有再回話,只是瞥了一眼城下的其他籤軍後,就扭頭離去。
被叫做圖烏達的金人監軍,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不過他很快擡腿,又狠踹了那名籤軍青年一腳。
“死了沒?沒死就起來幹活,你要是沒氣兒了,你老孃,在你老家,就要被狼羣,喫掉咯,他們把你娘喫的連骨頭渣都不剩哦!”
本來渾身鮮血的青年,此刻,竟然搖搖晃晃的,從地上爬起。
他滿身的鞭痕,衣襟早被鮮血浸透。臉上更是全是鮮血,鼻子也在不停流血。
但他仍舊搖搖晃晃的走向之前勞作,搭建帳篷的位置。
“回家……活着……”
“要回家,給我娘,養老送終!”
“她身體不好……她在等我回家。”
“家裏,還有好幾畝田地,要回家種糧,要讓孃親看到我娶妻生子,要自由的活着……”
這一幕,太過讓人心酸。
引得周圍,其他籤軍,都紛紛側目。
圖烏達也是一愣,但他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在其他籤軍身上。
“看什麼看?”
“你們也想挨鞭子!”
“這片營帳,天亮之前搭建不完,明天就把你們全都放血,充當軍糧……”
……
其他的籤軍,聽到呵斥,立刻低頭,繼續勞作,只是神色悽哀一片。
而在那個渾身鮮血籤軍青年的不遠處……
有一個披着粗布麻衣,佝僂着腰,回頭土臉,但是隱約可見,筋肉熊健的青年,掄着大錘,鑿着帳篷的地釘。
神色,卻和其他的,神色悽哀的籤軍,完全不同。
他咧嘴冷笑。
嗤笑開口……
“狗一輩子只能是狗。”
“既然已經淪落到了這金軍的大營之中,竟然還想回家,還想看望爹孃親友,還妄想戰爭之後能夠自由?”
“我呸!”
“配嗎?”
“狗也配談自由!”
那青年的聲音不大。
但卻清晰的傳入他身邊,好幾個其他籤軍的耳中。
那些籤軍,一個個怒目圓睜……怒視着那個青年的背影。
要不是看那青年體魄實在太過強健,怕是已經有人按耐不住要去動手了。
金人欺壓籤軍也就罷了。
同爲籤軍,竟然會在這種時候,說話如此惡毒。
而就在這時。
有一箇中年乾瘦的老漢,卻跑到那青年身邊,蹲下身子,主動幫那青年,扶正青年,正要用錘子,鑿擊的地釘。
青年微微皺眉,瞪着那個老漢。
老漢籤兒軍,卻只是憨憨的笑笑。
“爺們兒別在意啊!”
“我就是看你塊頭大,來你這後頭,偷偷懶。”
“有你擋着,金人的監軍,看不到我……”
青年不屑的一笑。
“老狗一條,臉都不要了……”
那中年老漢,聽到這樣的辱罵。竟然也不惱,依然笑嘻嘻的。
“老狗,就老狗吧!”
“我和那渾身是血的爺們兒一樣,家中也有親眷,在等我回家!”
“我要是死了,我家婆娘,自己一個人帶着三個娃娃,咋活嘛!我家婆娘又是傻婆娘……我要是死了,怕是也不肯改嫁的!就算改嫁了,碰到好人也就罷了,碰到混賬,怕是還不如一個人……”
青年仍舊冷笑!甚至掄起錘子,極其用力的鑿着地釘。
“連反抗都不敢!如豬狗一樣的活着,你能活着回家,纔是怪了?”
中年老漢,這一次面色才略微變化,但又很快頹然。
“反抗?又不是沒反抗過,我家世代都是河東人啊!”
“但靖康建炎年間,金人南下,大宋官家,想都沒想,就把我們給拋棄了,我們這些流民,自己組織反抗過,盼着官家回來,但始終沒有希望,最後才認識到,金軍,宋軍都不把我們當子民看。”
“後來,金人扶持着劉豫,建立了僞齊,漢人當政,且鼓勵種地,賦稅甚至略低於大宋,雖然,要籤軍和服勞役,但日子終歸能過得去,金國還把僞齊當同盟,騷擾不多,逐漸安定。我們老家,更是感覺好像日子又變回來了,不過是當年在宋的旗幟下對抗西夏,現在在齊的旗幟下對抗西夏。”
“但很快,日子又不行了,金國廢了僞齊,金國的大人物,組織的那什麼……紹興合議,中原,河東,還給大宋,大宋官家,似乎爲安定起見,僞齊官員全部不動,我們這些老百姓,更是感覺僞齊和大宋誰管我們,我們的都生活沒有區別。並且金朝的大官還跟我們說,之前千辛萬苦逃到南方的人就被大宋送回來了……”
“大宋的官家,是真的不要我們……不過我們不想那麼多,能活命就成,誰曾想,剛兩年,救又打仗了!因爲籤軍的協定,我老家,家家戶戶,都有男丁被徵召!家家戶戶也都知道,被徵召之後,就是去戰場送死的!”
“但是能有什麼辦法!”
“沒有要我們啊!反抗嗎?我們反抗過啊,沒有用啊!沒有要我們啊!我們這羣老百姓啊!就是命賤,生來就是當豬狗的命!”
“有句古詩,怎麼唱得來着……孰知是死別,且復傷其寒。此去必不歸,還聞勸加餐。還是古時的人厲害,說的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