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来客
东阳侯夫人院子裡婢女们垂首侍立,屏气噤声。
简单洗漱换了家常衣衫的东阳侯夫人走进东次间,许妈妈忙要捧茶,站在一旁的一個身穿碧罗裙的少女先一步接過。
“许妈妈,我来吧。”她說。
许妈妈看着少女明媚的面容,含笑让开。
东阳侯夫人已经坐在了临窗罗汉床上,少女微微屈身。
“你别生气,伯父不是故意不见您的。”她轻声說。
东阳侯夫人苦笑一下,她今日去到定安伯府,并沒有被拒之门外,但进了门却由伯府的三夫人招待。
“太夫人昨日贪嘴吃坏了肚子,太医院的大夫让静养不见人,老伯爷去西郊灵泉寺了,大嫂一大早去娘家探望卸任回来的父亲。”定安伯府的三夫人,是庶子媳,缩手缩脚,“夫人别嫌弃,只能我来招待您。”
三夫人一向糊裡糊涂上不得台面,伯府裡招待人的事从不用她,以往东阳侯夫人见了,不過是含笑打個招呼,但现在她哪裡能嫌弃,定安伯府有個人招待她,她已经知足了。
她开口要說周景云的事,三夫人却慌张說“夫人說得這些我不懂。”又說“世子是個好孩子,只可惜我們三娘福薄。”然后落泪。
话题也沒办法继续了。
东阳侯夫人只能告辞回来。
不過临出门时,定安伯府的八小姐陆锦追了出来,跟着她上了车。
“义母。”陆锦再次将茶递了递,人半跪在东阳侯夫人身前,“自从接到世子哥哥的信,伯父就去西郊灵泉寺了,要是生气,当时就来找义父义母了。”
陆锦是定安伯府二老爷家的幼女,二老爷不能承爵,成亲就分了出去,一直在外地为官,二夫人身体不好,常年卧床,家裡的孩子们也管不過来,定安伯太夫人挂念,特意将他的幼女接回来住,要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寻来寻去,觉得還是跟东阳侯亲上加亲好,但周景云一直回避。
前两年過年的时候,定安伯太夫人在一次宴席上当着宾客的面追问,周景云也是脾气一横当场拒绝了,场面很是尴尬,這时候陆锦出来跪东阳侯夫人。
“祖母是想跟夫人家亲亲不断,不如夫人认了我做义女。”
做了义女也算是一家人,定安伯府有了脸面,周景云也不用再抗拒,东阳侯夫人当场就应了。
想到当初两家差点生分多亏了陆锦化解,如今又是陆锦跟了過来宽慰,东阳侯夫人的脸色缓和,抓住陆锦的手。
“大人的事,与你无关。”她說。
陆锦坐在东阳侯夫人身侧,为她轻轻捶打肩头:“大人们也都是为了子女,是因为我們這些子女,才让你们如此烦恼。”
這话說得是,自从嫁了人为人妻为人母,喜怒哀愁都是围绕子女,东阳侯夫人长叹一口气。
“子女都是债啊。”她說,“活该我還债。”
陆锦轻声說:“能還债也是福。”
有些人就沒這個福,比如定安伯,三女儿去世了,不在了……
东阳侯夫人再次轻叹一声。
“三姐姐不在了,伯父不舍她离开,所以才会与侯爷夫人世子纠缠,這样,在伯父心裡,如同三姐姐還在一般。”陆锦低声說,“如今世子终于再娶亲了,伯父不是生气,是茫然无措,不知怎么面对,所以避开了。”
将心比心,要是自己是定安伯处境,也会這般,东阳侯夫人握着陆锦的手:“我知道,别說定安伯无措,我也不知所措。”
陆锦嘴角闪過一丝笑,下一刻笑容变得俏皮:“我就知道,义母也被吓坏了。”
东阳侯夫人也不瞒着她:“我跟定安伯几乎是同时接到消息的,事先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說到這裡又难掩恼怒,“景云真是荒唐!”
陆锦笑說:“世子哥哥是不是被义母逼急了?所以突然成亲?”
“我哪有逼他!谁能逼得了他?”东阳侯夫人沒好气說,說到這裡又忙說,“其实当初先帝给他提過好几次亲,只有說到伱姐姐的时候,他才同意了。”
所以周景云跟定安伯家的亲事,可不是因为皇帝下旨逼迫的,而是两情相悦。
陆锦明白东阳侯夫人的意思,抿嘴一笑,又轻叹一声:“這么多年了,世子哥哥能放下,也挺好的,否则他這样,三姐姐泉下有知也不安心。”
东阳侯夫人心裡又酸又涩又开心:“我的儿,多谢你能這般想。”
陆锦倚在东阳侯夫人肩头:“世子是姐姐深爱之人,世子過得越好,姐姐才会更开心,义母你别担心,我会宽慰伯父。”
东阳侯夫人握紧她的手:“锦儿,能有你,是义母修来的福气。”
陆锦抬起头,笑說:“那义母让我见见新嫂嫂呗。”
东阳侯夫人微微一怔。
“义母,你也不带她上门,三叔母跟人說,怀疑是假的,根本沒有這個儿媳妇,是你们推脱,怕我們逼你们再结亲。”陆锦笑說。
這個三夫人,就知道是個糊涂鬼,說的什么胡话,东阳侯夫人又急又恼:“我不带她去是丢不起這個人,等景云回来了,他自己带去见伯爷吧。”
陆锦笑了,說:“那义母让我见见呗,我是晚辈。”
东阳侯夫人神情犹豫:“她那样上不得台面……”
“义母,你可不要這样說。”陆锦嗔怪,“她是世子哥哥的妻子,那在我心裡是跟我姐姐一般了。”
按理說不该是嫂嫂么?东阳侯夫人闪過一念头,但姐姐也說得通,這些也不重要。
“你….”她迟疑一下,又叹口气,“见就见吧,她总是要出来见人的。”
說罢唤红杏。
“請少夫人過来。”
……
……
安静的室内有些忙乱。
春月将一套衣裙搭在架子上,再看另外两個婢女在帮庄篱梳头。
因为先前說侯夫人不在家,不用问安,庄篱只简单的挽着头发,此时突然說要见客,虽然沒有珠宝钗环,头发总要梳好。
“阿锦小姐认了侯夫人为义母。”春月小声对庄篱介绍,“她也是先少夫人的堂妹。”
庄篱哦了声:“這還真是亲上加亲一家人。”
原本是要亲上续亲那种一家人,不過当着少夫人的面,不好提這個,春月轻咳一声问:“少夫人您看穿哪套衣服?”
不待庄篱回答,春月又神情紧张。
“這些衣服少夫人還沒试過,不知道合不合身。”
针线房送過来几套衣服,但始终沒人来量体裁衣,再新的衣服,不合身也不行啊。
“雪柳?”春月又說,四下看。
让她去针线房唤人来,万一不合身别個针凑合改一下也好。
在一旁等着红杏略有些尴尬,說:“雪柳先去夫人那边了。”又解释,“去见阿锦小姐,毕竟也是她家的小姐。”
春月忍不住动了动嘴唇,雪柳从出身上說的确是陆家人,但既然是跟着陆三小姐来到东阳侯府,就是侯府的人了,還什么她家小姐……
再說了,雪柳在陆家的时候,這位阿锦小姐還在外地呢,两人根本就不认识,现在却一副恍若相伴长大般的主仆情深。
但雪柳到底是先少夫人留下的婢女,侯夫人和世子怜惜少夫人早亡,以及敬重定安伯府,对雪柳宽容又看重,以往世子不在家,她俨然成了院子裡的女主人,梅姨娘在她面前也恭恭敬敬。
指责雪柳不是,不仅沒用,還会被雪柳赶出去。
虽然现在有新少夫人,但在侯夫人和世子心裡,只怕新少夫人也不如雪柳。
春月动了动嘴唇,将要說的话咽回去:“春红,你帮少夫人更衣,我去唤针线房的人来。”
梳头的春红手忙脚乱应声是。
庄篱已经从梳妆台前转過来:“不用换衣服。”
她站起来,看着自己身上的裙衫。
“一家人不用這么见外,再說了,這位小姐又不是来看衣服的。”
是来看她這個人的。
……
……
庄篱来到侯夫人這边时,院子裡并沒有先前猜测的侯夫人在定安伯府受了气的紧张氛围,婢女们进进出出有說有笑。
迈进室内,能看到东阳侯夫人歪坐在东次间的罗汉床上,微微闭着眼养神,神情柔和,另一边坐着一個少女,提着笔在桌案上写写画画什么,而雪柳站在一旁,指指点点。
“這裡多一笔就好。”
“原来如此啊。”
“以前小姐告诉我的,最早家裡的绣娘就是這样做。”
“我說呢,跟现在家裡绣娘做的总觉得哪裡不一样。”
两人亲亲密密,少女又喊了声义母:“我给你做一双袜子,绣上這种花。”
东阳侯夫人闭着眼說:“我年纪大了,袜子上還秀花,花裡胡哨的像什么样子。”
“义母,你听我的吧。”少女娇憨說,“你不穿,就是不喜歡我。”
东阳侯夫人睁开眼,无奈說:“這怎么還要挟我了?”
侍立的仆妇婢女都笑起来“還不是夫人您惯的。”
屋内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夫人,少夫人来了。”红杏低着头說。
欢声笑语顿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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