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螳螂捕蟬黃雀勝
因爲左相夫人完全沒有求生欲,她站在堂下,當着外面圍觀的百姓的面,平靜的控訴左相和貴妃,密謀害死她的女兒,她詳細的說了自己的殺人過程,她是把傅棠迷暈了,拖到梅苑裏面動的手,她一共砍了十八刀,殺了人之後,她纔將人放進了轎子裏。
左相夫人說完後,圍觀的百姓鴉雀無聲,都很震驚地看着左相夫人,因爲這實在太震撼了,竟然是當孃的,親手殺了自己的女兒。
更可悲的是,左相身爲傅棠的父親,竟然和外人合謀要害死女兒。
“哎,作孽啊。”有個大娘紅了眼圈,“這姑娘太可憐了啊,雖然錦衣玉食的長大,可是當爹的狠心,當孃的也狠心,怎麼有這樣的爹孃啊。”
“是啊,希望她下輩子,能遇到好爹孃。”另一個人嘆息。
賀境心聽着周圍人的議論聲,她其實並沒太大的感觸,因爲見識的太多,心早就冷了。
賀境心一直盯着堂上,宋鉞沉着臉,做出了最後的宣判。
“傅呈炎,混淆皇室血脈,謀害親女,罪無可恕,張氏,你虐殺親女,其情可憫其罪難恕!”宋鉞昨日面聖後,向皇帝問了對左相的處罰,皇帝只讓他按照刑法宣判。
“三日後,午時問斬!”宋鉞面無表情地宣判,“退堂!”
左相夫人和左相,還有堂上其他人,一起都被拖了下去,重新關回天牢之中。
圍觀的百姓,意猶未盡地散了。
賀境心卻沒有走,她非但沒走,還直接向前走了兩步。
大理寺門口的守衛見狀,上前阻攔。
“你是何人,速速離去!”守衛喝道。
賀境心:“我是你們宋大人的朋友,你去找他,告訴他,就說大師找他,有案子相關的線索,他會來見我的。”
守衛狐疑地看着她,“可案子已經結了。”
賀境心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你去說了,你們大人自然會知道。我是賀大師,之前很多線索,就是我和你們大人一起找到的。”
守衛聞言,最終還是進去替她傳話去了。
宋鉞此時的心情算不上好,雖然案子判完了,但他總覺得這個案子,太殘忍了。
一家人,內裏殺起來,最後全家都落不到個好下場。
守衛就是這個時候來的,他聽到守衛傳的話,好一會兒都很無語。
明明昨天鬧得挺不愉快,賀境心是怎麼做到這麼若無其事的上門的,他倒是很想讓守衛直接把人轟走,但不得不說,賀境心的理由讓他很在意,案子如今都了結了,所有的疑點也都解開了,賀境心所謂的線索又是什麼東西?
“你把她帶進來吧。”最終,宋鉞還是妥協了。
賀境心被帶到了宋鉞面前,宋鉞坐在椅子上,後背靠着椅背,一臉嚴肅地看着賀境心。
賀境心看他這樣,還稍微有點不習慣,不得不說,這人肅着一張臉的時候,本就挺出色的長相,越發的賞心悅目起來。
賀境心打量的目光,實在算不上含蓄,甚至是有些囂張的,宋鉞不悅地皺眉,“說說吧,你幹什麼來的?”
“我不是說了嗎?我有新的線索啊。”賀境心理所當然道。
宋鉞冷笑了一聲,“你看我信不信你。”
賀境心不客氣地在宋鉞對面的凳子上坐下,十分自來熟的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你不信我,爲什麼讓人把我請進來,別鬧脾氣了。”
宋鉞簡直要氣笑了,“你到底幹什麼來了。”
“我說了啊。”賀境心喝了一杯水,放下了杯子,目光清澈真誠地看着宋鉞。
宋鉞的表情卻越來越嚴肅,眉心都皺了起來,“你是認真地?可是爲什麼?你之前不是並不在意嗎?”
“良心發現不行嗎?”賀境心眨了眨眼睛,一臉真誠,“你走後,我想了想,覺得你說的很對,人命案,容不得草率和含糊,是誰殺的就是誰殺的。”
宋鉞:我信你個鬼。
但宋鉞剋制住了到嘴的話,“所以你想告訴我什麼?左相夫人招了,傅棠是她殺的,頂珠是她換的,作案地點是在梅苑的那節圍牆,甚至爲什麼殺人,她都說了。”
“嗯,我在外面聽完了全程。”賀境心點了點頭,“你有沒有問過她,是什麼時候知道左相和貴妃想要謀害傅棠的。”
宋鉞愣了一下,“自然是婚前……”
“婚前一兩天是婚前,婚前一兩個月是婚前,甚至婚前五六個月,那也是婚前,最重要的是,她是在哪裏聽到的,左相和貴妃絕不可能是在左相府私會。”
宋鉞只覺得自己的大腦嗡的一聲,他感覺自己的手腳有點發麻,“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如果你是左相夫人,你很愛你的女兒,在知道有人要害死女兒的情況下,你的第一反應是什麼?”賀境心問。
宋鉞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救她。”
“對,是救人,而不是殺人。”賀境心點頭道。
“但是她救不了人。”宋鉞很快冷靜下來,“她想過很多辦法,想過向皇帝求救,但是左相犯的罪,可是混淆皇室血脈,甚至一直在密謀讓秦王上位,這與謀反有何區別?她救不了的。”
“對。救不了,所以就一起下地獄,也說得通。”賀境心點了點頭,“或許是我多想了吧。”
宋鉞看着賀境心,眉心皺的死死的,他不明白賀境心究竟是何意。
“但是我還是想去見一下左相和左相夫人。”賀境心看着宋鉞問,“可以嗎?”
“他們是死刑犯,三日後就要問斬。”宋鉞道,“賀境心,你坦白的告訴我,你是不是懷疑這個案子,還有什麼蹊蹺和疑點?”
“沒有,左相夫人殺了人,這個我沒有疑問,她自己的作案手段說的很詳細。”賀境心道。
宋鉞下意識地鬆了一口氣,案子已經宣判,倘若此時出現反覆,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向皇帝交代,如何向長安城的百姓交代。
“我去見她,是有別的事。”賀境心坦誠道。
宋鉞:“所以,你說的別的線索,果然就是誆騙我的,是爲了能被放進來嗎?”
賀境心:“哎呀,被你發現了。”
宋鉞:……
賀境心:“說到底,這個案子沒有我,一開始根本推進不下去吧,我想去見見害我算計我,想讓我頂罪的人,不算過分吧?”
宋鉞擺了擺手,讓人帶賀境心去天牢。
陳槐領着賀境心走到天牢外。
因爲兩人已經被判了三天後問斬,此時是被關在死囚牢裏的。
賀境心先去見了左相,她站在牢門外,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個人,就是這個人,害死了自己的父親。
哪怕只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但小人物的生死也是有人在意的。
左相注意到賀境心的到來,他擡頭看了賀境心一眼,確認自己並不認識這個人,不明白此人來這裏做什麼。
“你是哪家派來的?”左相問。
左相這些年,得罪的人很多,如今他就要死了,那些政敵自然不會放過最後羞辱奚落他的機會,畢竟落井下石嘛,誰不會啊。
賀境心緩緩地蹲了下來,她和左相平視,“我是賀家人。”
左相皺了皺眉,有些困惑,這長安城裏,似乎沒有什麼權貴姓賀啊。
賀境心見他這樣,冷笑了一聲,“賀從淵,認識嗎?”
左相仍然一臉沉思,看樣子就知道,他不認識賀從淵這個人。
“一年半前,你的隨從,將他送回家,你讓你的隨從,從他身上找一樣東西。”賀境心稍稍提醒,“他上門見你,你讓人把他打了個半死,想起來了嗎?”
左相臉色頓時變了,顯然是想起來了,他目光銳利地看向賀境心,眼中有着警惕之色,“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是賀從淵的女兒。”賀境心並沒有隱瞞,她一直盯着左相的臉,不錯過他的任何一點細微的表情變化,“你記起來了吧,你想從我父親身上得到什麼?我父親當時恢復的很好,卻忽然暴斃,是不是你乾的?”
左相看着賀境心,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賀境心,作爲時時刻刻都在暗中關注着這個案子的人,左相當然知道,實際上查出重要線索的人,其實就是她。
看似她只是爲了給自己脫罪,所以這一系列的舉動都很合理。
“你是故意的。”左相不是個蠢人,他甚至可以稱得上是非常聰明的,否則也不可能給皇帝當了這麼多年的刀。
左相對皇帝的感情很複雜,君臣互相合作,有默契,但是左相對皇帝更是懷着一種恨意。
是因爲給他當刀,所以他和貴妃之間有緣無分,甚至還要看着貴妃入宮爲妃。
左相也並非一開始就和貴妃有瓜葛的,他一開始是有想過要放下,可是有一天,貴妃身邊的丫鬟找到他,告訴他,貴妃的日子很艱難。
貴妃入宮之後,皇帝因爲忌憚世家,一直不肯寵幸她,她需要一個孩子讓自己在後宮有立足之地,她也不想爭,可是進了宮,不爭就要死,尤其是皇帝的後宮,都是世家女,世家之間的爭鬥,更是殺人不見血,畢竟權利就那麼多,彼此之間你多了我必然就少了。
後宮,是一個看不見的戰場。
左相不忍心曾經所愛慕之人如此痛苦,最終跨越了雷池,甚至一起聯手算計了皇帝,讓他相信自己寵幸了貴妃。
有些事,有了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尤其是貴妃有孕後,彼此之間的連結就更加難以斬斷。
後來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他被現實推着一路往前走,也說不清是爲什麼,就走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但若要問他後悔嗎?左相說不出後悔。
但真的不後悔嗎?
左相被關在牢裏後,反覆去思考這個問題,他想,他許是悔了。
只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過,他會落到這個地步,不是輸在左相夫人手裏,甚至都不是輸在皇帝手裏,他竟然是栽在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身上。
“你是故意的。”他又說了一遍,故意在左相夫人面前,說出奪命吉時這種話,但凡那時候左相夫人去查,知道他和貴妃的事,那時候就鬧開了。
左相此時很後悔,他應該在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就去查一查賀境心的。
但他那時候,所有的精力都在貴妃和秦王身上,對左相夫人和傅棠,已經很少能分出幾分心神,對於她們遇到的事,聽到的話,也鮮少會上心。
“你想找我尋仇,哈!可笑,太可笑了!”左相只覺得十分荒唐,也十分的想笑,更覺得十分可悲!
他日常的對手,哪個不是世家豪族,他謀劃的,是大晉朝的江山,他根本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會被腳底下一顆不起眼的小石子給絆倒。
賀境心面無表情地看着左相,“所以,你爲什麼要殺了我爹,你想找到什麼東西?”
左相笑着笑着,用一種滿是惡意地眼神看着賀境心,“所以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卻害了我!”
“請你搞清楚,害了你的是你自己。”賀境心拒絕背鍋,“若你立身方正,誰也害不了你。”
左相卻仍然盯着賀境心,沒有人可以坦然面對自己的失敗,若是有辦法推脫,誰都願意去責怪別人,而不是反省自己,“可笑,這真的太可笑了,賀境心,哈哈哈哈,賀從淵,他叫這個名字嗎?竟然是因爲他!”
左相現在很後悔,他當初應該再稍微重視一點,直接讓送賀從淵回去的人,滅口才對,如此纔不會留下破綻,他太輕敵了,以爲剩下的都是撲騰不起浪花的小丫頭,在那種喫人的村子裏,能不能活下來還不一定呢,何必多費心思?
偏偏,就是一個他根本沒有放在眼裏的人,在恰當的時機裏,稍稍動了點手腳,就砸了他的全部謀劃。
“告訴我,你到底要找什麼,爲什麼要殺了我爹。”賀境心面無表情地盯着左相。
左相卻慢慢收了笑,陰沉着臉看着賀境心,“你很想知道嗎?你憑什麼認爲我一定會告訴你!”
左相的惡意半點也不掩飾,眼神傲慢的,像是在俯視什麼可以輕而易舉碾死的螻蟻。
他看着賀境心,等着她露出憤怒,失態的表情。
然而沒有。
賀境心的表情從始至終,都非常的冷靜。
她那雙漆黑的眸子,像是某種無機質的黑寶石,泛着天然的冷意,不帶絲毫感情,“不告訴就算了吧,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左相驚愕地看着她,眼中甚至浮現出一抹不敢置信,“你費盡心機,把我拉下來,不就是想要問我這些嗎?”
賀境心:“沒有呢,這只是順帶而已,反正你活不成,都得償命,爲什麼償命我無所謂,若這世上真有地府,你下了地府,讓我爹親自去找你算賬不是更好嗎?”
“我作爲女兒,只需要做一件事。”賀境心的脣角微微往上翹了翹,“送你下地獄就好。”
左相的表情徹底變了,他開始用一種全新的眼神去審視賀境心,“若是如此,你爲什麼要來見我?”
賀境心笑了,“來見你,是想看看,你會不會說,不說也無所謂,當然,最重要的是,我想要告訴你一件事。”
左相愣了一下,“什麼?”
左相臉上,因爲震驚而暫時消下去的惡意,慢慢地出現在了賀境心的臉上,“你知道,你夫人是什麼時候,知道你和貴妃聯手,要害死你自己的女兒的嗎?”
左相臉上有一瞬間的空白,因爲賀境心的話題轉的太快了,他一開始還未曾反應過來。
之前在大堂之上,左相夫人複述了自己殺人的全部心理歷程以及殺人過程。
左相夫人的計劃,就開始於她聽到了左相和貴妃的計劃,所以生了報復之心。
賀境心問完這個問題,就從地上站了起來,她慢條斯理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居高臨下地看了左相一眼,然後轉身就走。
“你等等!你回來!”左相見她轉身就走,當即出聲喊人。
“不用謝我,傅大人那麼聰明,應該能想明白的吧?”賀境心沒有回頭,只是懶洋洋地說完這句話。
左相雙手死死地抓着欄杆,目眥欲裂地望着外面,“賀境心!你回來!”
然而賀境心已經走遠了。
她倒也沒有去別的地方,而是去了女囚區。
左相夫人應該是求仁得仁,和左相不同,她是面帶微笑地等待死亡的。
賀境心出現在牢門外,也沒有影響左相夫人的心情。
“賀大師,沒想到,臨死之前我還能再見你一面。”左相夫人見到賀境心,甚至還有些高興,“我欠你一聲謝謝,如果不是你,從乞丐入手,翻出花轎頂珠被換,等左相和貴妃反應過來,提前一步去掃尾,我的綢繆大概會失敗。”
“不會的。”賀境心肯定道,“就算我沒有翻出來,你也會想辦法,把這些線索翻出來的。”
左相夫人輕輕搖了搖頭,“但實際上,這一切都是你找到的。”
賀境心也不和左相夫人糾結這個問題,她直截了當道:“你不必謝我,說起來,我做這些也不只是因爲幫你,我自己也有所求。”
左相夫人:“我知道,你爲自救,但歸根結底,還是我家的事,無辜牽連到你。”
賀境心也沒有再解釋,實際上,左相夫人利用了她,但她又何嘗不是利用了左相夫人。
前天,她和宋鉞約見左相夫人,是她親手將查到的東西,交到了左相夫人手裏,存的是她鬧出來的心思,只是沒有想到,左相夫人也在等着利用她。
他們這大概也算是另類的雙向奔赴了吧。
“我剛剛去見過了左相,”賀境心道,“我問了他一個問題。”
左相夫人愣了一下,隨後安靜了下來。
賀境心:“我問他,可知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他和貴妃,預謀要殺死傅棠的。”
左相夫人默默地看着賀境心,眼神坦蕩,並未躲閃,“這很重要嗎?”
“夫人,你知道嗎?這個案子到現在爲止,所有的線索和疑點似乎都解開了。”賀境心說到這裏頓了頓,她看着左相夫人的眼睛道,“但是,所有人都有意無意的忽略了一個點。”
左相夫人面上神色未變,“賀大師想說什麼?”
賀境心忽的歪了歪頭,“一個母親,再恨自己的丈夫,再想報復丈夫,殺了女兒也就算了,爲何要多此一舉的,將屍體碎屍?”
左相夫人的手驀的揪緊,呼吸都亂了一瞬。
“要把一個人的屍體,砍得那麼整齊,那不是很簡單就能做到的,需要巨力,或者是十分鋒利的武器,並且分屍的出血量,會非常的大,殺人現場必定會更加的污糟混亂,但實際上,我去梅苑那堵圍牆後面看過,地面草皮的確有動過的痕跡,但……太小了,要把屍體砍成那個樣子,那麼小的一塊地方,不夠啊。”
左相夫人的臉色微微發白,但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所以呢?你懷疑那裏不是殺人地點,還是你覺得人不是我殺的?”
“不是哦。”賀境心卻搖了搖頭,“你的確殺了人,夫人,但是你殺的人,真的是你的女兒嗎?”
左相夫人的瞳孔,驀的收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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