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問渠那得清如許
張滿一臉緊張。
賀境心卻忽然笑了一下,“要知道是不是這樣,我們再去一趟謝府,和謝家人確認一遍就知道了。”
賀境心一直都知道,每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所做出的每一個不同的選擇,都有可能導致不一樣的未來,認識不同的人,從而發生不同的故事。
更不要提二十多年前的一個變故,經過二十多年的時間釀造,會釀出什麼樣的酒。
賀境心和宋鉞出門,賀影心被留了下來,她剪了牡丹花枝,試着能不能自己扦插養活,張滿倒是想出去,但這洛陽城內,不少權貴都見過她,她雖然不需要刻意避嫌,但明目張膽的在人前晃盪,到底是對這些人不太禮貌了些。
賀境心和宋鉞,坐了杜家的馬車出門,一路朝着謝家而去。
謝家二爺和三爺,一前一後的都回來了,還有謝家旁支的人,也都紛紛上門來。
賀境心敲了敲門,提出要求見謝家的家主夫人,卻被告知家主夫人染了病,暫時不見客。
宋鉞眉心皺了起來,然後他就被賀境心拉到了熟悉的圍牆外,他甚至都沒用賀境心開口,已經自動自發地翻了牆,跳進了牆裏面。
賀境心:嘖。
賀境心跟着他後面翻牆。
兩人落地的地方,是在謝家那處荒廢的院子裏。
這裏一如昨日他們離開時的樣子,荒草叢生,藤蔓幾乎爬滿了牆壁和屋頂,窗戶上的窗紙早就腐朽沒了,窗漆斑駁陳舊,這裏看起來,完完全全被時光遺忘了。
有一種頹廢的美感。
宋鉞:“我們這樣翻進來真的沒有問題嗎?謝家二爺和三爺都回來了,萬一被發現了,我們可是擅闖私宅。賀大丫,我可是官,你下次別帶我幹這種事兒!”
賀境心瞥了他一眼,冷笑了一聲:“那你要不要出去?”
宋鉞頓時閉嘴了,出去什麼出去,他家婆娘還在這兒呢,他到哪兒去?
宋鉞:“你知道,謝夫人會在什麼地方嗎?”
賀境心已經推開了那廢棄屋舍的門,門開的瞬間,陽光照進去,捲起空氣中的塵埃。
“左右不過是那幾處。”賀境心答的不太走心,她的目光落在屋子裏。
屋子地面鋪着的青石磚的縫隙裏,鑽出了一些雜草,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灰,房梁,屋子裏剩下的少得可憐的桌椅,陳舊到掛着蜘蛛網的沙曼,無一不在訴說着這裏的陳舊與荒涼。
賀境心站在門口稍稍等了一會兒,等剛剛因爲開門而驚起的塵土重新沉澱下去,她才擡腳走了進去,宋鉞跟在賀境心的身後,亦步亦趨地。
宋鉞:“這裏看起來……好簡陋啊,也不知道是一開始就如此,還是那個妾沒了之後,關院子之前,東西被挪出去了。”
賀境心:“忘了嗎?那個丫鬟說,當初這裏之所以被封起來,是因爲花氏染了天花,爲了不讓天花傳人,所以封了院子,在這種情況下,誰會進來搬東西?”
宋鉞愣了一下,隨後臉色驀的變了,他一把抓住賀境心的手,抓着人就往外跑,“對,天花!你記得天花怎麼還往裏走!”
賀境心被宋鉞扯到了門口,隨後她一把抓住門框,“別拽我……”
“賀境心!你聽我的,我們得馬上離開這兒,天花真的太可怕了,我看過一本雜書上說,得了天花的人住過的地方,哪怕過去了幾十年,有人過去都會染上!”宋鉞急得頭上都要出汗。
賀境心坑他爬下水道,讓他躺棺材,睡大牢,他都可以罵罵咧咧的原諒她,但是這一次不行,他不想染上天花,也不想賀境心染上。
他好不容易外放青州,雖然只是個下縣的縣令,可他卻很喜歡,他不擅長刑偵,他看了一肚子的民生,腦子裏有很多很多施政的法子,他還沒有施展抱負,絕對不能死在這裏。
“不是天花,放心。”賀境心道,“如你所言,天花這種可怕的東西,每次出現,哪一次不是令人聞風喪膽?若是真的是天花,謝家怎麼可能讓那個妾待在這裏,這裏距離主院那麼近,怕是一發現是天花,就讓人燒了屋子,怎麼可能還留着?”
宋鉞瘋狂跳動的心臟,慢慢地平復下來,他聲音都還有點發顫,“真、真的嗎?”
賀境心看着宋鉞,她看得出來宋鉞此時是真的很害怕,原本還想逗逗他,但話到了嘴邊卻變了樣,“真的,你知道的,我這個人,世故圓滑,貪生怕死,若不是確定這裏不可能真的住過天花病人,我怎麼可能如此草率的推門進來?”
宋鉞低着頭,看着賀境心的眼睛。
宋鉞一直知道,賀境心的眼睛生的非常漂亮,只是被眼下的青黑壓住了。此時賀境心漆黑的眸子裏,倒映着他略顯蒼白的臉,還有眼中沒有來得及消退的懼色。她的眼神很平靜,帶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宋鉞急促的呼吸也緩和了下來,他抓着賀境心手腕的手,也慢慢地鬆開了,“嚇死我了……你真的是……”
賀境心看着宋鉞,忽然問:“你很怕死嗎?”
宋鉞:“廢話,你不怕死嗎?人生在世,誰不怕死?都想長命百歲,否則哪有那麼多的帝王,最後尋仙問藥……”
賀境心:“那你當初,爲什麼還敢逆着皇帝的意思?”
“我雖然怕死,但人生在世,有些可以妥協,有些堅決不讓。”宋鉞說的很認真,他說這話的時候,漆黑的眼睛都像是在發光一樣,“皇帝要我娶公主,但我不願意,賀大丫,你知道嗎?娶了公主,我可以高官俸祿,可以平步青雲,但那不是我想要的,比起在長安城裏,順風順水的做官,我更願意去青州做個小小的縣令。”
他衝着賀境心笑了一下,“左相要我站在那一邊,皇帝要我以貴妃殺人定罪,這些都是原則問題,賀境心,有些事情可以妥協,但是有些一旦退一步,便會永無止境的退下去,我想成爲一個好官,我不想在將來的某一天,回首時只能看到面目全非的自己,我想要十年二十年過去,我可以問心無愧的面對我走過的每一步。”
賀境心看着他。
賀境心一直知道,宋鉞生的好,穿上官袍的時候,尤其好看。
但如今站在自己面前,對着自己說着自己的夢想,說着自己抱負的宋鉞,哪怕只是站在這個破破爛爛的廢棄屋子裏,沒有華服美玉,沒有掃眉簪花,也好看的不像話。
賀境心:“挺天真。怕是還沒有等到你走那麼遠,你就因爲你這份天真沒了。”
宋鉞全然不在意賀境心的這個評價,“沒關係,倒在追夢的路上,也算是一種成全。”
賀境心盯着宋鉞看了一眼,沒有說話,只是轉過身,繼續往屋子裏走。
所以說啊,她真的很討厭宋鉞這個人,他太過傻白甜,太過天真。
但怎麼說呢……
賀境心又想,這世上還是這樣的人多一些比較好,若都是左相許百成一流,那這世界,這大晉王朝,也太令人絕望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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