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祭師
緊接着,宋迎意識到了一絲不對勁。
那黑煙之間還漸漸傳出一陣陣的邪氣。
熟悉的氣味,讓他不需要思考就知道是屬於段域的。
越來越不對勁了。
宋迎也管不上段域會不會生氣,便站起身,見他走過去,小芝便也緊接着從沙發上跳下來,緊跟着宋迎。
封閉的環境中,黑氣更加濃厚,又給他一陣說不上來的壓迫感,彷彿擠着他的骨頭,要將他生生壓下去一截似的。
正當他難以忍受的時候,擡起頭來便見走在他前面的宋迎沒有任何不適的往前走。
突然,他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摸了一把小芝的頭頂,“乖,出去。”
明明是寵溺的話,宋迎說出口的時候,卻顯得裹上了一層白霜,觸及的剎那,冰的讓人心裏發慌。
黑氣太濃,小芝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但迫於壓迫感太強,就算不出去,他自己本身也熬不了幾分鐘,隨即她走了出去,同時也順手帶上房門。
乖乖地坐回沙發上,兩手放在大腿上,也不嫌無趣,等了起來。
黑煙繚繞,明明視野並不清晰,宋迎卻輕而易舉地看到了那尤其濃重的一點。
“哥哥……別過來……”
感覺到宋迎的靠近,那一點微微擡起頭,眼裏噙着點點的淚光,像黑暗中的那一點星光,一下下地在閃爍。
聞言,宋迎並沒有停下腳步,反而加快了走過去。
距離縮短,那一點逐漸清晰起來。
段域整個人向外散發着縷縷黑煙,顏色很濃重,像是將他整個人都泡進了黑色墨水裏。
黑煙之中不是單純的黑,還鑲嵌着點點魂魄,骷髏,風聲流動裏,還傳出些驚悚的哭聲。
本來只該出現在鏡中的東西,現在卻一發不可收拾地出現在現實當中。
宋迎意識到這是反噬。
遭受反噬的時候,本來所有追隨着他的,跟從着他的,就在這時淪爲惡魂,邪祟,不斷地攻擊着本身,無休無止,從未疲倦。
這同時也可以算得上是一種背叛。
這些東西的異常,或許和那個黑影有脫不掉的干係。
……
宋迎慢慢蹲在他的面前,原本遠遠的瞧着,他只是不再那麼傲然地站着,而是靠在牆邊,縮在角落裏,雙手圈着雙膝,一副自保的樣子;只有靠近了,才能看出他的全身都在難以控制地發抖。
那種抖,用瑟縮來形容也不爲過。
這樣子的他,宋迎從未見過。
第一次見,也將眼眶打溼了一圈。
淚光閃爍,卻倒映出段域的樣子。
“別過來,哥哥,求你了……別過來……”傳出來的是止不住的氣音,那些顫抖的話碎了一地,拼不出來完整的一塊。
“抱歉。”宋迎柔聲道。
話音落下的同時,他便伸出手去,將發抖的人圈進懷裏。
將他的頭揉進懷裏,緊緊貼着自己的胸膛,心跳很快,幾乎要跳出來。
“別這樣哥哥,出去好嗎……”段域想掙扎着起來,卻又被宋迎揉了下去。
原本冰涼的語氣此時染上了些溫度。
“爲什麼?你怕我?”
“不,沒有……”段域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窩進宋迎的懷裏。
明明嘴裏說着出去,身體卻誠實地向着那點熱源移動,當那陣熟悉的味道衝進鼻腔中的時候,他只想化成水,融進那氣味當中。
氣味的主人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語氣有些引誘的“嗯?”了一聲。
聞言,段域才支支吾吾地開了口。
融在黑煙當中,讓人分辨不出來,幾乎是在自言自語。
但宋迎卻聽明白了他的喃喃自語。
“很醜,哥哥……別看我……”
他其實還是隻是個孩子而已。
宋迎在心裏想着,隨即便擡手撫上他的頭髮,又微微擡起手,任由髮絲從指縫指尖滑落。
殘留的香氣裹上他的指尖,讓他的話音帶了幾分甜。
“不醜。”
一下下地揉着他的頭髮,似乎想將他身上的黑氣也裹上自己的身體。
等段域醒過來的時候,房間裏的黑煙已經完全消失了,幾乎找不到它們曾存在過的氣息。
房間裏空無一人,他覺得有些清冷。
隨即便翻身下了牀,腦子裏一片亂麻,不知道從何捋起,只能浮現出一個場景。
宋迎將他抱在懷裏,也不嫌冷,就坐在冰涼的地板上,用自己的身體暖他的身體。
一切氣息平復後,又輕手輕腳地將睡熟了的他安然放在牀上,細心地掖好被角。
似乎是看夢中的他緊皺着眉,便下意識擡手將他眉間的褶皺撫平。
要走的步子也遲疑了下來。
就是這麼一遲疑,他便走不了了。
龔猛的擡手握住他的手臂,攔住了他要走的步子。
“別走,哥哥……”
之後宋迎就這麼坐在牀邊,什麼也沒做,等到黑氣散盡,段域再也沒做噩夢,才一步三回頭地走出臥室。
……
段域笑意忍不住,也顧不上穿鞋,就這麼走了出去。
一夜過去了,陽光正洋洋灑灑地落在房子裏,給客廳裏的兩個人都鍍上層金邊。
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安靜。
每次這種時候,宋迎都要害羞好一陣,短時間的親近,總是要拿長久的冷空氣還。
正當他要悄無聲息地坐到沙發的另一邊時,一個冷臉的美人冷不丁地開了口。
“穿鞋。”
話音落下的同時,美人就起身走了。
這是和他說話了?!
段域覺得自己活像個被打入冷宮的妃子,再次受到了皇帝的寵幸。
沒等他完全反應過來,美人又朝他走來,耳垂紅的流血,手裏還鄭重地拎着一雙棉拖鞋。
離着三米遠。
一雙棉拖鞋飛向了他的臉。
他側身一躲,同時也伸手接住空中的拖鞋。
美人沒再看他一眼,拿起玄門關的鑰匙和錢包就走了出去。
一時間,客廳裏只剩下了一個小鬼娃和一個大女鬼,面面相覷。
段域爲了他哥哥的那點薄面子,他已經盡力忍住了笑容。
小芝爲了他哥哥的那點薄面子,她已經盡力忍住了好奇。
踏入教堂門的一剎那,一通電話打到了他的手機上。
“宋老師,你在哪兒?”是許巖的聲音。
出了局之後,他的身體就好了很多,沒那麼多驚嚇,也不會一言不合就腿軟,站不起來,也不會聲音顫抖。
反而這道聲音裏充斥了些不屬於他的冷靜和淡定。
局後,或許他也是想爲自己搖搖欲墜的形象,做出點微薄的努力。
宋迎覺得有些好笑,但終究覺得不妥,沒笑出聲來。
“在教堂門口——怎麼了?”
緊接着,手機那端傳來聲音,“快回來,祭師出關了。”
祭師出關了……
宋迎收拾好情緒,立刻擡腳走了進去。
辦公室中瀰漫着一股說不出來的安靜,彷彿所有的呼吸都停止了,面對着眼前這個人,沒人敢出一口大氣。
他是個鬢髮發白的老人,右手下撐着一根朽木,支撐着他整個人的平衡。
眼角的皺紋一直延伸到額角,他天生一副慈祥樣,雖然並不十分嚴肅,但單是隔着名分上的不同,大家都對他心存些敬佩,行爲自然也會不自在的疏遠些。
宋迎只淡淡地瞧上一眼,便站在一排人的旁邊,微斂着眸子。
他這次擅自行動,祭師肯定已經知道了,什麼事都是瞞不過他的,不過他會做什麼反應,也沒人知道。
“老宅的案子,鬧了很久,我雖閉關了些時日,但也知道這案子棘手,不好處理,但也希望大家都打起精神來,總是不至於迷茫的想要離職的。”
他這麼說,便是知曉了林山的事情。
聞言,林山更將頭低了下去,大氣不敢出一個。
但至此,祭師還未表露出什麼具體的情緒,一切倒也還好說。
“我也知事情緊迫,於外界普通人,於政府,於社會,於教堂,都是不小的打擊,你們急迫,我也更是理解,但總也是不好被感性掌控,做出格的事情。”
“不過,你們能力見漲,又做了好事,沒釀成什麼大禍,我不多說,不然要覺得我這個老頭子什麼閒事都管,聒噪的很。”
“只是下次,要約束好自己……”
他自始至終都未提出一個人的名字,也算是爲他們留足了臉面。
說話也說的滴水不漏。
但宋迎心裏卻一陣陣地發慌,總覺得有什麼東西悄然改變了。
沒等他完全想明白,一陣悶悶的咳嗽聲響起。
“咳咳咳……”
虛弱又無力。
宋迎皺了皺眉。
循着這聲音往前去看,祭師緊緊握着手裏的朽木,整個上半身彎下來,將頭埋在臂彎之間,隨着咳嗽的聲音響起,他也在不斷地抖動。
見狀,身邊幾個靈媒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他卻只是擺擺手,粗聲粗氣地說:“無妨。”
聲音也有些卡了沙子般的沙啞。
話音落下的同時,他便也轉過身去,向後走去。
他的身子單薄,顯得整個人都有些飄浮,腳步又散漫不定,就好像靈魂已經出竅。
靈媒本就與常人不同,和普通人同樣年紀的時候,都要更加健壯,健康。
像祭師這個年紀,也還不至於是現在這個樣子,他現在卻甚至比常人還要虛弱不堪。
發生了什麼,怎麼會變成這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