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的喬喬
商人們還在低聲交談，討論着最近在貴族間流行的玩意兒。
豆大的雨滴打在窗臺上，聲音清脆連綿，一直蓋過了交談聲。
林喬捏着一枚滾圓的蘋果，側頭看向了窗外。
天空陰沉沉的，烏雲密佈，也不知道這樣的雨還要下多久。
宴會接近尾聲。
女僕輕叩門扉，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後，她微微欠身：“天色不早了，房間裏備好了柔軟的牀鋪和滾燙的熱水，希望各位有個溫馨舒適的夜晚。”
商人們結束了交談，紛紛四散而去。
林喬也跟着站了起來。
他本來想等雨停了就離開，看樣子，要在伯爵夫人的城堡裏度過一夜了。
女僕在門口候着，似乎是特意在等林喬:“尊貴的客人，您的房間在樓上，請您跟我來……”
林喬沒有多想，跟了上去。
女僕手中提着煤油燈，走上了樓梯。
商人們住在了二樓，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走廊上，城堡裏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女僕在前面帶路，從二樓經過，往更高處走去。
樓梯陡峭老舊，每落下一步，就發出“吱嘎”聲響。在窗外落雨聲的襯托下，顯得有些詭異。
林喬的右手搭上了扶梯，仰頭看去。
在二樓與三樓的交界處，牆壁上懸掛着一幅油畫。
畫框精緻，但難掩歲月的痕跡。
油畫中畫着一個豐盈雍容的貴婦人，她身穿洛可可式的禮服，手中拿着一把羽毛扇，微微側過身，露出了含蓄優雅的微笑。
林喬多看了兩眼，女僕的聲音就在耳邊響了起來：“這是伯爵夫人的畫像。”
林喬收回了目光，繼續走上了樓梯。
煤油燈的光亮消失在了樓梯間。
油畫中的貴婦人的眼珠轉動，目光死死地盯着林喬的背影，充滿了貪婪。
……
三樓。
女僕來到了一扇門前：“這是您的房間，如有需要，可以拉動牀邊的響鈴。”
林喬：“我的房間，那……”
那阿瑟呢？
他還沒問，先響起了女僕平靜的聲音：“還有，無論晚上聽到什麼聲響，都還請客人不要離開房間。”
林喬下意識地問：“爲什麼？”
女僕微微一笑，並沒有解釋。她提着燃油燈，後退步入了走廊的另一端。
“呲”得一聲。
燃油燈緩緩熄滅，女僕只留下了一張虛假蒼白的笑臉，就被黑暗所吞沒。
林喬覺得有些寒顫，趕緊推開門進去。
等到了光亮下，才覺得那股陰冷的氣息散去。他朝着手上哈了一口氣，逐漸暖和了起來。
一擡頭，發現阿瑟還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林喬招呼了一聲：“阿瑟，過來。”
阿瑟回過了神，走到了林喬的身邊。
林喬拉着人坐了下來，湊了過去：“你有沒有覺得這裏怪怪的？”
阿瑟搖頭。
林喬覺得古怪，但又說不出來哪裏奇怪，只好作罷。
他嘀咕嘀咕地提醒：“反正我們倆小心點，要是遇到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就趕緊跑，知道了嗎？”
阿瑟：“……嗯。”
林喬叮囑完了，又想起了什麼，在懷裏掏啊掏啊的，終於摸出了一樣東西。
他獻寶一般將東西遞了過去：“給你。”
阿瑟垂眸。
這是一枚蘋果。
滾圓，水潤，外皮透着紅潤。
林喬直接把蘋果塞到了阿瑟的懷裏，說：“我看你都沒喫東西，喏，這個給你。”
阿瑟雙手捧着蘋果，無所適從。
這是給他的……祭品嗎？
他對於祭品並不陌生，深淵的信徒們隔三差五地就會舉辦祭典上貢祭品。
有時是金銀寶物，有時是少年少女……各種各樣，應有盡有。
但是……蘋果？
阿瑟低垂着頭，火紅的髮尾微卷，他認真地看着手中的蘋果，像是一樽精緻的洋娃娃。
漂亮且遲鈍。
就算是一個普通的、隨處可見的蘋果，既然給了他，那就是林喬獻上的祭品了。
按照信仰神明的流程，向神明獻上祭品，神明就會給予迴應。
於是他問：“你想，要什麼？”
林喬眨巴了一下眼睛，沒太懂：“什麼什麼？”
阿瑟用雙手將蘋果捧到了面前：“這個，給我了。所以，我也要給你。”
他平時只會聽一些信仰、祭祀的話語，所以在說起其他的話時，總是不太流暢，說得斷斷續續的。
林喬歪着頭，聽懂了。
然後他笑了起來。
這是什麼可憐又可愛的小傻子？
不過是給他個蘋果，就眼巴巴地要回報？
林喬實在是沒忍住，伸手摸了摸阿瑟的髮尾：“行了，我什麼也不要。”
阿瑟的眼中閃過了一絲茫然：“不要？”
林喬擺了擺手：“一個蘋果而已，你都跟我算得這麼清楚？”
阿瑟：“不……”
林喬打斷了他的話，兇巴巴地說：“你到底要不要，不要的話就還給我。”
阿瑟慌亂地護住了蘋果，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懷裏，低着頭說：“不、不行。”
這已經是他的了。
一旦神明收下祭品，就從未有退回去的。
林喬覺得有些好笑。
傻不拉幾的。
還真的以爲他要去搶一個蘋果？
“好了，我不搶你的蘋果，你自己留着喫吧。”他站了起來。
阿瑟也跟着一起站了起來，巴巴地跟了上去。
林喬停下了腳步，餘光又瞥見了阿瑟那張漂亮又遲鈍的臉：“……”
林喬沒好氣地說：“我去洗澡，你跟着幹嘛？”
他拉開了浴室的門，生怕阿瑟跟進來，命令道：“你就站在原地別動。”
說完後，“砰”得一聲關上了門。
阿瑟真就乖乖地沒有動。
一直到浴室裏面傳來了“嘩嘩”的水聲，他才低下頭，用鼻尖輕輕地觸碰上了蘋果。
蘋果的清香撲面而來。
這是第一次。
他第一次收到不求回報的祭品。
明明只是一枚普通的蘋果，但因爲是林喬獻上的，就顯得特殊了起來。
阿瑟面無表情，但心中卻莫名地雀躍了起來。
這是不是代表着，喬喬已經開始接受深淵的眷顧？
那麼，只要他再努力一下，就會心甘情願地投入深淵的懷抱了。
阿瑟將蘋果舉到了面前。
喬喬對他很好。
關心他、保護他。
這是其他信徒所做不到的，那些愚蠢淺薄的人類，一邊害怕畏懼深淵，又一邊貪婪地索取着一切。
喬喬是不一樣的。
……
一牆之隔。
林喬正在琢磨浴室裏的這些東西該怎麼用。
這是一個劍與魔法的大陸，在鍊金術和魔法的作用下，當前科技遠超於中世紀。
只要扭開開關，鍊金術一啓動，就有源源不斷的熱水從黃銅蓬頭裏涌出。
林喬措不及防，頓時被水淋了一頭，身上披着的黑袍全溼透了。
他連忙脫下了衣服，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
可等澡洗完，就有一個問題擺在了面前——黑袍溼了，沒衣服穿了。
林喬遲疑了一下，衝着外面喊：“阿瑟！”
隔着一扇門，阿瑟的聲音悶悶的：“嗯。”
林喬拽住了阻隔用的簾布，問：“外面有衣服嗎？幫我拿一件……”
話音還沒落下，他就聽見“咔噠”一聲，鎖芯扭動，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阿瑟走了進來。
水霧瀰漫，細密的水珠爬上了牆壁。
阿瑟看見了簾布後面那道纖瘦的身影。
簾布擋住了大半部分的身體，依舊有一對筆直的小腿露在外面。
小腿處的皮膚白皙，線條流暢筆直，再往下看，滾圓腳趾踩在石磚上，呈現出粉白的色澤。
阿瑟的目光落在了上面，覺得自己有些奇怪。
是餓了嗎？
不，他是深淵之主的化身，不會感覺到飢餓。
那他是怎麼了？
阿瑟覺得心裏像是有一簇火苗燃燒了起來，悶悶的，想要做些什麼事情來發泄一通。
但他又不知道該做什麼好。
水聲停止了下來。
林喬發現了阿瑟的存在，沒有多想，直接伸出了手：“把衣服給我。”
阿瑟聽話地把衣服遞了過去。
簾布後面響起了窸窣的聲響。
過了一會兒，林喬穿好衣服走了出來。
他剛洗了個熱水澡，髮絲溼漉漉的，還掛着一粒粒水珠。
晶瑩的水珠順着臉頰的弧度流下，一直淌過脖頸、鎖骨……最後消失在了不爲人知的陰影處。
浴室裏的溫度有些高。
他側過了臉，白皙的膚色裏透着紅潤，讓人一下子就想到了剛纔的蘋果。
白裏透紅、滾圓飽滿的蘋果。
想要咬上一口。
林喬覺得阿瑟的目光有些熾熱，奇奇怪怪的。
但他轉念一想，可能是浴室裏太熱了。阿瑟是個被嚇傻了的小傻子，天天唸叨着“深淵”、“信仰”什麼的，能懂個什麼東西？
於是他回錯了意，問：“你也想洗澡嗎？”
阿瑟緩慢地搖頭。
林喬“哦”了一聲，也沒勉強，一邊擦着頭髮，一邊走出了浴室。
他來到了牀邊坐下，說：“城堡裏有古怪，我們倆分開睡，留個人守夜。”頓了頓，“你先睡？”
阿瑟搖頭。
林喬就不客氣了：“那我就先睡了啊，等會兒你困了叫我。”
煤油燈中的火光一明一暗。
阿瑟依舊現在原地不動，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牀上的呼吸聲平緩，他才動了一下。
他走了過去。
林喬陷在柔軟的牀墊裏，黑髮垂在臉側，側臉弧度柔軟。
他的鼻頭有點翹，讓人想要去伸手捏一捏。
阿瑟伸出了手指，虛虛停在臉側，沒有去觸碰。
這是他的——他的喬喬。他的……祭品。
阿瑟沒有更近一步，可藏在黑暗中的影子蠕動，分出了一雙手，將林喬禁錮在了其中。
林喬一無所知，翻過了身，像是親暱地蹭了蹭陰冷的影子。
阿瑟看着他。
認真、專注。
不知過了多久，走廊上隱隱傳來了悽慘的叫聲。而阿瑟絲毫不受影響，臉上還浮現了一抹古怪生硬的微笑。
——新的欲-望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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