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清白
任誰也想不到，他能產生這般陰暗可怕的念頭。
林喬正聽着商人們的閒聊，突然感覺到後頸一陣涼意傳來，像是被惡意貪婪的目光緊緊地注視着。
回過頭一看，身後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可能是錯覺吧。
他想着，收回了目光。
這時，眼前的燈光晃動了一下，所有的畫面黯淡了下來，再一眨眼，城堡裏的一切都截然不同。
牆紙破舊。
地板豁開了一個口子，下方傳來老鼠窸窸窣窣的齧噬聲。
大廳外面傳來了淒厲的慘叫。
“不要——”
“不要剝我的皮！”
林喬：開幕雷擊！
林喬的眼皮跳了一下，緊緊地攥住了座椅的扶手，似乎這樣能夠讓他冷靜下來。
這聲音很悽慘，好像真的有人在被活活剝下一層皮似的。
但仔細一想，這聲音最多是刺耳了一點，不能對他造成任何的傷害。
就當做bgm得了。
林喬成功地讓自己冷靜了下來，甚至還有空去探尋聲音傳來的地方。
——是大廳走廊上傳來的。
林喬想出去看看。
阿瑟看他站了起來，側過頭看去。
林喬問：“阿瑟，你……”
你有聽見什麼嗎？
話剛出口，眼前又是一晃，恢復了正常。
大廳富麗堂皇，商人們交談甚歡，沒有人察覺到任何的異樣。
林喬的臉色有些蒼白，驚惶未定。
就像是一隻被獵人瞄準的可憐羔羊，惴惴不安，只有一雙眼睛還是明亮堅定的。
林喬湊到阿瑟的耳邊：“這裏……真的不對勁。”
阿瑟的眼睫緩慢地眨動了一下，像是難以理解這話的意思：“……嗯？”
林喬努力描述着：“我剛纔聽見了慘叫聲，有人在求饒……”
阿瑟的眼睛慢慢地眨動了一下：“你，害怕嗎？”
害怕的話，就對了。
外面是危險的，只有在他的身邊、在深淵的懷抱裏，纔是安全的。
林喬舔了舔脣角：“是有點。”他話鋒一轉，“不過，害怕也沒有用。”
城堡的大門緊閉，裏面要是跑出來什麼妖魔鬼怪，害怕瑟縮只會讓自己送命。
當害怕沒有用的時候，爲什麼還要在“害怕”上浪費時間？
阿瑟垂下了眼瞼，平靜地說：“只要信奉深淵，就不用害怕。”
林喬：“……”
見縫插針推銷你的那個邪-神是吧？
當邪-教徒真的是委屈你了，不如去當銷售。
他想也沒想，就直接拒絕了：“不要。”
阿瑟低垂着頭，紅色的髮絲搖晃，遮住了眉眼，落寞得像是一隻被拒絕了的小狗。
他問：“爲什麼？”
林喬：“深淵之主很危險很可怕。”
阿瑟糾正：“……是很厲害。”
林喬咬重了聲音：“是危險！”他故意誇大地說，“深淵之主長得又兇又醜，一口一個活人刺身，你這樣的，還不夠祂塞牙縫的！”
阿瑟：“……”
本體……有這麼誇張嗎？
林喬見阿瑟陷入了沉思，還以爲是被嚇到了，於是放緩了聲音：“也不用太害怕，反正我們都已經逃出深淵了，深淵之主在外面什麼也不是。”
阿瑟：“？”
林喬說得振振有詞：“外面是光明神的地盤，我看祂敢不敢出來！”
阿瑟：“……？”
……
眼前的恐怖畫面消失。
林喬的耳邊似乎還回蕩着那股慘叫聲，他有些坐立不安，想過去看看。
畢竟城堡裏已經擺明了不對勁了，要是再這樣下去，說不定下一個倒黴蛋就是他。
他仔細回想。
在《神降》的設定中，食屍鬼是不會進行剝皮這種高難度的操作。
擅長這種手法的，只有剝皮女巫。
女巫爲了永葆青春，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換皮——換的自然是人類的皮。
伯爵夫人，女巫……
林喬若有所思。
女巫的力量來源於黑暗，能治黑暗的，只有光明神的力量。
而在這一羣客人裏面，好像只有那個貴族公子哥會點光明律法。
好巧不巧，貴族公子哥剛被女僕叫去喝下午茶了。
看來凶多吉少。
林喬默默祈禱：希望人沒事。
阿瑟靜靜地坐在一邊，將一切都收入眼中。
喬喬沒有害怕。
不過，沒有關係，他可以等。
——等到喬喬害怕，向深淵禱告的那一刻。
……
經過這一個插曲，很快就來到了傍晚。
林喬很想出去探查一下，可是女僕站在陰影處一直盯着，根本找不到出去的機會。
他只好先去參加宴會。
大廳裏，輕緩的樂曲流淌，似乎驅散了死亡帶來的陰霾。
商人們都已經到齊了，唯獨貴族公子哥不在這裏。
林喬：完了，看來真出事了。
以貴族公子哥那種愛顯擺的性子，如果沒出事，不可能不來參加宴會的。
正想着，商人們突然全體起立，看向了二樓廊道處。
林喬慢了一拍，也站了起來。
城堡的主人——那位美麗富有的伯爵夫人正倚身站在那裏。
伯爵夫人穿着一條洛可可風格的裙子，腰身掐得極細，讓人懷疑她喘不喘得過氣。
聽聞她已經年過四十，但在燈光下，看起來依舊膚白貌美，就算是二八少女都比不上她的皮膚細膩光澤，比油畫像裏還要年輕。
她握着一把羽毛扇，輕輕拎起裙角：“各位客人，夜安。”
商人們：“夜安，伯爵夫人。您的到來讓宴會增添了別樣的光彩。”
伯爵夫人走到了長桌前：“我聽聞了城堡裏的噩耗——食屍鬼從窗口爬了進來，殘忍地殺害了一名客人。”她擦拭了一下眼角，“對此，我深感抱歉。”
商人們都十分感動。
林喬：有點假，表演痕跡太明顯了。
他已經百分百確定，伯爵夫人就是剝皮女巫了。她的臉色蒼白僵硬，十分不自然。就像是……貼上去的一樣。
伯爵夫人擡起眼皮，在林喬身上轉了一圈。
林喬覺得她的視線油膩貪婪，就如同是被蛇盯上了一樣，感覺到了一陣惡寒。
伯爵夫人輕笑了一聲，輕輕搖晃着扇子，低着頭對貼身女僕說了什麼。
女僕站了出來，說：“爲了表示歉意，伯爵夫人將在每天晚上接見一位客人。”
商人們一陣激動。
能見到伯爵夫人=可以推銷自己的商品=大賺一筆
他們一個個爭着出頭。
“伯爵夫人，我帶來了黃金山脈的寶石，每個都有鴿子蛋大，就算是神明也拒絕不了！”
“夫人，我有來自東方的絲綢，價值千金。”
“還有我……”
林喬默默地看着，一言不發。
可偏偏伯爵夫人卻盯上了他。
女僕在熱切的目光中，對着林喬說：“今晚，伯爵夫人將接見您。”
林喬：“？”
女僕：“請客人做好準備。”
林喬：“可是，我不是商人。”
女僕愣了一下，看向了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輕輕頷首。
女僕說：“沒有關係，就算不是商人，伯爵夫人也喜歡與您這般年輕漂亮的客人聊聊天。”
語氣中滿是曖-昧。
每一個來到這座城堡的人都有所求。
商人們求財。
貴族公子哥追逐利益，想要繼承伯爵夫人的爵位。
在欲-望的驅動下，自然而然會下意識地忽略掉一些異常的地方。
所以，沒有人能拒絕伯爵夫人的邀請。
林喬：對不起，我能。
林喬說：“可是，我不喜歡女人。”
女僕：“……”
伯爵夫人：“……”
這下繃不住了。
伯爵夫人用羽毛扇遮住了臉頰，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女僕僵硬地說：“沒有關係，伯爵夫人不會介意的……”
林喬真誠地說：“有關係，我介意。”
女僕和伯爵夫人對視了一眼，兩人目光交匯。
女僕：這個人不聽安排走，怎麼辦？
伯爵夫人：先換一個。
女僕：可是他的皮真的很漂亮，又白又嫩，像是牛奶一樣。
伯爵夫人：……最好的，留到最後。
商量結束。
女僕：“既然客人不願意，那真是太遺憾了。”她的目光一轉，最後選定了一個來自大陸南方的商人。
那個商人有木精靈的血統，頭髮裏透着淺淺的綠。他欣喜若狂，去準備要給伯爵夫人過目的寶物了。
沒被選中的商人十分嫉妒。
“也不知道南方商人帶來了什麼貨物，要是和我的一樣，我就賣不出價格了！”
“不用說，他肯定能狠狠地賺上了一筆。”
林喬：你們想要賺伯爵夫人的錢，沒想到伯爵夫人想要你們的命。
他有心暗示一下，可商人們已經被金錢衝昏了頭腦，還以爲林喬是要來和他們競爭的，根本不相信這些話。
好言難勸該死鬼，林喬只好放棄。
……
宴會結束。
商人們離開，女僕也不見了蹤跡。
林喬終於有機會去尋找慘叫聲傳來的地方。
他來到了走廊，看向了陰暗的角落。
第一天來的時候，窗外電閃雷鳴，他看見這裏有一灘鮮血。可等到雷光熄滅，血跡卻不翼而飛了。
現在那個地方被鋪了一層猩紅色的地毯，更加看不出端倪。
林喬心念一動，半蹲了下來，在牆根處仔細地摸索着。
牆紙與地面連接的地方，有個角翹了起來。
林喬順着那個角撕下，發現牆紙後面有一條縫隙——竟然是一扇暗門。
暗門沒有上鎖，輕輕一推，就被打開了。
趁着沒有人發現，林喬讓阿瑟在外面等着，自己鑽了進去。
門後面的房間狹窄漆黑，沒有窗戶，擺設十分簡陋，只有一張桌子和一個木箱。
林喬一把掀開了木箱，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
“咳咳——”
他屏住了呼吸看去。
箱子裏放了三樣東西。
一把小刀、一根縫衣針還有一塊布。
小刀的形狀很奇怪，刀刃微微彎曲，薄薄的一層，不像是拿來切東西的，倒像是……剝皮用的。
再一看，縫衣針上血跡斑斑，還沾染着一股油膩膩的油脂。布料看起來細膩光滑，但不像是絲綢，更不像是棉布。
……是人皮。
林喬不敢去碰，只拿起了剝皮小刀用來防身。
起來一看，發現還有一扇門，不知道通向什麼地方。
他推開一條門縫，還沒有看清，一股濃郁刺鼻的血腥味就先涌了過來。
裏面沒有燈，黑乎乎的一片，只看見房樑上掛着什麼東西，發出窸窣的響動。
等適應了黑暗後，他才發現，那些都是人。
——被剝了皮的人。
有的已經乾枯了，有的還淅淅瀝瀝地滴着鮮血。
林喬定睛一看，那具最新鮮的屍體，應該就是昨天晚上消失的那個商人。
他忍住嘔吐的慾望，貼着牆繼續往裏走。
腳步聲在漆黑的小屋裏迴盪。
隨後，屋子深處響起了一陣激動的聲音：“唔唔唔！”
林喬握緊了手中的剝皮小刀，順着聲音走了過去。
他看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貴族公子哥被困成了糉子，狼狽不堪地躺在地上。他一見到林喬，頓時眼前一亮，用眼睛瘋狂地暗示：救我救我！
林喬半蹲了下來，扯去了貴族公子哥口中塞着的抹布。
貴族公子哥迫不及待地說：“伯爵夫人是邪惡的剝皮女巫！”
林喬：“哦。”
貴族公子哥：“你爲什麼一點也不驚訝？”
林喬：“因爲我早就猜到了。”
貴族公子哥：“怎麼猜到的？”
林喬：“該不會有人被金錢和爵位衝昏了頭腦，壓根就沒猜到吧？不會真的有人這麼蠢吧？”
貴族公子哥：你在罵我，但是我沒有證據。
貴族公子哥咬咬牙：“那些邪惡、卑鄙的女巫，就該被吊上絞刑架，活活燒死！”他擡起頭，“我以卡利斯之名命令你，速速殺了那個邪惡的女巫！”
林喬：“……你沒事吧？”
貴族公子哥：“？”
林喬問：“你覺得我像是打得過的樣子嗎？”
貴族公子哥看了一眼。
少年身形纖瘦、皮膚白皙，看起來……確實不像是能打的樣子。
貴族公子哥問：“那誰能打得過？”
林喬理所應當地說：“你啊。”
貴族公子哥：“？？？”他連忙拒絕，“我不行！”
林喬歪了歪頭：“你不是光明騎士嗎？”
貴族公子哥：“還未授銜！預備役！”
林喬：“不是快授銜了嗎？”
貴族公子哥閉上了眼睛：“光明騎士交了錢就能當，你上你也行。”
林喬：“……”
貴族公子哥：“……”
林喬：“所以，你會光明律法嗎？”
貴族公子哥反問：“我要是會，我還能被捆在這裏嗎？”
林喬覺得很有道理，於是站了起來。
貴族公子哥察覺到了不對：“等等，你先救我出去——”
林喬涼涼地笑了：“反正你也沒用，救了你還會被伯爵夫人發現，還是不救了。”
貴族公子哥：“？？？”
眼看着林喬就要出去，貴族公子哥爆發了無與倫比的求生欲：“等等！我知道了——我的房間裏有神聖印記，用了印記就能殺死女巫！”
……
林喬去了貴族公子哥的房間，找到了神聖印記。
神聖印記是一個巴掌大小的十字架，純銀的，握在手中，散發着瑩潤的光澤。
在光芒映照下，讓人感覺到身體一輕，渾身舒暢。
反正就是腰不酸了，腿不疼了，還能一口氣上五樓了。
林喬拿着神聖印記出去了，一出門，就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眼睛。
阿瑟一直遲鈍懵懂，像是對一切都不在意。但現在他的目光格外地銳利，盯着林喬，慢慢地說：“你的心裏……還是想着光明神。”
林喬：“？”
他趕緊否定三連：“我不是，我沒有，你想多了！”
阿瑟：“你身上，有祂的味道。”
林喬：……
這樣子，怎麼這麼像控訴負心漢出軌的原配？
林喬解釋：“我就是要用這個來對付伯爵夫人。”爲了證明，他還拿出了十字架，表示自己是清白的。
沒想到十字架一出來，阿瑟就更加的不對勁了，質問道：“祂可以，爲什麼……我不行？”
喬喬不願意向深淵祈禱，卻願意去尋求光明的求助。
他感覺到了背叛。
林喬：“？？？”
你很怪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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