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卑劣
林喬感覺身上的禁錮一鬆,纏繞在四周的黑影也緩緩退去。
他暗自鬆了一口氣。
雖然阿瑟現在看起來冷漠,但到底還是單純好騙。
隨便說兩句話,就信了。
這麼想着,林喬側過了身,直面向了黑暗。
那道身影靠近了過來,輪廓漸漸清晰,隨之而來的,是一股陰冷的氣息。
一擡頭,就對上了那一雙冷漠無情的豎瞳。
——他正在被深淵凝視着。
林喬的嘴脣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麼,只是話還沒出口,就先被一條尾巴纏住了手腕。
尾巴溫度冰冷,上面遍佈着漆黑細碎的鱗片,在白皙的皮膚上劃過,帶來了一陣酥酥麻麻的癢意。
尾巴尖微微仰起,蹭過了林喬的臉頰。
在這片大陸上,蛇代表着災難、邪惡與厄運。
沒有人喜歡這種冰冷無情的生物。
一旦被蛇類靠近,出現在他們臉上的,只有驚恐與厭惡。
但林喬不一樣。
在看見那條尾巴後,不僅不害怕,反倒露出了驚喜的神色。
“是你呀。”林喬朝着尾巴伸出了手指。
尾巴尖像是害羞了一樣,輕輕的避讓了開來,然後又試探着,小心翼翼地纏繞了上來。
鱗片微微張開,邊緣閃爍着鋒利的流光。
林喬忍俊不禁,制止:“等等,癢。”
尾巴尖歪了歪頭,似乎在確認到底能不能這麼做。
林喬按住了尾巴,不讓它在繼續亂動。
尾巴卻有自己的主意,在林喬的掌心緩緩地蹭了一下。
林喬:“好了好了……”
林喬正和尾巴玩的正起勁,都沒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阿瑟。
阿瑟的臉色沉了下來,手指一動。
尾巴僵了一下,像是被一股力量拉扯着,直接落入了阿瑟的手掌中,動彈不得。
阿瑟斂眸。
礙事的尾巴,要不還是斷掉好了。
尾巴:?
這個醋你也要喫?
阿瑟的手指一緊,掐住了尾巴。
尾巴立刻舉手投降,表示一定會乖乖的。
阿瑟這才鬆開了手。
尾巴委委屈屈地滑到了一邊,自閉了。
自閉的方式還很特殊,是在角落裏畫圈圈,畫着畫着,打成了一個結。自己怎麼也解不開,在地上不停地撲騰着。
阿瑟:“……”
林喬:“……”
尾巴:qaq
尾巴大概是阿瑟身上的一部分意志的體現,笨兮兮的,單純又可憐。
林喬:“需要幫忙嗎?”
——指的是幫忙解開尾巴上的結。
阿瑟的語氣硬邦邦的:“不用。”
說着,用翅膀掃了掃,嫌棄地將尾巴掃到了看不見的角落裏。
沒有了尾巴在這裏調解氣氛,黑暗中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林喬擡起眼皮,偷偷看了一眼阿瑟。
卻不料,阿瑟一直在盯着這邊看,直接就被抓了個正着。
林喬有點尷尬,眼睫輕輕顫動:“事情就是這樣……如果你不相信……”
話語還沒說完。
一直保持平靜的黑暗活躍了起來,就像是一壺燒開了的水,一直冒着沸騰的泡泡。
林喬還沒反應過來,就落入了一個冰冷而有力的懷抱。
暗紅色的髮絲掃過鼻尖,緊接着,他就感覺到了一股失重的感覺。
他在下墜。
不停地下墜。
直至到深淵爲止。
……
遠處。
這發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安迪的預料。
他明明看着深淵氣勢洶洶而來,勢要將那個可憐的黑髮少年給拉入無邊的黑暗中。
可等待了片刻,竟然就沒有下文了。
翻涌的黑暗平息了下來,意外的溫柔纏綿。
不知過了多久,想象中的爆-炸並沒有發生,黑暗如同潮水退去,神明與少年同時不見了身影。
安迪的眉心皺了起來,讓光明騎士推開,獨自一人走向了那片空地。
只見空地上躺着一枚滾圓的珠子。
珠子顫巍巍地晃動着,裏面的霧氣氤氳流動,光華內斂。
裏面承載着的,不是別的,正是光明神的一縷意念。
安迪彎腰,將那枚珠子撿了起來。
在觸碰到珠子的那一順眼,他的眼前被一片朦朧的霧氣所遮掩。
霧氣中,一雙金色的豎瞳冷漠而死寂。
這是神明的目光。
祂甚至都沒有針對安迪,就只是漫不經心的一瞥,就已經讓他如墜冰窟、渾身戰慄。
恐懼蔓延。
安迪萌生了退意,甚至開始質疑光明神的決定——他真的能夠殺死一個神明嗎?
人與神明之間的差距猶如鴻溝。
一個是螻蟻,一個是大象。
就算是螻蟻百般算計,都無法傷到大象的一點皮毛,甚至連大象的注意都引起不了。
在不知不覺間,安迪的信念開始崩塌。
如果他按部就班,按照《神降》中的劇情那樣,先直面上知識之神,再殺死豐饒女神和月亮女神,在已經知道神明的偉大與不堪一擊後,面對上深淵之主時,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退縮懷疑。
一切都因爲光明神太急了。
在得知預言後,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算計深淵之主,以至於沒有做好完全的準備。
不過,歸根究底還是因爲林喬的出現。
他的存在,扇動了蝴蝶的翅膀,在不知不覺間,改變了星星的軌跡,走向了意想不到的未來。
……
林喬再次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面漆黑的牆壁。
牆壁由黑沉的石塊搭建而成,密不透風,只有一處又高又窄的小窗,可以看見外面一輪血月高高懸掛。
林喬覺得這一幕有些眼熟。
再一看,這不就是之前他被邪-教徒們獻祭過來的地方嗎?
又回到最初的起點了?
林喬四處張望着:“阿瑟?”
聲音在房間裏迴盪,得不出迴應。
他站了起來,推開門走出去。
走廊狹長,一眼看不見盡頭。
林喬嘗試着走了出去,還沒走出去多遠,就來到了一處分岔路口。
道路錯綜複雜,林喬擔心一走出就找不回來了,於是想要往後退。
結果一回頭,回去的路也找不着了。
林喬有點蒙了。
他的方向感本來就不太好,現在光線昏暗,更加分不清路了。
只好按照記憶中的路線摸索着。
可是不知怎麼的,路是越走越偏。
林喬兩眼一抹黑,只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爲了避免一條路走到黑,他乾脆停了下來。
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道路,林喬生出了一個深深的疑問——阿瑟去哪裏了?
阿瑟把他帶到這裏來,總不會就這樣不管了他的吧?
林喬靠上了冰冷的牆壁,決定試探一下:“阿瑟,你在嗎?”
最深沉的黑暗中,一條尾巴輕輕動彈了一下。
林喬故意放輕了嗓音,像是在撒嬌:“阿瑟,這裏這麼黑又這麼冷,我有點害怕。”
走廊裏幽深,聲音迴盪。
林喬等了一會兒,見沒有反應,於是再接再厲,低聲嘟囔道:“好歹給我點一盞燈吧。”
話音落下。
阿瑟還是沒有出現。
但林喬的身後傳來了“呲”得一聲,一盞煤油燈亮了起來,暖色的燈光籠罩在身側,形成了一個光暈。
林喬摸了摸鼻尖。
經過剛纔的試探,他確定阿瑟就在暗中關注着他,但是不知道爲什麼,不肯現身。
是不願意見他?
還是討厭他身上的光明氣息?
林喬安分了一會兒,再次提出了一個要求:“阿瑟,我好餓。”
他稍稍仰起了下頜,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眼尾透露出一抹溼潤的紅意,格外的可憐。
“我想喫蘋果派。”
黑暗中的身影頓了一下。
因爲林喬第一次上貢給祂的就是蘋果,所以,祂總是將蘋果和林喬聯繫在一起。
兩者確實是有相似的地方。
都是清脆甜蜜的,還十分的可口。
林喬就像是枝頭掛着的蘋果,稚嫩清脆,光看着就能感覺到酸甜的氣息,誘-惑着人伸手摘下。
目光徘徊着。
心念一動,黑霧涌動分開,出現了一條嶄新的道路。
在道路的盡頭有着一扇門。
門半掩着,橘色的燈光從縫隙中流淌了出來,還能聽見輕快的小提琴聲響起。
林喬走到門前。
咔噠。
房門打開。
與冰冷死寂的城堡走廊不同,房間的基調是暖色的。
正對面的牆壁上鑲嵌着一個壁爐,裏面的火光跳躍着,噼啪作響。邊上是一架鍊金唱片機,唱針按下,刻着鍊金術的唱片緩緩轉動,播放出小提琴的曲調。
再往裏,橫着一張長桌。
一層紅絲絨的餐布垂下,一個個骨瓷盤錯落有致的擺放着。
桌前有兩張空位,其中一個座位面前還斟了半杯紅酒,像是在等待着人來落座。
林喬拉開座位,坐了上去。一低頭,看見面前擺放着一個蘋果派。
外表包裹着的一層面包鬆軟,上面澆着芝士奶酪,微微融化,散發着甜蜜的香氣。
蘋果派已經被切好了,內陷金黃甜蜜,流淌着蜂蜜一般的液體。
林喬其實並不餓,只是想找個藉口把阿瑟騙出來,但現在真的瞧見蘋果派擺在面前,就忍不住想要嘗上一口。
他拿起了其中一塊。
輕輕一咬,入口先是酥皮的口感,接着就是酸甜軟綿的蘋果。
有點燙。
但這點溫度,恰好地激發了焦糖與芝士的甜味。
林喬舔了舔脣角:“阿瑟,這個很好喫,你要嗎?”
林喬捧着一塊餡餅,遞向了對面的座位,目光灼灼,就好像是對面真的坐着人一樣。
……
暗處。
尾巴甩在地上啪啪作響,似乎是在提醒。
一雙眼睛悄無聲息地睜開,注視着這一切。
黑髮少年的脣角沾着蘋果派的碎屑,散發着瑩潤的光澤,一看就知道足夠的甜蜜。
尾巴焦急地催促着。
出去啊。
出去和喬喬貼貼。
阿瑟冷哼了一聲,直接一把按住了焦躁難耐的尾巴。
尾巴質問:難道你不想貼貼嗎?
阿瑟:“……”
當然不是不想。
而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林喬。
祂很糾結。
原本祂以爲,喬喬背叛了祂,投入了深淵的懷抱,所以才能這麼肆無忌憚地對待喬喬。
可現在才知道,喬喬都是被逼無奈才這麼做的,都是因爲祂不在,才被迫信仰了光明。
一切的錯誤都來源於祂。
總而言之就是……不好意思了。
尾巴歪了歪頭:神明也會不好意思嗎?
神明都是高高在上,專橫獨斷的,從不會做錯事情。
就算做錯了,也沒有人會來指責。
但是……林喬好像是不一樣的。
阿瑟格外在意林喬的看法。
如果林喬傷心,祂……會難過的。
黑暗蠕動。
阿瑟擡起了手腕,出現在面前的一隻蒼白怪異的手掌。
其他神明爲了獲得人類的信仰,早就捨棄了最原始的形態,模擬出了人類更容易接受的模樣。
而阿瑟不需要信徒,也就無所謂外貌。
祂的手指指節彎曲,指尖延伸出了鋒利的爪子,蒼白的手腕上零星的點綴着黑色的鱗片,隨着呼吸的頻率緩緩張開。
這是祂的模樣。
還有,祂怕林喬討厭這個模樣。
這個模樣,比惡魔還不如。
是邪惡的,扭曲的,被詛咒的存在。
如果是以前,阿瑟自然不會在意別人的目光,不管是害怕還是敬畏都對祂造成不了影響。
但是林喬不一樣。
林喬是第一個會關心祂,心疼祂的人。
一直以來,深淵都是被人類畏懼,被衆神厭惡詛咒的地方。
這裏被冰冷絕望而包圍,能找到的只有黑暗與死亡,一切美好的詞彙都與之無關。
在林喬的身上,祂第一次感受到了溫暖。
可是……祂竟然懷疑林喬。
在看到林喬身上的光明印記的時候,祂甚至連猶豫一下都沒有,就認定是被背叛了。
阿瑟第一次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卑劣了。
林喬這麼依賴信任着祂,在黑暗中,第一個想到的也是祂的名字——不是深淵之主,只是阿瑟。
而祂……只注意到信仰。沒有去想,林喬一個人怎麼能抵抗神明。
阿瑟越想越不敢去面對林喬,背後的翅膀收斂了起來,將自己攏成了一團。
尾巴着急的遊動着,用尾巴尖去扒拉着阿瑟。
而阿瑟不爲所動。
尾巴着急了起來。
你不去?
不去的話我去了!
阿瑟動了動,死死地壓住了尾巴,不讓它躥出去。
尾巴:……
你變了。
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深淵之主了!
黑鴉鴉的翅膀顫動了一下,分開了一道縫隙。
阿瑟聽懂了尾巴的意思,楞了一下。
祂變了嗎?
好像是的。
以前的深淵之主對一切都毫不在意,就算是被衆神禁錮在深淵中都懶得反抗。
祂冷漠無情,能感受到的只有負面情緒。
而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祂走出了深淵。
見到了不一樣的風景,摘下了枝頭清脆的蘋果,擁過了溫暖柔軟的懷抱,還……談了戀愛。
祂有了一個專屬的信徒。
祂也有了一個信仰着的神明。
阿瑟分出了一縷心神,望了過去。
壁爐火光跳躍,冒出了點點火星。
在悠揚輕快的曲調中,突然一聲突兀的“咖嚓”碎裂聲響起。
酒杯摔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幾瓣。
深紅色的葡萄酒液灑了出來,散發着醇厚的酒香。
林喬渾然不覺,趴在了桌上。
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他的臉頰泛紅,領口敞開,精緻的鎖骨上也染了一分紅。
他喝醉了。
口中嘟囔着聽不懂的話語,像是失去了意識。
就算是這樣。他也依舊不安分,順着紅絲絨的桌布滑落了下去,就差一點,就要壓上地上泛着冷意的玻璃碎片。
阿瑟連想也沒想,就破開了陰影,及時伸手將黑髮少年攬入了懷中。
咔嚓——
玻璃碎片直接被踩成了碎末。
阿瑟還沒反應過來,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睜開,裏面一片清明,毫無醉意。
他說:“抓到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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