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痛苦
橡木酒館。
煤油燈一明一暗,一切都好像覆蓋上了一層灰濛濛的濾鏡。
在角落裏。
陰影正在狂歡。
黑暗緩緩蠕動，其中生出了一條條扭曲漆黑的觸手，爬向了酒館的每一個角落。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詭異。
但酒館裏的客人卻無知無覺。
他們的臉上帶着酒醉之後的紅暈,推杯交盞,好不熱鬧。
可是仔細看去,客人的目光渙散,口中發出的都是零碎的、不成語調的呢喃聲。
林喬有些發毛，緊緊地靠向了阿瑟。
阿瑟低垂着頭,暗紅色的髮絲垂下，陰影遮住了眉眼,看不清神情。
身體不停地顫抖，像是在忍耐着無盡的痛苦。
林喬握住了阿瑟的手背。
大概是太過用力,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黑色的魔紋若隱若現。
林喬不清楚該怎麼辦，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減緩阿瑟身上的痛苦，他能做的,只是緊緊抱住阿瑟。
似乎這樣,就能夠稍許分擔一些痛苦。
阿瑟有所感覺，微微擡起了頭。
一雙豎瞳金黃璀璨,充斥着暴虐的情緒。
只要毀滅這個世界，就不會再感知到這些負面情緒了。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洶涌的殺意就怎麼也止不住了。
阿瑟的眼瞳緊緊縮起,成了狹長的一條。
黑暗似乎察覺到了深淵的情緒，翻涌沸騰着,逐漸凝結成了一道龐大而恐怖的身影。
身影是由無數負面情緒組成的,在黑沉沉的霧氣之下，浮現了無數張的臉龐。
有被活生生餓死在麥田中的農奴,有被污衊成女巫吊死在絞刑架上的無辜少女，有被貴族活生生打死的可憐奴隸……
一張張臉龐扭曲着，哀嚎着，充斥着絕望與痛苦。
就在阿瑟即將迷失在這負面情緒中的時候，一道清亮溫柔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阿瑟。”
“阿瑟——”
遮擋在眼前的迷霧被破開。
一道細微的光亮落下，將一切的陰暗與痛苦都隔絕在了外面。
那些哀嚎聲都遠去了。
阿瑟眼睫輕輕一顫，聲音沙啞：“喬喬……”
林喬堅定地說：“我在。”
……
阿瑟冷靜了下來，恢復了正常。
不過以現在這種情況，一下子也走不了。
林喬乾脆就在橡木酒館先住了下來。
刷拉——
窗簾拉上，擋住了外面紛亂的雜聲。
林喬走到桌前，伸手扭動了一下開關。“呲”得一聲，煤油燈被打開，一道橘色的火光跳躍。
房間裏的色調是暖色的，關上門窗，就是一個封閉的空間。
這裏遮風擋雨，不用擔心外界發生的一切。
林喬做完了這些，回過頭。
阿瑟就坐在牀沿，一句話不說，模樣十分乖巧。
好像之前的暴戾與殺意都是幻覺。
林喬輕手輕腳地靠近了過去。
阿瑟有所察覺，輕輕地擡起了眼皮。
眼瞳中的金色還沒有退去，在燈火下波光粼粼，就好像是流動着的黃金琥珀。璀璨到讓人不敢直視。
林喬對視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他踢掉了鞋子，一條腿半跪在了牀邊，伸手撫摸過暗紅色的捲髮。
“剛纔……是怎麼了？”
阿瑟又回想起了濃稠的黑暗，掙扎了片刻，慢慢地說：“我感覺到了很多……痛苦。”
林喬的手一頓，重複道：“痛苦？”
阿瑟低下了頭，說：“喬喬，你知道爲什麼神明們會排斥放逐深淵嗎？”
這個林喬倒也還真的不知道。
在《神降》的原著裏也從未提及過這一點。
原著裏只說過，深淵之主要毀滅世界。
這年頭，不想毀滅世界的反派都不是好反派，自然不需要寫什麼理由。
現在看來，好像還別有內情。
林喬搖頭。
阿瑟：“因爲……”聲音略微凝滯，說得十分艱難，“我是從創世神的死亡中誕生的。”
創世神創造了這片大陸。
第一天，太陽和月亮升起。
第二天，大陸從海底浮出水面。
第三天，創世神感覺到了無聊，環顧四周，分出了一部分神格，創造了神明。
神明們都分別有各自的職責。
豐饒女神掌握豐收與生育，於是大陸上冒出了點點綠意，人與獸繁衍後代，碩果累累。
知識之神掌握了無數的知識，讓各個種族都擁有了智慧。
月亮女神掌握着月亮的陰晴圓缺，四季變更。
光明神掌握太陽的日夜交替……
這一切都如此的美好。所有人都信仰着創世神，一日又一日，虔誠而幸福。
直到有一天，創世神死了。
沒有人知道神明是怎麼死去的。
只知道，在創世神死去的那一天，黑暗與欲-望蔓延到了大陸上的每一個角落。
大陸上的人們生出了欲-望，又從欲-望中，延伸出了各種負面情緒。
深淵之主就是在這個時候誕生的。
祂與其他神明不同，不需要人們的信仰，祂從負面情緒中獲得力量。
人們越痛苦，祂就越強大。
神明們畏懼祂，厭惡祂。覺得祂爲了獲取力量，進而毀滅這片大陸。
爲了守護這片大陸，將深淵之主困在了深淵中。
但其實，阿瑟對這一切都不感興趣。
祂沒有反抗衆神，不是不能反抗，而是不想。
祂就一直在深淵中沉睡，日復一日，偶爾醒來，瞥見信徒們的虔誠禱告，也絲毫都不在意。
直到那一天……
祂看見了林喬，這才生出了些許的興趣。
阿瑟說完了這個故事，側過頭：“其實，我沒想要毀滅世界。”
毀滅世界對深淵來說，沒有任何的好處。
深淵的力量已經足夠強大，就算什麼都沒有做，也有源源不斷的負面情緒涌入深淵之中。
林喬握住了阿瑟的手掌：“嗯，我相信你。”
面對着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阿瑟意外地平靜了下來，心中的煩躁漸漸淡去。
“喬喬，外面的痛苦與死亡，太多了。”阿瑟費勁地解釋，“我會迷失，會失去自我。”
原本四位神明互相牽制，就算有信仰之戰也只是小打小鬧的，沒有大規模的死亡。
而現在知識之神隕落，其他神明蠢蠢欲動，誰都想要吞下這塊肥肉。
神明想要信仰。
人們追逐利益。
兩者相互結合，引發了戰爭。
既然有了戰爭，就要消耗人力與金錢。
爲了獲得金錢，在領地上層層增加稅收，讓平民們難以生活，引起了底層的動亂。
一環扣着一環。
在不知不覺間，絕望與痛苦的陰影覆蓋了整個大陸。
所以，阿瑟纔會感覺到如此的難受。
林喬：“那該怎麼辦？”
阿瑟的眼睫一顫：“喬喬。”
林喬湊了過去：“嗯？”
阿瑟的神情認真。
林喬還真的以爲要說什麼重要的事情，側耳傾聽，結果等了半天，等來了一句：“喬喬親我一下。”
林喬：“……”
都這個時候了，還開玩笑？
一擡頭，對上了阿瑟的目光，嘀咕了一聲：“算了。”他靠近了過去，在阿瑟的臉頰上落下了一個吻。
一觸即離。
他正想要說“好了”，話還沒出口，就有一股力道從肩膀上傳來，被按到在了牀上。
牀墊柔軟，像是棉花一樣，一進去就起不來了。
阿瑟身上的氣息撲面而來，將他籠罩在其中，無法逃脫。
林喬的呼吸紊亂。
阿瑟的身影逐漸靠近，陰影落下，像是有一簇火光被點燃，就連空氣中都變得焦灼了起來。
林喬的手指一動，嗓子緊了起來：“等等。”
阿瑟的聲音中帶着些許的疑惑：“等什麼？”
林喬沉默了片刻，小聲地說：“我還沒準備好。”
阿瑟茫然地垂下了眼角：“需要準備嗎？”
林喬反問：“不需要嗎？”
兩人對視了片刻。
暗紅色的捲髮輕輕掃過，髮梢落在鼻尖上，帶來了一股癢意。
阿瑟示弱：“喬喬，我難受。”
阿瑟的臉色蒼白，眉心微微皺起，似乎是還沒能從剛纔的影響中掙脫出來。
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現在卻像是一隻被拋棄的小狗，可憐兮兮地祈求着主人的撫摸。
能不可憐嗎？
阿瑟從誕生開始，就被衆神放逐到深淵，被囚禁在黑暗中上千年，還一直在忍受着負面情緒的侵蝕。
沒有發瘋，已經是一個奇蹟了。
林喬嘟囔了一聲。
算了。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他閉上了眼睛，無聲地默許了。
在眼睛閉上了以後，眼前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中，這讓其他的觸覺更加的敏銳。
他感覺到阿瑟靠近了過來。
鼻尖那股陰冷的氣息越發的明顯。
林喬有點緊張，攥緊了牀單的一角，等待着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等待了片刻後，他的肩膀突然一沉。
林喬：“？”
睜開一條縫隙，看了過去。
阿瑟將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縮成了一團。
阿瑟的身材高大挺拔，比他還要高出一截，現在盡力縮到了身旁，看起來……有點好笑。
看起來，阿瑟什麼也不想做，只是想摟着他，靜靜地睡上一覺。
林喬：“？？？”
他提心吊膽等了半天，結果就這？
林喬既惱怒又好笑，最終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側過身，將手臂搭在了阿瑟的背上，輕輕地拍着。
他哼着不成調的小曲。
不是很好聽。
但意外地讓人覺得祥和寧靜。
阿瑟眉眼間的褶皺被撫平，漸漸陷入了沉眠中。
只有在林喬的身邊，才能感受到短暫的平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
林喬也冒出了睡意，閉上了眼睛，與阿瑟互相靠在了一起。
酒館的牀狹小。
兩個人緊密地貼在了一起，紅髮與黑髮交織，難分你我。
安靜了片刻。
一條尾巴探頭探腦地從角落裏鑽了出來，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小心翼翼地搭上了林喬的肩膀。
尾巴尖滿足地動了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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