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作者:江邊水色
第59章

  九月底,雲秀從盛京進京。

  慶復坐在馬車外頭:“從盛京回來多少覺得有點不適應。”

  雲秀挑着簾子往外頭看,眼後是繁華的人流,眼前就是紅牆高瓦,再往前,就是進宮的門了:“盛京這會兒都落了雪了吧?”那一塊兒冬天來得早,這會兒就快凍上了。

  宮門口的侍衛要盤查身份,慶復給他看了,一邊回頭跟雲秀說:“我就送到這兒了,你自個兒回去吧,回頭要是再出去,叫人給我送個信兒就成。”

  雲秀噯一聲:“謝謝你啊?”

  “咱倆之間的關係,用說什麼謝謝?”他掀簾子扶雲秀下來,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

  等把人送到了這裏,他就得回佟家一趟,雖然和家裏的關係一般,他也得去和家裏的人打一聲招呼。

  馬車又往佟家駛,恰逢佟國維休沐在家,慶復到的時候,家裏頭幾個孩子都在場,正給他請安。

  慶復進門,佟國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隆科多卻並不打算輕輕放過他:“喲,六弟回來了,這不是打算常住在外頭嗎?怎麼還知道回來?”

  佟國維沒吭聲。

  “三哥。”

  佟國維這才說:“行了,請完安就滾蛋吧。”

  隆科多冷哼一聲,扭頭走人。

  等屋子裏的人都走完了,佟國維才說:“坐吧。”

  慶復一進來就察覺到了屋裏頭的氣氛不對勁,只是不知道是因爲什麼,一時之間就沒有說話。然後就聽佟國維說:“宮裏頭你姐姐傳過來消息,說你最近和烏雅氏走得很近?”

  慶復愣了一下。

  佟國維又看他一眼:“前頭你姐姐叫你送過來的消息,你爲什麼沒送?”

  慶復說:“不想送。”

  “……”雖然心裏頭知道這個兒子和自己不親近,可臨了真被這麼懟一下,他還有點喫不住,“阿瑪在跟你說話,你這是什麼態度!你姐姐想叫你遞個消息有那麼難嗎?”

  慶復站起來,埋着頭不吭聲,他覺得阿瑪接下來要跟他說的話,大約就是叫他和雲秀不要來往了吧。

  果然,佟國維說:“你姐姐的意思,想叫你離烏雅氏遠一些,往後娶個名門閨秀,好好過日子。”

  這回換作慶復沉默了,過了很久,他說:“我不想。”不想娶什麼名門閨秀,也不想離雲秀遠一些。

  他以爲阿瑪會反對,結果佟國維說:“你要是想和他們家來往也行,想娶烏雅氏的女兒也行。”

  慶復嚯地一下擡起了頭。

  佟國維:“是不是覺得不可思議?”

  他慢慢說:“咱們和烏雅氏關係並不親近,可宮裏頭德妃的孩子還抱在你姐姐名下,你姐姐生不了自己的孩子,這個孩子就是咱們的希望。”

  佟家如今雖然顯赫,可最初起家的時候也是因爲宮裏頭的權勢,是作爲皇帝的母家起來的,如今確實還有威勢,可十年二十年以後、三十四十年以後呢?等皇上沒了以後,太子登基,他們未必還能這樣舒舒坦坦地當着佟半朝。

  佟皇貴妃被送進了宮裏,本就是奔着叫她當上皇后去的,往後就算太子登基,只要佟皇貴妃是皇后,他就得尊稱一句聖母皇太后,佟家的權力也就能繼續長久下去。

  可皇上不肯讓他們再繼續顯赫了。

  佟國維心裏頭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確實不喜歡慶復接觸烏雅氏,就算慶復是佟佳氏的庶子,那娶個名門閨秀也是能的,他怎麼可能看得上烏雅氏?家裏攏共就出過一個內大臣,得個男爵還被削沒了,慶復看上的那個女人還是宮女出身,雖說有個在宮裏頭當德妃的親姐姐,到底是個包衣奴才。

  可他哥哥佟國綱不這麼覺着,得知這個消息以後還特意過來找了他,提及了女兒如今在宮裏的處境:“娘娘眼看着當不了皇后,咱們就算再努力也沒有用,倒還不如把心思放到娘娘抱養來的孩子身上。”

  佟國維還問起他,既然要倚仗那個孩子,爲什麼不離間烏雅氏和孩子,否則他們幫着養大了孩子,孩子卻親近烏雅氏,那不是白白爲他人做嫁衣。

  佟國綱卻說他們可以借德妃的權勢。

  此刻,佟國維也是這麼和慶復說的:“你姐姐抱養的四阿哥是德妃的親兒子,虎毒不食子,更何況她自己出身低微,哪怕是養在她身邊的胤祚,也比不上養在你姐姐身邊的四阿哥,往後他的成就也未必會比四阿哥高,最後德妃還不是要捧着四阿哥、依靠四阿哥?只要拿捏住了四阿哥,德妃也會聽咱們的話。”

  “阿瑪也是個善良人,總不會害人,咱們家有權勢,德妃又有寵,何愁不能更上一層?我已經叫人給你姐姐遞了消息了。”

  慶復舌尖發苦。

  阿瑪說了那麼多的話,繞來繞去的中心意思,不就是想說,他想娶雲秀可以,但是得聽家裏的安排,烏雅氏也得聽家裏的安排麼?他把雲秀當成了什麼?把自己當成了什麼?一個聯姻的工具?

  他們一點都不瞭解雲秀姐妹兩個。

  她們兩個不是能夠任人擺佈的人,想要用四阿哥威脅她們,根本不可能。

  他低着頭,最後還是說:“烏雅氏的姑娘不喜歡我,阿瑪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

  他說完就走,氣得佟國維追在後面罵他孽子蠢才:“連個女人都搞不定,要你有什麼用?!”

  慶復充耳不聞。

  雲秀進了永和宮以後,宛如回了家一樣。

  司藥連忙去給她端茶果子,司南去備水洗浴,司香和小航子去御膳房要晚膳。

  雲佩也跟着忙前忙後,等雲秀洗完澡坐下來喫飯的時候,忍不住說了一句:“難怪人家說遠香近臭呢,我在宮裏頭的時候也沒見你們這樣兒殷勤。”

  “瞧你這個話說的,是在怪罪我們不成?這不是看你出去一趟太辛苦,我們也伺候伺候你嗎?”

  “怎麼連如意姐姐也調侃起我來了。”雲秀看了一眼桌上,心口一暖。她從前隨口提了一句上車餃子下車面,臨走之前不年不節的時候,她們就給自己煮了一頓餃子,這會兒人回來了,她們問御膳房要的也是面。

  如意一邊給她遞筷子一邊兒說:“得,明明自己先撩閒,最後反倒怪起我們來了?早知道連這頓面也不該給你喫!”

  雲秀已經挑了一根面送進嘴裏了:“晚了!”

  莊子裏頭的飯倒也好喫,都是柴火飯,不過大多數也都是尋常的飯,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宮裏頭呆久了,喫個新鮮覺得可以,時間長了以後還是有一點想念宮裏頭的飯菜的,再喜歡也不能每天糙米粥之類的往肚子裏灌,這會兒底層百姓的生活還真比不上以後。

  她一邊吃麪一邊就嘆了口氣。

  雲佩就說:“出去一趟回來就變成了天天唉聲嘆氣的人了。”

  今兒的面是響油鱔絲面,御膳房現在也算是摸清楚了她們宮裏頭的脾氣,送喫的進來的時候都不會像別的宮裏頭一樣進小份的,這一碗麪擱在別的宮裏,也就兩三口的分量,雲秀卻能喫個痛快。

  喫完了飯,雲秀坐下來,纔有了時間問雲佩這些天宮裏頭髮生什麼事兒沒有。

  她給康熙的那些奏本里頭不好提別的東西,只是按部就班地交代自己每天都在做什麼,不敢打探宮裏頭的消息,這會兒回來以後簡直迫不及待想喫瓜。

  雲佩就略略說了一點兒,頭一個是懷孕的衛常在已經成了衛貴人。

  司香在邊上沏茶,還說:“宮裏頭現在的傳言越發離譜了,總想着把衛貴人和咱們主子編排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誰幹的。”

  雲秀出去前,宮裏頭就已經隱隱有了風聲,那會兒說的還是姐姐失寵了,皇上移情別戀了衛氏,等她出去了兩個月回來,謠言就變成了姐姐年紀大了,皇上已經膩了姐姐開始喜歡更加年輕貌美的衛氏,而衛氏和年輕時候的姐姐頗爲相像了。

  她無力吐槽。且不說姐姐今年也才二十,哪裏來的“年紀大了”,衛氏自己也是個獨立的人,怎麼就成了別人的替身?姐姐和衛氏處境確實有些相同,可倆人是全然不同的性子,處事也不同,把兩個人放在一塊兒比較,都是對她們倆的“侮辱”。

  就好像是一個人明明有自己的思想,偏偏別人要按着她說她是別人的影子一樣。

  屋裏頭都是自己人,雲秀就說:“這說法也忒惡心人了。”

  大家都在認同她。

  於衛貴人來說,說她像德妃,那就是否認她的存在價值,於德妃來說,說衛貴人像她,就像是走在路上被人突然碰瓷兒了,還是特別噁心人的那種。

  關鍵是這謠言屢禁不止,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她們還不能去查這個事情,查也查不到。

  雲秀默默想了一會兒,問:“會不會是惠妃?”她對惠妃印象深刻,總覺得她像是一條藏在暗處的狼,稍不注意就能竄出來咬人一口。

  可再細想想,她又覺得不是——這事兒不像是惠妃的風格,把事情張揚開來對於她來說並沒有什麼好處,她現在已經到了惠妃,兒子也從大臣家裏邊抱回來了,就算她要未雨綢繆幫着自己兒子圖謀皇位——大阿哥才九歲呢,說句難聽的,人都沒長齊全,她能預想到自己的孩子以後會是太子的對頭嗎?她如果想促進大阿哥和太子爭,最先要做的不就是替他找幫手麼?

  衛貴人肚子裏懷着一個,生下來不知道是公主還是阿哥,不到孩子生下來,誰也不能論斷,惠妃沒必要讓人在外頭傳這些東西影響衛貴人的心理狀態。

  雲秀是見過衛貴人的,在她被發現和永和宮的王總管私下接觸的時候,她分明是膽怯怕事的,後來戴佳氏生產,生下來天殘阿哥胤祐,她的宮女吉祥也隱約提到戴佳氏總是因爲隔壁的衛氏感到驚懼。

  她這樣的性子,一有個風吹草動都能把她嚇死。

  不用雲佩說,她也想到了一個人選:“會不會是……佟皇貴妃?”

  雲佩默默看她一眼。

  雲秀就跟被鼓勵到了一樣:“如今佟皇貴妃膝下就只有胤禛一個抱養的孩子,而鈕鈷祿氏纔剛封了貴妃,幾乎要和她平起平坐了,萬一以後皇上讓鈕鈷祿氏生下了孩子,親生的總比抱養的好,她就危險了。”所以佟貴妃需要給自己加籌碼,第一個就是讓姐姐和胤禛的關係疏遠,把姐姐踩下去,她才能夠安心養着胤禛。

  而如果沒有把姐姐踩下去,胤禛又和永和宮的關係還算不錯,她就得替自己找另一個籌碼,再抱養一個孩子。

  良妃好拿捏,和姐姐的出身相似,也比姐姐軟弱,如果她生出來皇子,那就是個很好的抱養選擇。

  所以流言才能傳得沸沸揚揚,而管理着宮務的佟皇貴妃卻託病遲遲不肯遏制流言。

  雲佩說她說的有道理,也不得不說,因爲佟皇貴妃的目光放在了衛貴人的身上,她身上那種被盯着的感覺才慢慢散去。

  她說的第二件八卦和雲秀回來的原因有關:“仁憲太后生辰,聽說請了和碩恪純長公主赴宴。”和碩恪純長公主就是建寧公主,只是宮裏頭傳出來消息要請她,也不知道人家會不會來。

  建寧公主也算是宮裏頭的“紅人”了,畢竟長公主們活下來的少,建寧公主幾乎是獨苗苗了,身世經歷又那樣坎坷,從宗人府裏頭放出來以後,皇上顧念親情,常去探望,公開表示她是被吳三桂叛亂之事拖累,禮遇非常,又因爲有康熙的愧疚之心,所以在宮裏頭的地位很高。

  雲秀說:“她現在算是寡居吧?會出來嗎?”

  雲佩說不知道:“或許會來吧,她母妃還在宮裏頭呢。”

  果然是來了的。

  仁憲太后生辰那一日,建寧公主就坐在上頭,大約仁憲太后知道她進宮是因爲什麼,所以刻意地叫了陳太妃相陪,倆人的位置還挺近,偶爾也能搭上兩句話,唯一值得說的是,司香的姑姑就在這位陳太妃身邊兒伺候。

  雲秀從前只聽過建寧公主的名字,卻沒見過真人,如今見了只覺得——清朝的公主們真慘啊。

  年紀小的時候還好,在宮裏頭是金尊玉貴的公主,而一旦到了年紀以後,就要被送去撫蒙、聯姻,從此身世就不歸自己管了。就比如建寧公主,年紀輕輕的時候被順治皇兄用拉攏吳三桂的原因,嫁給了吳應熊,公主適應了接受了,也和吳應熊感情很是不錯,結果吳三桂叛亂了。

  丈夫兒子都被殺,在自己的地盤上、生存長大的故土之中被囚禁。

  面上看着尊貴,只怕心裏頭並不好受。

  不然也不會消瘦蒼白成這樣。

  雲秀一邊想,一邊覺得,姐姐最好不要生公主,建寧公主嫁在了京城還活得這樣慘,更別說被送去撫蒙的那些公主了。

  冬季的盛京太冷,雲佩不捨得叫雲秀去皇莊上頭受冷,叫她留到過了春,至少三四月裏的時候再去莊子上。

  雲秀就叫司香幫忙去給慶復帶話,結果司香回來以後跟她說:“主子,慶復大人不在宮裏頭了,我聽人說他被調到別的地方去了。”

  “調哪兒去了?”雲秀覺得意外,慶復從來沒和她提起過這件事。

  司香說不知道:“沒問出來,我還問了他臨走前有沒有留下消息,也說沒有。”

  這就叫雲秀忍不住皺起眉頭了,慶復是佟家的兒子,就算在家裏再不得寵,總不能說調走就調走吧?要麼是康熙有事叫他去辦,要麼是佟家主動把他調走了?

  她弄不清楚,還爲了這事兒思量了好幾天。

  雲佩看她皺着眉頭,等康熙來了的時候,忍不住就幫着問了一句:“先前雲秀回宮的時候說您把慶復大人派給了她,眼瞧着又要到皇莊上頭了,怎麼不見他的人?”

  康熙就說:“前些日子皇貴妃給朕求情,說想給慶復派個實職,朕應了,打算把他送到甘肅去做指揮僉事。”之前慶復是二等侍衛,是正四品,指揮僉事也是正四品,算是平調,但指揮僉事是實職,往後可走指揮使的路子,等在外頭積攢夠了經驗,再回京就能往九門提督走。

  雲秀:“……”

  雲佩問:“已經走了?”

  康熙說還沒有:“四月裏要去達希喀布齊爾行宮,等過後再上任,他這幾年一直沒怎麼告過假,朕想着也就一兩個月的時候了,不如讓他多多地休息休息,甘肅那一塊兒頗爲艱苦。”

  他看一眼雲秀,見她臉上有異色,就安撫她:“別慌,你要是四月之前去皇莊上頭,還能叫他送一送你。”

  之前雲秀送上來的奏本他都已經一一看過了,對她研究的方向十分感興趣,也驚訝於她的敏銳,能把天花和牛相聯繫,如果最後真的能有成就,給她一個格格的身份也都是小事了。

  雲秀聽他問起,就說:“佟皇貴妃怎麼突然想到把人給調出去了呢?”

  康熙擺擺手:“她一天一個想法,前些日子還跟我說想抱養衛氏生下來的孩子。”

  慶復和佟皇貴妃的事情到底還算是人家的家事,這個就和姐姐有關係了,雲秀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了:“衛貴人的孩子不是還沒生下來麼?”

  這事兒還真和她們猜得一樣了?佟皇貴妃想抱養衛貴人的孩子?她想了想,這孩子應該是胤禩?可胤禩不是被惠妃抱養的麼?

  康熙說:“生下來之前總得想好抱給誰養,衛氏的身份不夠。”他坦然地在雲佩跟前兒說衛氏身份不夠,坦然到好像已經忘記了雲佩曾經也是那個身份不夠的人。

  雲佩垂着眼說:“那皇上想好了人選麼?”

  “宮裏頭合適抱養的都得嬪位以上,端嬪、僖嬪不大會養孩子,敬嬪、宣嬪身份上不合適,宜妃膝下如今養着郭貴人的女兒,榮妃不行,胤祚年紀太小,你忙不過來,剩下的也就只有惠妃和皇貴妃了。”

  雲佩想了想,說:“您是想把衛貴人的孩子給皇貴妃吧?”無關佟皇貴妃有沒有求過情,看他說的自己膝下有胤祚就知道了。

  惠妃如今還養着胤祐呢,他也才一歲不到,肯定不能再養一個。

  康熙點了點頭,他本就有意叫佟貴妃再抱養這個孩子,可心裏頭願意是一回事,被佟皇貴妃求了又是一回事了。

  他願意叫她養着,是他給的,皇貴妃自己求,是因爲別有所求。

  想明白以後,他心裏多少覺得有點膩味。這話他不會和雲佩說起,只在自己的腦袋裏轉了轉。

  可雲佩和雲秀都看見了他眼裏一閃而過的厭惡,心裏多少都有些唏噓——姐姐還沒成爲嬪妃的時候,佟皇貴妃辦了賞花宴,那會兒康熙雖然算計着叫佟貴妃和鈕祜祿皇后互相制衡,心裏頭卻多少有幾分親近和溫情在,前朝尚之信投降的喜訊,他得了以後還會特意來賞花宴上分享,誇皇貴妃很襯海棠花,嬌而不豔。

  後來屢屢提起,哪怕是安嬪指責佟貴妃的時候,他也親切叫一聲“淑敏”。

  如今就只剩下皇貴妃三個字了。

  雲秀和雲佩對視了一眼,沒說什麼。

  二月初十,衛貴人生下來一個皇子,取名胤禩,由承乾宮佟皇貴妃撫養。

  宮裏頭有人歡喜有人愁,衛貴人多少有一點兒高興,她和惠妃相處起來不大舒服,總覺得有些怪怪的,也不太想讓孩子養在惠妃膝下,只是一直沒有想到什麼合適的辦法,結果聖旨下來以後把胤禩給了佟貴妃養着,她反倒高興起來了。

  雖然不能常見孩子,可怎麼也比養在惠妃手底下好。更何況她想到了德妃,德妃的孩子不也養在佟貴妃手底下麼。她如今算得上得寵,常常出入乾清宮,自然也對德妃每十天在乾清宮裏見四阿哥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心裏隱隱期待,想着過些時候她也要和皇上求求情,叫她也看一眼孩子。

  惠妃就是純粹的不高興了,她折騰了好久,甚至把衛氏的心理打擊成了那樣,最後是爲佟佳氏做嫁衣?!

  雲秀不知道她們心裏的想法,但是隱約能猜到一點。

  康熙也不會去管她們的想法,只是到底還是生了一場大氣——因爲二月底給仁孝皇后和孝昭皇后遷梓宮的時候,佟佳氏和惠妃都告了病假。

  人死如燈滅,就算生前有再多的仇怨,人沒了也該放下了,康熙自個兒是這樣想的,更何況他心中對赫舍里氏是懷念,對鈕鈷祿氏也有半分憐惜,自然不允許別人褻瀆,他叫了太醫院呈了兩邊宮裏的脈案上來,自己仔細看過了幾遍。

  佟貴妃從冊封旨意下來以後一直病着,惠妃則是新病下的,倆人的脈案看着也差不多——都是怒極攻心。

  康熙一瞅脈案,再想想時間,就能猜得出來她們倆是爲什麼生病。

  他已經下了旨意,她們卻還心懷怨懟,叫他很難不生氣憤之心,只是念着要替兩位皇后祈福,到底沒當場發作。

  後頭就沒時間發作了。三月十七的時候,福建總督姚啓聖送來急報,稱鄭經縱情聲色,中風而死。

  去年開始,鄭經在和大清的交戰中就頻頻失利,後來想按照朝鮮投降時候的例子向清朝進歲貢,那會兒康熙有意對臺灣動兵,叫姚啓聖拒絕了,

  如今鄭經已死,鄭氏王朝發生鉅變,姚啓聖都在奏摺裏一一提及。

  鄭經死後,他的兒子們都想着繼承原先鄭經留下的延平王的王位,鄭經縱情聲色那幾年,都是他的兒子鄭克臧代爲監國,過後也理所應當由鄭克臧繼承王位,可其餘宗室並不願意,就請了鄭成功的妻子廢除了鄭克臧的王位,又誣陷其是鄭經妾室偷情生的孩子,將十八歲的鄭克臧給絞殺了。

  鄭克臧被絞殺以後他年僅十一歲的弟弟成了傀儡延平王,被侍衛把持着朝政。

  姚啓聖稱此刻是向臺灣動兵的最佳時刻。

  康熙允了,四月選定木蘭圍場以後,就和大臣們討論過後,決定授施琅爲福建水師提督,讓他和姚啓聖一道兒探討進取臺灣之事。

  雲秀不知道後頭的事情,她在四月裏木蘭圍場之前就又坐着馬車回到了皇莊之上——康熙還真沒騙她,果真叫了慶復來送她。

  只是慶復的表情和全程的行爲都看着不大對勁。

  雲秀上了馬車以後是習慣性地要和慶復搭話的,只是大多時候慶復都默不吭聲,偶爾才應上兩句。

  完全和從前不同了。

  在慶復第五回躲過雲秀的話題以後,她就叫停了馬車,問慶復:“到底怎麼了?”

  慶復看着前頭的路。他們已經快到盛京了,天氣越來越熱,路上也慢慢能看見消融的河水冰塊了。

  他說:“沒怎麼,我在想事情。”

  雲秀問什麼事情。

  慶復:“等送完你我就往甘肅去了,在想路途上該怎麼排遣寂寞。”

  他許是發現了自己的語氣和狀態不對才叫雲秀髮現了,這回回答的時候語氣輕鬆,甚至隱隱帶着笑意。

  雲秀:“就你一個人?”以前慶復身邊好像一直有個小廝跟着的,後來他搬走了,再見的時候雲秀已經進了宮,慶覆在宮裏頭當差,總不能帶着小廝吧,雲秀也就沒見過那個小廝了。

  而且上回慶復到莊子上去找她的時候也沒帶上。

  “當然一個人了。”慶復笑了笑,“我孑然一身,還能帶着誰?”

  雲秀咦了一聲:“佟家竟然肯讓你一個人去?那可是甘肅啊!”三月份的時候康熙到永和宮,就提起過當地的土司因爲競爭官職,把競爭者全族的人都給殺死了,還把財物洗劫一空,甘肅巡撫派人去捉拿土司的時候,被那個土司聚衆七百多人打傷了官兵,至今還沒把人逮起來呢。

  她把這事兒和慶復說了,結果他說:“本來皇上還在動搖的,沒想着真叫我去甘肅,後來出了這事兒,朝廷又有些管不着,皇上才順手推舟讓我過去處理。”

  雲秀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康熙膽子是真的大,讓慶復一個人去甘肅應付土司?佟佳氏一族難道不知道這事兒麼?竟然也敢放慶復過去?

  她都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東西。

  慶復已經盤腿坐在車架上了,這會兒乾脆面對着雲秀:“你是不是擔心我?”

  雲秀一時之間沉默住了,好一會兒之後,她才說:“這換個別人我也擔心啊!”什麼叫是不是擔心我?

  “咱們兩個不是打小的朋友嗎?這眼看着朋友可能有事,我還不能關心一下子?”

  她叭叭叭說了一串,好像想不通慶復爲什麼這麼問。

  慶復就把手肘撐在腿上看着她笑:“所以你是在擔心我咯?”

  雲秀一長串的話忽然就憋在了嘴裏,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樣。

  慶復看着她語塞的表情,嘆了口氣:“雲秀,我很高興。”他知道這一次忽然被調任是因爲什麼緣故,家裏的阿瑪雖然說了並不介意他和雲秀來往,那也是把雲秀看作了和德妃之間聯繫的紐帶,慶復不想,所以拒絕了。

  他拒絕以後,阿瑪難免會想到別的事情,也會不許他再和雲秀接觸。就算阿瑪願意讓他繼續和雲秀相處,以他對姐姐的瞭解,姐姐眼睛裏是最容不得沙子的人,知道他和雲秀來往,多半也會阻撓他們。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

  可是他捨不得不和雲秀說話,捨不得自己看不見雲秀的笑。

  他喜歡雲秀。

  雖然雲秀可能並不喜歡自己,只是把自己當做朋友,一個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可她說擔心自己的時候,他仍舊覺得高興,高興到心裏頭軟乎乎的。

  那是一點兒別人看不見,他也想偷偷藏起來的歡喜。

  小的時候他總是一邊練武,一邊悄悄在心裏默數十個數,等數完了十個數以後,他的牆頭一定會探出來一個小腦瓜衝他喊“慶復你能不能別吵人睡覺!”

  而現在,他撐着自己的腦袋,看向雲秀。

  雲秀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看我幹什麼?我跟你說啊,甘肅真的很危險的,你去了那邊可不能逞一時意氣就把自己的安危不當回事知道不?”

  她說什麼慶復都說好。

  雲秀最後就不說話了:“行了,趕緊走,把我送到盛京就好了,別耽誤了你的差事。”

  馬蹄聲又慢慢響起,一路上,慶復最開始那種沉默的狀態也消失了,雲秀也鬆了口氣。

  等到了莊子上,慶復把她從馬車上扶下來,她忍不住問:“你要不要在這裏休息一天再走?從這兒騎馬到甘肅要好久吧。”

  慶復說不了:“我走官道,快馬加鞭,中途還有驛站可以休息,你放心。”時間確實有一點緊,他送雲秀過來的一路上怕她坐馬車不舒服,沒敢駕車駕得太快,無形中就增加了行車的時辰。

  雲秀點頭,想了想,把腰間的荷包解下來:“上回看你那個荷包都舊了,也該換新的了,我這個是才做的,還沒用兩次,你可別嫌棄。”照舊還是從前的普通款式,送出去也不打眼。

  慶復不覺得她送的這個荷包有多麼的普通,上一個雲秀給他的荷包他一直戴着,兩年過去了都沒捨得換。

  他接過這個新的荷包掛在身上,然後說:“你進去吧,我等會就走了。”

  雲秀應了一聲就往裏頭走。

  走到快門口的時候,慶復忽然喊了一聲:“雲秀!”

  盛京的莊子外頭都是泥地,好在冬天裏溫度低,把這一片泥地凍得結結實實的,腳尖上也不會沾了泥。

  慶復就站在路邊兒上,一腳踩在路邊的草上,另一隻腳踩在泥上,他也沒發覺腳上力道不對,就看着雲秀。

  雲秀回過頭:“怎麼了?”

  他說:“我這回不知道要去多久,興許一年就能回來,也許二三年也不能回來,你……多保重。”

  雲秀先是驚訝:“二三年也可能不回來?”京中不都是三年述一次職麼?慶復是佟佳氏一族的人,他們總不會讓他在外頭呆上好些年回不來吧?

  慶復點頭。他不知道姐姐多久會忘卻這件事情,也不知道她會不會讓自己回來,可他想着,如果自己走得遠遠的,以後不和雲秀來往,姐姐是不是就不會針對雲秀?

  他沒有答案,只能提前和雲秀告別。

  幸好,幸好雲秀不喜歡自己,自己離開,她也只當做朋友遠行。

  或許過幾年,她就把自己忘了。

  “等我過幾年回來,希望你都成爲雲秀格格了。”

  沒人不喜歡祝福,雲秀笑彎了眼:“好。”

  她和慶復再次告別,扭頭進了莊子,慶復也上了馬,朝着遠處的大路走去。

  雲秀進了莊子以後驚訝地發現陳太醫居然已經在莊子裏了:“我之前還去太醫院找您呢,結果他們說你不在,我就以爲你在家休息,也不知道你家在哪,走的時候就沒問您。”

  陳太醫白了她一眼:“我根本沒回京!”

  “啊?”雲秀驚呆了,“您這是年也沒回家過啊?就呆盛京了?”

  陳太醫冷哼一聲,從房間角落裏拖了個箱子出來:“喏,你瞧,我這小半年的成果。”

  雲秀打開箱子看了看,頓時汗顏。她回去的時候是九月份,十月份太后聖壽節,然後一直在京城呆到了現在,的確有小半年沒在。

  她是真沒想到陳太醫竟然一個人在這兒呆了那麼久,還攢了一大箱子的資料,頓時感覺自己像個摸魚選手。

  陳太醫說:“周圍幾十個莊子我都跑遍了,所有和天花的資料我都記錄下來了。”

  長久呆在莊子上,他也沒有很打理自己,這會兒多少有點不修邊幅,可他眼神亮着光:“你之前那個猜想還真就沒錯!那些人出天花痊癒的速度還真的和是人痘還是牛痘有關。”

  他絮絮叨叨地說着這半年的事情。

  雲秀才知道這周圍的許多個莊子並不全都是種水稻和小麥的,也有養動物的,種菜的倒是沒有,畢竟盛京太冷了。

  養動物的又多以牛羊爲主,那幾處養牛的莊子上,天花痊癒的機率也是最高的。

  陳太醫說:“尤其是小孩兒和女人,病癒率尤其得高。”

  雲秀想了想,說:“小孩兒是因爲他們常常要放牛,和牛的接觸時間長,女人也差不多。”這會兒家裏的男人們都是要下地的。

  陳太醫點頭。

  其實以前很多人有一個誤區,覺得只有奶牛會得天花,但是雲秀調查完了以後才發現不止奶牛會得天花,普通的黃牛也是會得天花的,只要吃了沾染了天花病毒的草,亦或者接觸了天花病毒,不管是什麼牛都會得天花,只是天花基本不怎麼在牛的身上顯出來。

  牛痘最開始在歐洲發現的時候,是有人發現擠奶工們基本沒有出天花然後病癒的麻子臉,過後才發現了從牛身上接種痘苗的好處。那是因爲歐洲人對牛奶的供應需求很大,擠奶工又是以牛羊牧場爲主要工作場合且親密接觸了牛身上的痘苗,擠奶工纔會被那麼明顯的發現。發現痘苗的人也不會去認真觀察老黃牛身邊的人羣。

  ——除了已經知道了結論,相當於開了掛的雲秀。

  不過雖然自己開了掛,到如今爲止她也只是提供了一個研究方向,陳太醫還是出了很大力氣的,畢竟是連家都不回的男人。

  雲秀給康熙寫奏本的時候也就很認真地把陳太醫做的所有事情都給加上去了,寫了滿滿一頁誇他。

  康熙收到奏本的時候眉頭皺得死緊:“怎麼她話一直能這麼多?”

  雲佩依舊在和他一塊兒看雲秀的“信”,聽了這話就說:“您不愛看就別看了,都給嬪妾看吧?嬪妾喜歡得很。”

  康熙偏不:“朕就要看!”

  他一目十行地掃下去,倒是對雲秀提到的陳太醫有幾分讚賞,想着回頭等他回來可以提一提職位。

  緊跟着,他繼續往下看,就忍不住皺起了眉。

  因爲雲秀在奏本上寫,她想給人做實驗,在人身上種牛痘,請皇上能夠批准她,並且給她再送幾個避痘所熟練種痘的太醫過去,然後找一找有沒有合適接種牛痘的。

  康熙看完,忍不住說:“真是胡鬧!”

  如今也不過是得了個粗淺的結論,雖然有大量事例可以證明,可到底是很危險的事情,怎麼能用人去做實驗?

  他不知道牛痘本身是已經被證實了的實驗結果,只覺得雲秀這個想法實在太過大膽了。

  拿人做實驗?最後要是失敗了,豈不是讓他被人詬病?御史們天天都在盯着他,就等着他犯什麼錯,一步行差踏錯,那就得遺臭萬年。

  他很猶豫。

  一方面覺得這個法子隱約可行,一方面又覺得這事兒太過草率了,不能輕易下定論。

  雲佩看出來他的猶豫,就說:“皇上要是怕被人說,就找那些死囚不就好了?左右都是要秋後問斬的,能試驗一下新的種痘法也算是他們的貢獻。”

  康熙沉思了一下,說:“這樣也好,只是盛京到底有點遠了,那麼多的死囚運過去,沒人看管也是大問題,要是中途跑了幾個,也會爲禍百姓,他們的事情要是辦得差不多了,就叫他們回京做試驗。”

  結果雲秀說還要在莊子上耽擱兩三個月。

  過了兩三個月,甘肅巡撫上了奏摺,說慶復到了甘肅以後,領着兵馬和土司搏鬥,成功緝拿了三百餘人,摺子最後,甘肅巡撫問這些人該怎麼辦,是秋後問斬,還是隻抓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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