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作者:江邊水色
她心裏頭還在惦記着胤祺,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請雲秀要照顧好他,一邊悄悄地看着雲秀,問:“你們宮裏頭平常叫膳的時間也是和坐月子的時候一樣嗎?”

  雲秀說是。

  宜妃就挑着眉頭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信心作祟,每回雲秀帶着人從宜妃坐月子的那個屋子前路過的時候,她總能看見宜妃正襟危坐。坐月子的時候不能洗頭,她也要叫人撲了香粉香膏,或者拿桂花油把頭髮抿得一絲不苟,然後盤在腦袋後頭。

  雲秀每次路過,都能看到她整整齊齊的。

  後來她悄悄問了院子裏的人,結果她們說,有一天聽見宜妃說“我這是在別人宮裏頭,當然不能輸給她們,得用我最漂亮的時候面對她們,等雲秀進來,我要叫她看看什麼叫做宮裏頭就算坐月子也好看的主兒!”

  雲秀就哭笑不得了,宜妃還真是一個……奇奇怪怪的人。

  自從知道了這句話以後,她再看見宜妃都沒法直視她了:“您放心,宮裏頭的阿哥們種痘都是一樣的,我肯定謹慎再謹慎。”

  宜妃心滿意足,然後就把幾個大盒子又放到了雲秀面前。

  雲秀遲疑:“這是?”

  宜妃說:“這個月承蒙照顧,這是我還人情的禮物。”

  “之前不是有好幾個箱子了麼?那些儘夠了。”雲秀搖頭,“您送這麼多,不知道的還以爲咱們有什麼交易呢。”

  “我看誰敢?!”宜妃哼一聲,“也不出去打聽打聽,本宮就愛給別人送東西,他們送不起的人就別酸我!”前年皇上巡視盛京的時候,住的就是她阿瑪家裏,那會兒賞賜了不少的東西,三官保心疼寵愛女兒,過了沒多久,就託人把好些東西送給了宜妃,這都是過了明路的,誰也沒法說什麼。

  緊跟着,她就像是害怕雲秀後悔一樣,帶着人就走。

  等她們走出去一半了,雲秀沉默地看了一眼隔壁,給春雨使了個眼色。

  春雨連忙追出去:“宜妃娘娘!您把十阿哥給忘了!”

  ……

  雲秀跟雲佩聊天的時候,把這件事情當成了笑話講給她聽:“姐姐你不知道,宜妃娘娘回來的時候臉都是綠的,差點沒把我笑死!”

  天底下最不靠譜的親孃,估計就是宜妃了吧?走着走着竟然還能把親兒子給忘了。主要是她回來的時候還嘴硬,說要不然把胤禟寄養在這裏算了,反正她付得起錢。雲秀咳嗽一聲,宜妃表情就訕訕的,最後灰溜溜帶着吐泡泡的胤禟跑了。

  雲佩一邊給扎喇芬擦臉,一邊跟着笑:“她也真是,我還從來沒見過宮裏頭誰跟她一樣大大咧咧的。”

  其實最開始看見宜妃的時候,她們還覺得宜妃很不好相處,那會兒的宜妃就像個小炮仗似的,最開始的時候還很看不起那些低位嬪妃,也經常和雲秀雲佩她們針鋒相對,後來也不知道是因爲什麼,她的脾氣忽然就改了,雖然還辣,卻不嗆人了。

  雲秀說起這個的時候還問了姐姐爲什麼。

  雲佩說:“還能是因爲什麼?這宮裏頭要是處處嗆人,樹敵太多,哪能舒舒坦坦地過日子?”之前宜妃嗆過她好幾次,回回都沒有佔着便宜,反倒自己吃了好幾次的虧,次數多了,就算她再蠢,也該收斂起來了。

  “她如今還保持着小辣椒的氣勢,不過是把自己和別的嬪妃做區分,讓人覺得新鮮。”宮裏頭的嬪妃們大多都乖順,難得有她這樣的脾氣,皇上看着也會覺得新鮮喜歡。

  不然人人都是同一個模樣,可怎麼出頭呢?

  雲秀聽完她說的話,不免想到了良貴人。

  上個月宜妃生孩子的時候良貴人像是有話想和雲秀說,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佟皇貴妃開了口要胤禛的緣故,她後來就默不吭聲了,雲秀就猜到了大概是和八阿哥有關係。

  這些日子八阿哥和胤禛走得近些,因爲出去的那一趟她們帶了胤禩,小孩子之前哪有什麼喜歡和不喜歡的,能玩得到一起就是關係親近了。

  上個月佟皇貴妃沒把胤禛要回去,她就起了心思把胤禩給抱回去了,爲了這個,胤禛還來找過雲秀,說胤禩偷偷哭過,問自己能不能一直呆在永和宮裏。

  雲秀就問了胤禛爲什麼他這麼問,胤禛只好交代:“八弟說在那邊呆得不舒服。”

  承乾宮裏頭現在壓抑得很,宮女太監們都不敢大聲說話,生怕有一個不順心就讓主子生了氣,回頭他們要喫掛落。

  有一回胤禩找奶孃要點心,結果奶孃說這會兒不好出門,讓他忍一忍,就那會兒話音還沒落呢,正殿裏頭就傳來砰砰砰砰砸東西的聲音,他還隱約聽見了女人崩潰大哭的聲音。

  能在宮裏頭大聲哭出來,多半隻有佟皇貴妃了。

  所以胤禩的奶孃只能時時拘束着他,讓他輕易不要到外面去,免得讓佟皇貴妃看見了遷怒他。

  胤禛說完,問雲秀:“姨姨,佟額娘爲什麼要哭?”

  小孩子眼裏沒有是非觀,也不知道自己的親額娘和抱養的額娘有什麼區別,他只知道佟額娘哭得好傷心。

  雲秀摸摸他的腦袋:“你佟額孃的孩子沒了,所以傷心,要是額娘沒了你,姨姨沒了你也會和她一樣傷心的。”

  她之前的猜測隱約成了真,佟皇貴妃多半是產後抑鬱了。畢竟期待了那麼久的孩子,還是頭一胎,任誰都受不了這個打擊。

  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心裏覺得她有點可憐,卻實在沒辦法同情她,甚至還覺得她太可惡——自己的孩子沒了,難道不應該更加體會別人當母親的心情嗎?可她沒了孩子以後,頭一個反應竟然還是把胤禛給抱走。

  在她心裏,或許孩子重要,那也是自己的孩子更重要,別人的孩子就不一樣了,那只是她擁有權勢的工具。

  胤禛似懂非懂。

  不過也不必要他現在就能懂,等以後年紀大了,有了自己的孩子了,自然就明白了。

  外頭的消息已經傳的差不多了,如今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弄了牛痘出來,正準備向外推廣,最開始的兩個試驗者竟然就是當今的皇阿哥。

  這事兒引起了譁然大波,不過大家更多的反應還是,這什麼牛痘真的有用嗎?當今可是說了,會在每一個省提供兩百例免費接種,前兩千主動接種的人還能各自領一包米麪呢!

  有不少人十分心動,能白嫖的東西爲什麼不拿?不過也有怕死的,都在準備看接種的結果。

  在所有人的質疑之下,雲秀帶着四阿哥和五阿哥兩個人住進了避痘所,除了他們兩個以外,郭絡羅氏生的四公主也跟着一塊種痘。

  所有的流程雲秀都很清楚,跟着她一塊的也是之前那幾個熟悉了的太醫,並沒有假手於別人,可見康熙心裏頭對這件事情還是挺重視的。

  陳太醫已經因爲牛痘升任了院判,從正七平變成了正六品,本來他是屬於小方脈科底下一個普通太醫的。清初的時候,滿人剛剛入關,那會兒天花肆虐,所以宮廷裏成立了痘科,到了康熙登基沒多久,因爲接種人痘的原因,有效遏制了天花的傳播,所以把痘科合併到了小方脈科,又有另外兩科進行了合併,十一科就成了九科。

  胤禛從進了避痘所以後就開始害怕,開始的時候只是打哆嗦,到後面看見的人越來越多,就差抱着雲秀的腿不敢走了:“姨姨,我害怕。”

  他已經六歲了,六歲大的孩子都有三十公斤重了,就這麼抱着她的腿不敢走,雲秀拖都拖不動他。

  雲秀只能哄:“你怕什麼?”

  胤禛默默地嘆了口氣:“雖然我很想當一個勇敢的小男子漢,但是害怕就是害怕,我不能欺騙姨姨和自己哇!”

  “人小鬼大的,大道理真多。”雲秀牽着他的手:“別怕,有姨姨在呢!”

  跟在他們身後的五阿哥胤祺難免覺得羨慕。他在皇太后膝下長大,也沒有什麼玩伴,皇祖母雖然寵愛他,可他偶爾也會羨慕兄弟們可以一塊兒玩,可是皇祖母一直沒說叫他去讀書,胤禛已經去上書房了,聽說過段時間胤祐也要去了。

  皇祖母一直沒有提起這件事,他自己也不好意思提,額娘倒是時常能見一見,可上頭不提的事情她也沒好意思張嘴。

  就到了這樣尷尬的地位。

  雲秀安撫好胤禛以後就回頭看胤祺,見他低着頭不說話,又落後了幾步路,就帶着胤禛停下來等了一等他,等他上來,就拉住了他的手,和胤禛一左一右。

  胤祺怔忪。

  雲秀說:“咱們胤祺是不是也害怕?你額娘叫我好好照顧你,你要是有什麼不舒服的,儘管和我說。”

  胤祺:“+……”

  雲秀:“?”原諒她有點聽不懂。

  胤禛看看雲秀的臉色,說:“五弟說有一點害怕,謝謝姨姨。”

  然後他嘀嘀咕咕和胤祺說了幾句話。

  反正雲秀是一句沒聽懂,她不會說蒙古語,家裏頭的人倒是會說一點點,也想教她,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沒有語言天賦,最多也就記得住問好,你好、謝謝之類的話,她還琢磨着以後跟着小孩一塊學的。

  結果他們兩個知道雲秀聽不懂以後,就嘀嘀咕咕的,最後還是胤祺不好意思了,主動湊過來,拉着胤禛給自己做翻譯,磕磕巴巴地和雲秀說話。

  不過也沒說多久,避痘所裏的人都已經準備好了,連出了天花的牛都準備好了。

  儘管之前已經做過無數次的試驗了,這會兒太醫們心裏頭還是緊張的,畢竟給犯人們做手術不用擔心自己沒有小命,給阿哥和公主們就不一樣了。

  雲秀先去看了牛,確認沒有問題以後,才讓太醫們準備開始種痘。

  她心裏頭也有一點緊張,反覆檢查過了所有的東西,連準備給胤禛他們的毛巾都挨個看過,直到確認無誤了纔敢讓太醫們動手。

  陳太醫說她也太過緊張了。

  雲秀苦笑,能不緊張嗎?宮裏頭兩個寵妃的頭一個孩子都在這裏了,其中一個還是她親侄兒,萬一出什麼差錯可怎麼辦?更何況她還想借着這次機會把牛痘推廣出去呢。

  胤禛已經躺着牀上等着接種了,聽了陳太醫的話就悄悄張開了眼睛,然後伸手去拉雲秀的手:“姨姨不要怕啦,胤禛會乖乖好起來的!”

  他把雲秀的手拽得緊緊的,顯然自己也害怕,卻強撐着安慰她。

  雲秀就摸了摸他的腦袋:“好,一切都交給我。”

  除了種痘以外,太醫們還要寫摺子,摺子上頭清晰記錄了阿哥公主們每日的脈案以及出痘情況。

  胤禛從來愛跑愛跳,身體一向比別人強壯一些,出痘的情況就還算不錯,讓雲秀比較意外的是四公主額勒赫,她的身體居然比起旁人要強健不少,之前雲秀不是拿那些蒙古小孩做牛痘試驗麼,他們的身體已經是很不錯的了,沒想到額勒赫比他們還要好,甚至隱隱超過了四阿哥胤禛。

  要知道,四阿哥已經開始練習射弓箭了,每天拿着小弓練習臂力,而額勒赫還比四阿哥小上一兩歲呢。

  另一個胤祺的情況就是最差的,他在皇太后宮裏養大,皇太后年紀大了,很是溺愛孩子,所以對他的要求不高,騎射書本隨便他怎麼樣,人開心就好,所以胤祺吃了睡睡了喫,已經成爲了一個小胖子。

  小胖子也有一點虛,所以出痘情況略差一些。

  雲秀後來悄悄看了太醫們的記錄,倒是沒記什麼出格的,但把四阿哥五阿哥和四公主的身體情況都寫上了。

  比如寫四阿哥就是練習了騎射,但力氣不如別人,身體情況和同齡人相比略差,寫五阿哥,沒寫他被皇太后寵着,而是寫“體胖而氣虛”……四公主就是“異於常人”。

  雲秀看完一口水差點噴出來。

  結果陳太醫還說:“以前我在外頭給人看病的時候,病人多,臉都記不住,哪像現在在宮裏,見了誰要是不認識那是要掉腦袋的,以前我記不住人,就按最顯著的特徵來。”說到這,他還有一點得意,“不過最準確的法子是摸脈,摸到這個人的脈,我就能記住他,等下回來了我還能精準地認出他來。”

  雲秀就吹捧他:“是是是,您啊最厲害了,所以咱這痘幾天能消?”

  陳太醫掃了一眼:“三天吧,三天就能好。”

  雲秀就安心守着他們。

  這三天避痘所裏安靜的很,偶爾胤禛他們三個孩子醒着會和雲秀說說話。

  裏頭安靜,外頭就不一定了。

  先是鈕祜祿貴妃生下來一個皇子,取名叫胤(俄),聽說生的時候有點艱難,因爲這孩子有點太大了,明明鈕祜祿貴妃是正常喫喝,從不亂補,可偏偏胤就是胖了點,生的時候太難,痛得鈕鈷祿貴妃這樣一個好脾氣的人,一邊喘氣一邊罵臭小子。

  再就是康熙帶着太子胤礽去了南京明孝陵,明孝陵裏頭埋着朱元璋和他的皇后,也不知道康熙是不是心中得意所以去給朱元璋焚香上墳去了——不過雲秀估計他有一點自己做成了什麼事情,所以想去給偶像看一眼自己也是很牛逼的意思在裏頭。

  很像陸游的“家祭無忘告乃翁”。

  去完明孝陵也沒多久吧,康熙從那邊兒回來以後,佟佳氏聽說又病了,憂思成疾。

  康熙也沒說什麼,只讓她好好養着,結果沒多久,欽天監裏就傳出來話,說佟皇貴妃命理缺水,該找個八子之中帶水的才能相合。

  從那之後,宮裏頭就開始把每個人的生辰八字排了個遍——她們不知道具體八字,卻能根據前頭的生辰和年紀推出六字,算來算去,還是把注意落到了胤禛身上。

  雲秀聽他們說了半天的木水土金之類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愣是沒明白是什麼,然後最後掰扯了半天陰陽,得出來的結論就是要把胤禛送回承乾宮。

  雲秀:“……”我現在都不用懷疑,我覺得佟皇貴妃你就是來搶孩子的。

  外頭到底打算怎麼處理,一直沒透露出消息來,可雲秀隱隱有一點擔心,封建王朝多半都是迷信的,指不定康熙就會被說動,然後把四阿哥直接送回去。

  她心裏憂愁,面兒上卻沒顯出來,仍舊好好照料着幾個孩子。

  果然到了第三天,幾個孩子臉上的痘開始慢慢結痂、脫落,胤禛臉上也就只剩下了幾顆零星的痘在等着消磨了。

  雲秀想了想,叫人往外頭傳了消息。

  其實也沒傳什麼特別嚴重的,只是胤祺和額勒赫都已經大好甚至能出門離開隔離了,胤禛臉上的痘還沒完全消掉,總能傳一點虛虛實實的東西。

  所以在胤祺他們兩個出去以後,旁人沒看見胤禛,就有人問起爲什麼四阿哥沒出來。

  胤祺就拉着額勒赫的手很緊張,他只會說蒙古語,額勒赫卻會說,於是她說:“太醫說四個的天花嚴重,還要幾天才能出來呢。”

  其他人詫異:“哦?可你們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不是說是牛痘嗎?怎麼快和人痘一樣了?”

  額勒赫說我也不知道:“太醫說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她不說,外頭的人卻會猜,他們都在猜四阿哥要不好了。

  可這要是真的不好了,欽天監算的那個還作數麼?佟皇貴妃真會要一個快不好了的四阿哥麼?還是退而求其次選擇別人呢?

  宮裏頭猜來猜去的人還真的是不少。

  一直到胤祺和額勒赫出來三天了,裏頭四阿哥還在呢,太醫每天送出來的脈案也沒什麼異常,只是說痘還沒發完,要等幾天。

  康熙在一日之內連續收到了永和宮和承乾宮兩宮的點心茶湯。

  兩份湯擺在跟前的食盒裏,康熙有一點猶豫,不知道該選哪一份。

  他先看了梁九功一眼:“你說,朕該怎麼辦?”

  梁九功哪裏敢接這話:“萬歲爺,您是最英明神武的人,您自己都選不出來,奴才哪裏能選?”選誰都得罪啊!

  康熙擰着眉頭罵了他一句,又盯着食盒不說話了。

  梁九功覷了覷他的臉色,說:“德妃娘娘送的是芙蓉湯,皇貴妃娘娘送的是阿膠蓮子羹。”芙蓉湯是拿嫩豆腐煮的,裏頭加了火腿等鮮甜的料,喝起來是鮮鹹口的,阿膠蓮子羹不用說,那是甜口的。

  梁九功低着頭,咂摸着這兩道湯的意思。誰也不用提,都知道是爲了四阿哥來的。

  可要他說,德妃娘娘的湯要更好一些——雖然早些年的時候皇上確實喜歡喝阿膠蓮子羹,可那已經是以前了,佟皇貴妃纔剛把德妃娘娘送到身邊的時候,叫人來送的就是阿膠蓮子羹,從那以後,其實皇上就不愛喝阿膠蓮子羹了。

  皇上心裏頭想是一回事,佟皇貴妃真的順着他的心意做了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且現在的天氣喝阿膠蓮子羹其實有些過於甜膩了,皇上本來心情就不好,特別煩躁,再喝甜的恐怕心火要脹得更厲害了。

  他悄悄嘆了口氣,其實不太明白,爲什麼佟皇貴妃完全沒了剛進宮時候的那股聰慧勁兒了呢?難道她一點不行動,皇上就不會把四阿哥抱給她?梁九功覺得未必。

  這一手啊,叫病急亂投醫。

  再瞧德妃娘娘,這芙蓉豆腐羹送的和家常便飯似的,也沒太刻意,就跟在皇上跟前說我知道宮裏頭如今的流言,我就隨便做做樣子,反正您可能也不愛喫。

  果然,下一秒,他就聽見康熙問:“永和宮今天喫什麼?”

  梁九功就知道他要問:“德妃娘娘這些天都在給四阿哥祈福,在喫素呢,御膳房看着不像回事,就送了這道芙蓉羹。”唯一帶一點肉的,這不還都給您送來了嗎?

  康熙哦了一聲:“德妃出月子了吧,朕去瞧瞧她。”

  沒一會,人就到了永和宮。

  這會雲佩正喫飯呢,康熙一看就知道梁九功說的是真的。他掃一眼桌上,見都是綠的,說:“再添一副碗筷來。”

  雲佩已經把碗放下了:“皇上沒用膳麼?叫他們重新再上一桌吧。”

  康熙搖頭:“你喫你的,不必管我,胤禛也是朕的孩子,他這麼久都沒出來,朕心裏頭也擔心,跟着你一塊給他祈福也是應該的。”

  碗筷上來,他默默跟着吃了兩碗飯,等東西撤下去、漱了口,端上茶了,他才說:“朕知道你心裏的想法。”

  雲佩默默。

  她一不說話,康熙就知道她心裏頭在想什麼,就是這副默不吭聲的模樣,什麼話也不說,就能讓他心虛,覺得自己對不起她。關鍵人家也沒刻意表現出來這個意思,是他自己想的太多。

  他略微放低了身段:“四阿哥朕是想着,還是放在承乾宮裏好。”頭一句話說出來以後,剩下的話說出來也就容易了,“先前孝昭皇后沒了,你也知道朕心中感受。”

  那會兒他心有愧疚,便同如今一樣:“說到底,她還是朕的表妹,佟佳氏的女孩。”

  雲佩輕哂。孝昭皇后抑鬱而終,還捎帶了一個安嬪,那時候朝中勳貴都在勸誡逼迫,把他煩得幾天沒睡好。

  如今又來一個佟皇貴妃,要是她再出什麼事兒,外頭的人多半要議論他,不然爲什麼宮裏頭能頻繁沒了這麼多的嬪妃?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四九城裏的八卦永遠是最新鮮、最讓人津津樂道的。

  他怕了。

  不是怕佟佳氏族的權勢,也不是怕滿洲勳貴的脅迫。他怕的是堵不住悠悠衆口,怕的是自個兒名聲不好聽。

  所以要委屈她,委屈胤禛。

  她其實心裏頭也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只是末了聽完他說的話,心裏頭還是微微失望。

  好在她也沒對他抱太大的希望。

  康熙看她一直不說話,就拍了拍她的手:“明年南巡,皇貴妃留守京城,你帶着胤禛一塊兒吧!”

  這是打了一棒子給的甜棗兒,他卻不會允許她不接,不接他還會生氣。

  雲佩就揚起笑臉。

  等他走了,她臉上的笑立刻就落了下來,叫如意想辦法給雲秀遞消息。

  承乾宮裏,佟皇貴妃在知道康熙去了永和宮以後就砸了花瓶,還沒等再砸一個,她就又聽宮人說,皇上還叫她養着四阿哥。

  她先是一怔,繼而笑着整理頭上的釵環,往外頭走,邊走邊問:“皇上呢?是不是到咱們的宮門口了?”

  才走到門邊,若煙就哆嗦着說:“……皇上回乾清宮了。”

  佟皇貴妃的腳步停住,臉部忍不住抽動了一下。

  再一看旁邊跟個鵪鶉一樣的宮女太監們,她覺得自己又有一點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了。

  強行剋制住了自己焦躁而生的怒氣,她扭頭就回宮,結果正好看見了在窗戶口探頭探腦的胤禩,頓時火從心中起:“伺候八阿哥的人都給我出來!”

  照顧胤禩的人聽見聲音,心中叫苦,沒一會兒就跪滿了院子。

  佟皇貴妃一一看過去:“如今是誰看着八阿哥的?”

  奶奶趙氏跪行出來:“娘娘萬安,今兒是奴才當值。”

  “阿哥在窗邊望來望去成何體統?!萬一摔了怎麼辦?你們就不知道看着點?”

  趙氏默默。她這會兒也沒替自己爭辯,默默認罪可能還好些,少點懲罰,要是當場辯解,只怕等待她的就不是挨板子了。

  果然,佟皇貴妃說:“奶孃失職,賞她二十板子長長記性。”

  立馬就有小太監搬了條凳、拿了板子過來。這打板子也有技巧,有些人爲了羞辱人,那都是要脫的只剩裏衣打的,打上十板子,身上也就血糊糊的了。

  那種都是在年紀小的宮女們身上使的,像是奶孃這樣的人就不一樣了,仍舊把衣服穿得好好的。雖然佟皇貴妃正在氣頭上,他們打人的時候也不能下死手,萬一把人打死了,回頭宮裏頭要是傳什麼佟皇貴妃苛待皇子的名頭,受苦受累的就是他們。

  可這要是打的跟撓癢癢似的,佟皇貴妃撒不出去的氣可就要撒到他們頭上了。

  太監們掐着力道,把趙氏打了個半死,出氣和進氣堪堪持平,重一分人就沒了,輕一分看着不過悽慘,如今這樣看着血淋淋,內裏卻沒傷到骨頭。

  可這會兒的胤禩哪知道這些?他只知道一直伺候自己的奶孃被打了,身上全是血。

  他站在走廊底下目睹了這一切,心裏頭驚慌又害怕,整個嗓子都像被掐住了一樣,癢的厲害,疼的也厲害,還喘不過氣。

  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他想上去攔,卻被身邊跟着的人死死按住了,他知道按着自己的人是誰,那是他親額娘唯一能安插進來的人手,以前在院裏灑掃,他藉口他鳥養得好把他調到了身邊。

  整個宮裏頭只有他和四哥會全心全意對自己好。

  他被死死地拽在了原地,小太監跪在地上,話音裏帶着哭腔:“主子!我的親主子,您可別衝動!”

  胤禩今年才三歲,還不懂人情世故,可他知道自己奶孃被佟額娘打了,眼看着要沒命了。

  小太監拉着他,他人小根本掙脫不開。

  小太監壓低了聲音急促地說:“主子,那可是皇貴妃啊!得罪了她,甭說是咱們,連良主子都吃不了兜着走!”

  胤禩聽不懂。

  奶孃被拖回了房間,佟皇貴妃扭頭回了自己的屋子,她大約是終於痛快了,也沒再和從前一樣哭了。

  今兒的承乾宮比起平日裏要安靜一些。

  胤禩望着院裏,那些小太監正打了水往地上衝,嘩啦啦一盆水下去,血跡就被衝沒了,好像根本沒出現過似的,只留下一片溼漉漉的痕跡。

  替換趙氏的奶孃心裏也怕了,趕忙過來抱胤禩,剛抱起來沒多久,她就聽胤禩問:“皇貴妃娘娘很厲害嗎?”

  那奶奶嚇了一跳,連忙捂住他的嘴:“小主子這話可不經說,咱們可惹不起。”

  胤禩固執地看着她:“皇貴妃,厲害嗎?”

  奶孃一邊掀簾子一邊側身抱着胤禩進屋,不以爲意地說:“可不,厲害着呢!宮裏頭沒有皇后,除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後宮裏頭就數她最大,太皇太后不管事,皇上也是撒手就不管了,皇貴妃就是宮裏頭最大的了。”就算不得寵又怎麼樣?人家有家世啊!

  胤禩:“皇阿瑪和皇貴妃娘娘比,誰厲害?”

  “那還用說?肯定是皇上了!”

  她把胤禩放下就出去給他拿玩具,胤禩默默看了一會外面那灘濡溼的水痕,忽然說:“那我要當最厲害的皇阿瑪!”這樣,他就不會害怕佟皇貴妃了吧?

  屋裏頭沒人聽見他在說什麼。他受了驚,沒到半夜裏就發起燒來,奶孃再不敢得罪佟皇貴妃,也不得不去請太醫了。

  只是他驚懼過甚,燒了兩三天都沒好,時好時壞,反反覆覆,好在溫度不太高,不至於要了他的命。

  這天夜裏,他睡醒以後渴得要命,又發着燒,身上沒力氣,就喊奶孃要水。

  可幾個奶孃伺候照顧他好幾天沒閤眼了,這會兒正睡着了,他喊了半天也沒人搭理他,更別說水了。

  正迷迷糊糊的時候,他隱約看見四哥正爬到炕上摸他的額頭,又跑去桌邊倒水,哄着他喝水。

  乾燥的嘴脣得到了緩解,胤禩也終於回過神了,睜開眼了,一看到四哥,他就忍不住大哭起來:“四哥!奶孃被佟額娘打啦!”

  說是大哭,其實也跟幼貓哼唧似的,他嗓子啞了,說不出話,胤禛就聽見了佟額娘、打了。

  他啊一聲:“佟額娘打你了?”

  胤禩想搖頭,卻最終也沒搖成功,只能撲到胤禛身邊:“四哥!”

  胤禛嫌棄他一身汗臭,把他往旁邊挪了挪。

  結果才挪了一小會,胤禩就又自動滾到了他身邊,一邊和他貼貼,一邊委屈地小聲嗚咽。

  “嗚嗚嗚嗚嗚嗚嗚,害怕!”

  “嗚嗚我、我都不敢哭,怕佟額娘打我。”

  “佟額娘好凶……”他發着燒,嗓子也啞了,說的話也含糊不清,聽起來就和小聲嘀咕一樣。

  ……

  胤禛無語望天——早知道他就該跟姨姨回永和宮的,能賴一天是一天!幹什麼這麼早回來?!

  都怪他自己一聽到胤禩生病了就心軟了。

  唉!

  算了算了,都是兄弟——前提是胤禩不老挨着他。

  “胤禩!你能不能往旁邊點?!”

  胤禩一無所知並且吧唧了一下嘴,還在做夢自己成了皇阿瑪……w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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