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動蓮房 第80節 作者:未知 尤其那個胡人將領,他看她的目光就如土狼看上了羊羔,寶嫣暗暗皺眉。 她不喜歡這人瞧她的眼神,比之陸道蓮和晏子淵並不相同,更直白生厭。 好似在他眼裏,寶嫣的價值就如同牛羊一樣輕賤。 會讓她聯想到被胡人掠走的漢人婦女,他們會拿她們當做繁衍淫-辱的工具,迫使她們生下混種,然後做牛做馬,替胡人幹活。 有的受不了便自尋短見,有的活了下來也生不如死。 這世道,最不公的就是女子,備受欺負的也是她們,就這樣蘭姬還認爲這種人比蘇賦安和蘇鳳璘強。 寶嫣輕輕將目光撇向一旁,那蘭姬真是瞎了眼,蘇家養育她這麼久,生恩養恩數十年。 不過區區一段時日,她就變了,這和認賊作父又有什麼區別。 在胡人將領安慰蘭姬時,晏子淵也靠近了寶嫣身邊,他餘光覷着那頭,刻意壓低嗓音對寶嫣提醒道:“你與蘭姬同宗同族,在蘇家那麼多年,竟不知道她母族是似密國的王室麼。” “那密茲岸是大王子,掌管軍隊,講不好下一任似密國的國君就是他,此人不是個善茬,你最好不要招惹到他。” 寶嫣覺着他話裏有話,但一時分辨不出他到底想說什麼。 她眼神裏流露出一絲迷茫,許是在想這位似密國的大王子,豈是她說不招惹就能不招惹的。 她不招惹,但若旁人反過來要算計她呢? 似是看出寶嫣的不解,晏子淵知道她一向識大體,乾脆與她悄聲講明瞭:“我的意思是,蘭姬回來了,你與她都是內宅婦人,又是同父姐妹,最好早日與她冰釋前嫌,也免得沾上麻煩。” “她不過是氣惱,有人替你撐腰,才一直糾纏說你害她,我當然知道不是你的錯,都是那人惹的禍。” “但你若能,在局面無法收拾之前,私底下悄悄服個軟,對她姿態軟和一些,或是道歉認個錯,興許能讓她趁早放下芥蒂,你也不想被她找來的母族兄弟盯上吧……” 方纔還微微疑惑的寶嫣,在這時已經聽明白了晏子淵話裏的暗示。 他竟然是在主張,讓寶嫣向焰氣囂張的蘭姬低頭。 她頗爲震驚地打量他,曾經她覺得晏子淵和陸道蓮是一丘之貉。 可現下能說出這種話,就代表晏子淵根本沒管過她的死活,只一心爲自己的利益着想。 他說是不想讓她被似密國大王子盯上,實際上是不想給他自己添麻煩纔對。 想必蘭姬現下的身份,不是她所能比的,纔要求她率先低頭。 相較於他,從未勸說過她需要朝外人低頭的陸道蓮,似乎都變得高尚起來。 至少這人會因爲將她看作是他的所有物,會護着她。 而不會像現在這樣,唆使她去向蘭姬服軟認錯。 大概是寶嫣驚詫的眼神過於明顯,亦或是也有察覺到自己這番話的目的過於無恥,理所應當。 晏子淵不自然地避開寶嫣的目光,改口道:“你若不願就算了,我也只是提醒你罷了,放心就算你不這麼做,我也不會讓他們傷害你的。” 寶嫣孕中想要嘔吐的反應,都不如在聽到晏子淵解釋的話後來得強烈。 她張開微微發乾的脣,道:“夫君……真是宅心仁厚。” “方纔的話,我會好好考慮的。不過在此之前,我也有話想對夫君說。希望夫君能好好想想,我若是出了什麼事,於你又有什麼好處?” “我現下不是一個人了,帶着腹中胎兒,若是一個不好,那就是一屍兩命。夫君也不想真讓自己斷子絕孫,對不對?” 看到晏子淵臉露意想不到的錯愕神情,仿若因她的話,腦子裏出現一片不知如何應對的空白。 再狠毒刻薄的話,寶嫣都對陸道蓮說過了,豈會放過晏子淵。 當然是對他們一視同仁。 她輕嘲地勾動嘴角,“我想,以那個人對我的癡迷,夫君可會覺得除了我,他還會幫你借第二次種不成?” 陸道蓮又不是誰都會碰。 作爲枕邊人,寶嫣最知道他挑。 那人就是貪圖她的身子。 如今正新鮮着,焉能看上其他人。 而且她發現,這對兄弟也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關係牢固,對晏子淵,陸道蓮總有一種對待贗品的不屑在裏頭。 他那麼強勢的一個人,豈是隨隨便便就能答應晏子淵的要求,去讓其他女娘懷上子嗣。 這與被人使喚的種豬又有什麼不同。 寶嫣用輕飄飄的話,反擊了晏子淵要她私下去給蘭姬認錯低頭的主意。 她沒有錯,沒做過的事,爲什麼要服軟道歉? “你……” “我有孕在身,從廟堂回來,如今受了驚,覺着不舒服。前庭那邊的晚宴,我就不去了,還望夫君替我說道說道,別讓婆母他們怪罪。” 寶嫣留在了最後才走。 晏子淵臨走複雜鐵青的臉色和眼神,都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一般,殊不知這也是寶嫣一日日被他們逼出來的。 等他們走得乾乾淨淨,議事堂沒了其他人,寶嫣才吐出壓抑在胸膛的鬱氣。 她有些頭暈眼花地朝小觀伸出手,讓她扶着自己,緩了片刻,“我們也走,回去再說。” 前院宴席陣仗不小,和那邊的熱鬧相比。 寶嫣的院子上方宛若烏雲罩頂,不僅安靜,連貓兒都察覺到氣氛的凝重,夜裏不像往日那樣到處亂跑了。 反而在視線可見的範圍內,乖乖地蜷縮在氈子上打起盹。 屋內響起寶嫣和鬆氏談話的聲音。 平心而論,蘭姬能回來,也算堵了悠悠衆口,至少她不會再被說成是逃妾,牽扯到蘇家。 但她身份一下不同了,這就很有必要去信給家裏說一聲,還有父親的妾室。 寶嫣手執墨筆,問跪坐在一旁,爲她掌燈的鬆氏:“乳母侍奉阿母多年,曾代阿母負責打理過內宅事務,按理說,府裏進了什麼人,都會查探清楚他的來歷,爲何大家都不知道月姨娘的身世?難道沒有查她的?” 月姨娘進門時,寶嫣還未出生。 據鬆氏回憶月氏到了家裏的情形,她說:“都查了的,哪怕月姨娘是郎主的好友轉贈到蘇家的,當時來歷都查得一清二楚。” “她的確是從商隊裏跑出來的,因貪玩找不回去的路,又因頗有姿色,而被人盯上,隨即輾轉到世家中做了舞姬。後來郎主派人幫她打聽商隊的消息,據說是胡人南下與咱們那起了戰事,商隊怕禍及自身,於是便早早離開了金麟。而被拋下的月姨娘因無家可歸,亂世無依,一直祈求郎主,讓她留下。” 之後便是寶嫣所知曉的,一年後月姨娘生下了蘭姬。 從此做起了她父親後宅裏的婦人。 “不對。” 寶嫣思索一番後,緩緩搖頭,“不該是這樣……我今日親眼所見,蘭姬帶回了似密國的胡人。那胡人將領也說他姓密,這乃是他們的國姓。” “似密國在胡部屬於中小之國,可也不是隨隨便便好糊弄的,十幾年前丟失了一位王姬,他們的王室難道沒有派人來尋?就算不尋,月姨娘難道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既是公主爲何不同阿耶說?” 鬆氏:“女郎是說,月姨娘有意隱瞞自己的身世……” “她定然有所隱瞞。” 寶嫣道:“即使不是王姬,哪怕是世上任何一家的血脈丟了,誰人不會去找。就算旁人不會,有血親的豈會無動於衷?” “要麼是月姨娘與家中不和有意逃出來的,怕說了阿耶會派人送她回胡部。要麼就是她隱姓埋名在蘇家,是另有所圖。” 可是山高路遠,當年的蘇家剛回金麟不久,舉族都在悲痛之中,月姨娘圖什麼呢? 這是寶嫣覺得整件事中最古怪的地方,同牀共枕這麼多年,論與月姨娘最親近的人,阿耶佔一個。 他有沒有可能察覺到了姨娘的不對? 手中筆墨快乾了,寶嫣從想不通的蛛絲馬跡中醒神過來,盯着眼前鋪好紙張的桌案,決定不再爲難自己,“罷了,還是先把消息傳回去,看看家裏回信是如何說的吧。” 鬆氏將手裏的燈挑的再明亮些,方便寶嫣目視。 燭火下,寫信的寶嫣彷彿回到了剛嫁過來的時候,她也是這般在鬆氏的陪伴下,努力記下晏家交際的名單,最後使人給蘇賦安送去。 待到夜深人靜時,寶嫣方纔停筆,而前庭熱鬧的晚宴早已散去。 反觀寶嫣,從廟堂回來後什麼都沒喫,似是感受不到餓一樣。 見寶嫣正在逐字檢查,鬆氏動了動發麻的雙腿,起身道:“奴婢去給女郎熱一碗羊乳和蜜餅,喫過以後女郎儘可早些歇息,這裏只管交給奴婢就是,等明日一早,奴婢就派人將信快馬加鞭地送走。再過半月,說不定就能收到回信了。” 寶嫣點頭,等鬆氏出去後,她才收回目送她的視線,重新投放在她寫的信上。 只有四下無人的時候,她才卸下撐着雙肩的力道,秀美的面龐上流露出迷茫的疲容。 她如今是北地所有人的主心骨,即便再累也不能倒下。 庶姐與她始終不能一條心,對她才充滿敵意,特意回到晏家,氣勢洶洶找她麻煩。 她該怎麼做? 曾經因爲憐憫她身份比她低微,所以任她挑釁都不往心裏去。 現在情勢所逼,蘭姬身份變得高貴,再不需要她同情,她是否該不再顧及家族情義,等她再刁難之時反擊回去。 總不能一味忍讓,讓她傷害自己。 前幾次雖未能成功,但這次她有母族做幫手,她身邊又無一人能抵擋,還懷着身孕。 不知她會用什麼樣的方式再次針對自己。 寶嫣微微晃神,直到被一股涼風吹醒。 桌上燭火搖曳,北地入秋極快,僅僅片刻之際,她便感受到了由窗外吹進來的陣陣寒意。 爲了防止火光被熄滅,在鬆氏還未回來時,寶嫣收回神思。 乾脆離開這裏,藉着活動手腳的機會,走到窗前,將窗門關上。 屋內發出燭火與微塵觸碰,如同燒焦般發出的噼裏啪啦的聲響。 寶嫣手剛搭在窗臺上,上半身軀探了出去,外邊一道蒙着面的身影與她猝不及防撞個正着,“……” 四目相對,皆有些驚懼反應不及。 寶嫣:“是誰?” 夜深誰會不睡,鬼鬼祟祟地來到她的窗下,還手持利器,察覺到來人行跡不妥,“有刺客——” 寶嫣朝門口處緊急呼喊,她拔腿便跑,但那道身影二話不說,身手如電地襲向她。 “救,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