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最後的眼淚

作者:未知
馬靜雪依舊面無表情,可仔細看去就會發現她的嘴脣在微微顫抖,“那晚,陳叔給我來電話,他喝了不少酒,我一聽語氣就不對勁,我連夜趕過去,卻看見他死在牀上,脖子上有道深深的傷口,牀的面前是一個空的玻璃缸和大量的福爾馬林捅,桌子上留着一封遺書……信上反覆叮囑我一定要把他的頭割下來,遮住脖頸上自殺的痕跡,再將身體泡在福爾馬林裏,連斧子、手套、口罩和防血濺出的隔離衣都準備好了。如果警察察覺不出來與張岸案有關,則會當作精神病瘋子作案,假如察覺出,也會把懷疑放在知情者的滅口,還有坑底的那十五名受害者的家屬身上。” “陳友救下的女孩又是怎樣被害的?”沈兆墨頓了下,問道。 “她父母早早就死了,留下她一個人無依無靠,陳叔過一段時間就去看她,所以想騙她過來住上幾天……不難。”最後兩個字,馬靜雪猶豫了半天才說出口。 假如陳友還活着,沈兆墨很想親口問問他是怎樣想的?心裏痛不痛苦?殺死一個可以算親手養大的孩子去救另一個親手養大的孩子,這樣的等價交換,值得嗎? “……”穆恆啞口無言,對馬靜雪的話字字斟酌,發現陳友還真是把警察算的夠清楚的,“陳友不當警察屈才了,準備的夠細的。” “不要以爲陳叔是名醫院護工就一定是個笨蛋,他很聰明也很謹慎,更何況,當你想保護一個人時智慧是無限的。” “結果他的犧牲卻什麼也沒換回來?”夏晴諷刺道,“陳友算是白死了,爲了你這個白眼狼,我還真爲他不平。” 她和馬靜雪面面相覷,後者絲毫沒有發怒的意思,只是平靜的對着夏晴的目光。 “殺人說白了跟吸毒很相似,一旦沾染上便很難能停止得了。” “所以殺了卓新母女?她們犯了什麼錯?” “夏警官,我還是方林娟時就告訴你們了,我沒有殺她們,因爲我沒有她們的理由,就算卓新可能看到我和方軍說話,甚至是我上妝卸妝的過程,我只要演的誇張點,誰會相信她說的話。都到了這一步了,我沒必要在藏着掖着。我想殺的只有害過我和我父親的人。” “那燒死自己的父親算什麼?”夏晴都不拿不準到底該不該可憐她了。 “你錯了夏姐,她想做的無非是讓她父親親口把四十年前的事說出來,跟過去做個了斷罷了。”澹臺梵音單刀直入的說道。 馬靜雪看了眼她,嘴角微微向上挑,那感覺好像在一屋子的人之中,只有澹臺梵音最瞭解她的內心,從結果來看,事實卻是如此,當然這都是後話。 “我計算好了消防車到別墅的時間,所以除非車子拋錨,不然肯定能趕到,而且情況不對的話我自己也會拉他們出來的。”馬靜雪喝了口水,“孟隊長,我很抱歉,我無心牽扯進李警官,只是那個時候我就像是走火入魔般非要實施到底,有機會我定會親自向李警官賠罪的。” 孟松林沒看她,低着頭語氣生硬的來了句:“致幻劑哪來的?” “去年黑市上買的,我把轉賬信息和網址給你們,你們可以照着這個查。” “把你爸折騰的不人不鬼的就是爲了讓他說實話?你下手太狠了吧!” “……爸爸他很痛苦,幾十年來每天都要靠安眠藥入睡,扶養我的忙碌、生活的壓力、對過去的愧疚、擔心東窗事發的恐懼,你們能想象他的內心有多煎熬嗎?我完全可以在陳叔自殺後就此停手,讓案件成爲懸案,可爲了爸爸,我不得不再賭一把。” “馬諒的神經能纖細成這樣……你是不是又要告訴我我錯了?”夏晴瞥了眼欲言又止的澹臺梵音。 澹臺梵音似笑非笑的解釋道:“馬諒有句話說的很有道理,張岸的勢力有多大,有多少人會爲他賣命皆是未知,一旦意識到張岸失蹤,是否有人立刻開始查找?爲了孩子,馬諒也不會以身犯險。試想一下,一個傲慢無禮、斤斤計較,關鍵時能毫不掩飾的趨炎附勢只爲了活命,甚至拿着犯罪得到的錢生活的逍遙自在,沒有廉恥心,沒有罪惡感,正常思維下,這樣的人會跟張岸失蹤有多大聯繫?馬諒所講曾感到身後有視線,張岸已死,假如他沒說謊,那麼所謂的視線很可能來自試圖尋找張岸下落的人的。”說到這,她目光移向馬靜雪,“他豁出了名聲,保全了自己和女兒的安全。” 馬靜雪把涼了的茶壺端回廚房,又燒了一壺熱水,端着重新冒着熱氣的水壺進入客廳,回到了原來的座位上,給澹臺梵音空了的被子裏續了些水,“計劃應該很成功,父親說出了療養院的謀殺,我以爲一切會就此結束的……沒想到,”她悲涼的笑了幾聲,“到底是爸爸啊,聽到陳叔死了立刻意識到跟我有關係,律師昨天告訴我,父親在坦白所有之前,曾委託他調查方軍他們的情況,他就是這樣把事情串聯在一起。他決定保護我,爲了顯示自己心神不寧,他還假裝做了個噩夢,裝作擔心有人來滅口,故意讓門口的刑警注意到。” “他爲了讓你相信你的計劃正按部就班的進行着……”沈兆墨發出了聲嘆息,“之後的那場大火,馬諒弄上自己的手腕,吞下大量的安眠藥,在安眠藥產生作用之前把家點燃,全是是他自導自演的戲,以生命爲代價。” “爸爸跟陳叔一樣,爲了給我洗脫嫌疑,犧牲了自己。”馬靜雪擡起頭,目光掃視過衆人,停在了沈兆墨身上,說話聲音彷彿是來自一個很遠的地方“……是我太天真了嗎?是我太自以爲是了嗎?我把局面攪得不可收場,假如我沒殺人,是不是困難就會過去,就會迎刃而解呢?” 沈兆墨明白她此時不是真的爲了得到一個答案,也不是在懇求一個慈悲,她在崩潰與絕望之間徘徊,那些對她來講根本毫無意義,他想她只是單純的……傷心而已,“馬諒不曾叫你爲他殺人,那根不就不是一個擺脫困境的方式,方軍和徐聰威脅本可以處理好,只要告訴給警察,再找個好律師,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說句不符合身份的話,他們沒有證據證明過去的事件,而你們卻有他們敲詐的證據,本該相安無事,但你卻要以最極端的方發來解決問題,來表達自己對父親的愛,報答他對你的救命與養育之恩,這又怎麼不是你的一廂情願、自以爲是呢?結果,不單單搭上了一條無辜的性命,還讓這世上最愛你的兩個人落得如此下場。” 話音一落,沈兆墨給了穆恆一個眼神,後者立馬會意,掏出銀白髮冷的手銬走上前拷在馬靜雪的手腕上。 “走吧。”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馬靜雪站起身,那張臉萬念俱灰,像是失去了生活在世間的最後一個理由。 夏晴走在她身邊,穆恆在他們身後跟着,孟松林摸了摸他那蠶繭腦袋,面色難看的從椅子上站起來,沈兆墨扶着他,因爲這位老刑警好像隨時要摔倒一樣。 只有澹臺梵音站在窗邊紋絲不動,默默的看着眼前即將踏出門口的馬靜雪,心中感慨萬千。 “儘管你的生命已經結束,可我的痛苦仍然比你深刻,悔恨將永遠刺痛我的傷口,而只有死亡才能永遠將之彌合……”這時,一段文字從馬靜雪的嘴裏飄出,她仰天長嘆,“你一定不想再向我復仇了,因爲我所承受的悲哀比死亡更痛苦。” “她在念什麼?”穆恆一頭霧水的向屋裏詢問。 “《弗蘭肯斯坦》最後一章的怪物說的話。”澹臺梵音回答着,露出好像預料到什麼似的表情。 “很快這些炙烤着我的苦難將不復存在……我的靈魂將永遠得到安息,即便到那時它還會思考,但肯定不會思考現在這些事了,永別了……”馬靜雪的語氣之中帶着一種難掩的愴然。 突然,馬靜雪的身影在穆恆眼前閃過,她使勁撞了一下夏晴,下一刻便動如脫兔般的竄了出去。 夏晴原地轉了個圈迅速站穩,難以置信的望着馬靜雪逃跑的方向愣了兩秒,接着也跟着衝了過去。 只剩下澹臺梵音一個人還留在屋子裏,臉孔因悲傷蒙上一層陰影。 拐了兩個彎,馬靜雪逃進走廊盡頭的逃生通道,順着樓梯向上敏捷攀爬。沈兆墨連思考爲什麼會有此意外的時間也沒有,只能死命的追着她上樓,孟松林體力不如年輕人,再加上腦袋上的傷,便以他的速度緊追在後。 他們繞過好幾個彎,每次都在馬上能抓住她的時候突然又拉開了距離。 “我去!她練短跑的啊,這麼快!”上了幾層樓後,穆恆開始有些喘。 夏晴大跨步追上去,伸手再次去抓她,沒想到橫空飛來一箱子,沒來得及躲閃,正好砸她頭上。 “馬靜雪,你再跑性質就變了!趕緊站住!”明知沒用,夏晴還是大聲叫嚷。 馬靜雪沿着樓梯往上跑,通往屋頂的大門此刻就在眼前,她三步並作兩步的上最後幾個臺階,正要去擰把手,忽感到背後一疼,夏晴結結實實的踹了她一腳,她立刻向前撲倒,卻在馬上就要趴到地上時用手腕撐住了,瞬即從口袋裏掏出把小刀先是朝準備抓她的夏晴揮舞了幾下,隨後架在了自己脖子上,手一使勁,刀刃下出現一道血痕。 衆人一驚,不由自主的停住,皆不敢再輕舉妄動。 “你冷靜點,別亂來。”夏晴一邊安撫,一邊尋找搶奪她刀子的時機,可馬靜雪就像是練過了一樣,夏晴嘗試了幾下都被她巧妙的躲過了。 屋頂的門被她打開,沈兆墨幾人慢慢跟着她來到了屋頂。 馬靜雪保持着刀架脖子的姿勢不動,平靜的說:“幸好,昨天把門鎖弄壞了,要不然可不會這麼容易進來。” 沈兆墨心中竄出一陣涼氣,不詳預感更爲加重。 “馬靜雪……別做傻事。”沈兆墨說着,但心底的某處正在提醒自己這聲勸告是多麼蒼白無力。 藍色透明的天空下,馬靜雪全身彷彿被白色的光芒包裹住一般,她一步一步往後退,衣領被鮮血浸染,慘白的臉上、從那雙憂傷的眼眸中落下兩行淚水。 就在那一瞬間—— 馬靜雪飛身跳下,霎時間颳起的狂風阻擋了所有人的視線,她靜靜躺在那陣風中,就像是一隻小鳥翱翔在空中,直到跌落到地上—— 過了好久,澹臺梵音才慢慢地走上屋頂,穿過忙着打電話善後的衆人,微微靠在欄杆往下望去。由於離地面太遠,她並不能看清馬靜雪的身體,看得見的,只是地面上盛開的那朵美麗又淒涼的“花“而已。 “不再感受痛苦,能夠得到永久的安寧,這樣……也好。”她閉上眼,輕聲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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