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我和她分手那天是三十。我給她把馬備好,一同離開關帝廟,走到岔路口,她準備往北,我是往東,我懷着一種不勝依依之情,只好和她分手了。臨別時,她也露出十分難過的神情,在馬上久久地凝望着我,還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道:‘你爲人信義誠仁,我已深知,希你好自爲之,將來定有好的前程!’她隨即一縱大黑馬,飛一般地向北絕塵而去。我立馬道上,目送着她,一會兒便消失到樹林那邊去了。
“她臨行穿的就是一身黑色衣裳,披裹在身上的也是一件大黑氅。
“我前兩天聽人傳說妙峯山上出現了仙女顯靈,又說是已經死了多年的玉小姐現身,心裏有些不信,今日特地趕來看看,聽元君廟裏的道士們說了當時情景,我疑他們看到那位站在雲中的仙女,興許就是我在關帝廟內遇到的那個神祕的女人。”
鐵芳講完了這段長長的話後,舉眼望着身旁還在出神的春雪瓶,又說道:“這就是我如何遇上那女人以及和她相處那段時間的情景。”
春雪瓶一直只默默留心地聽着,隨着鐵芳的敘述,突然的驚訝,深沉的思念,揪心的擔憂以及惱人的悵惘,暗暗的羞怯都不斷在心頭潮涌。但她仍只靜靜地聽着,沒有插話,也沒有打斷他的敘述。當鐵芳已將全部經過娓娓講完時,她才悵然若失地說了句:“要是我也能碰上她該有多好啊!”
鐵芳:“我看她行蹤極爲隱祕,你在人稠的京都恐是很難遇上她的。”
春雪瓶顯得極爲關切地:“你和她分手時,她的病體可已痊癒?”
鐵芳:“我看也只是減輕了許多,並未痊癒。”
春雪瓶不禁發出一聲呻吟般的哀嘆喃喃說道:“啊,我可憐的……可憐的人!願上天保佑你平安無恙吧!”
二人又談了一些各自別後的情況,各自都在那些聽去非常平淡的話語中,滲入了也露出了相互的思念和彼此隱藏的心中的情意……
春雪瓶:“你和那女前輩也談了你要去西疆的事,你真已下定了決心?”
鐵芳:“豈止是決心!我原和你約定是明年入冬時到達西疆,後來我真後悔,該約爲明年春天到達就好了。”
春雪瓶:“若是那樣,我也只有過了新春就該回去了。”
……
鐵芳:“我將來找到母親後,便永遠住在西疆了。”
春雪瓶:“我一定隨你去尋到你的母親,不管是走到哪裏!”
二人只顧互相傾訴各自積在心裏的那些說不完的話語,不知不覺間,天色已近黃昏,從元君廟裏傳來的磬聲,一聲聲飄過樹林,又散向四野,墜人溝壑。春雪瓶這才猛然驚覺過來,望着鐵芳一笑
說:“看,天已快黑,你也該下山了!”
鐵芳:“你呢?”
春雪瓶:“我不走了。今晚就住在元君廟裏,明天還準備到各處看看,興許要後天纔回城去。”她隨即站起身來,牽過大白馬,和鐵芳一道走出樹林,向元君廟那邊走去。他倆一邊走一邊約定:鐵芳兩天後便去阜城門看望德秀峯一家,春雪瓶也於那天去德府和他相會。
二人來到元君廟門外壩上,鐵芳去壩邊敞篷裏牽來坐馬,便告別春雪瓶上馬下山去了。春雪瓶一直望着他已走下山坡,纔去把馬寄好,進廟求宿。’負責支客的道士便將她帶到廟後一座小樓上;打開一間客房,讓她住進那間房裏。,春雪瓶拿出二兩碎銀交與支客道士,要他去準備一些茶水飯菜送上樓來。支客道士見出手大方,便忙高高興興地下樓準備飯菜去了。春雪瓶這才安下心來將客房仔細打量一遍,只見客房雖不算大,佈置得卻很精雅,壁上掛有字畫,桌上還備有文房四寶,牀上擺的都是細軟枕被、門窗椅凳也都潔淨無塵。春雪瓶看着看着,忽然發現窗邊牆壁上有一長條石灰已剝落,一望而知是新被颳去的痕跡。她心裏不由感到有些奇怪,卻猜不出爲何要颳去的緣由。一會兒,支客道士送飯來了,他一邊擺飯,_邊問這說那,顯得十分殷勤。春雪瓶用飯時,他也在桌旁坐下來,給春雪瓶講述那天玉小姐現身顯聖的情景。他講完後又指着房裏對春雪瓶說道:“十八年前玉小姐第一次上山給玉老夫人做道場時,就是住在這間房裏。”
春雪瓶一聽,竟突然對這間房裏的一切都感到親切起來。她情不自禁地又舉目將房間四面環視了下,牆上那條新刮的痕跡又躍進眼來,她便指着那條刮痕問道:“那裏怎麼有條新刮的痕跡?”
支客道士:“那兒牆上原寫有一首詩,也不知是誰在何時寫上去的。昨日玉大人上山給玉小姐進香,聽道長說起這事,便親來房裏看看。玉大人對着牆上那首詩看了一會,神色忽然變得驚詫不安,髓即吩咐道長說:‘這詩有鬼氣,不宜留在壁上,快快命人颳去’玉大人的吩咐哪敢不從!道長隨即命人颳去了那詩,散爾才留下那條痕跡。”
春雪瓶:“玉大人昨日也到山上來過?”
支客道士:“玉大人乃是玉小姐胞兄,聽到山上出現這樣的靈異,哪能不來看看!”
春雪瓶:“牆上那首詩你可記得?”
支客道士:“我對那詩本未在意,一聽玉大人要命人颳去,便偷
偷抄了下來,現正好帶在身邊。”他隨即從懷裏取出一張紙條遞給
春雪瓶。“請居士一觀。”
春雪瓶接過紙條一看,只見上面所抄的四句是:飛沙踏雪九千里,隱跡埋蹤十八年。風靜魂歸猶帶怨,霜天殘月照關山。
春雪瓶反覆看了幾遍,她對全詩雖不甚了了,但對其中第一二兩句還是懂得的。她就從這兩句來猜斷,已經明白這詩是母親所留。她想母親一向行事謹慎,特別是對她過去的身世更是諱莫如深,怎會在這房裏留下這首詩來!?她爲此感到驚疑不解。春雪瓶隨又將詩交還支客道士,對他說道:“這詩確有鬼氣,你切勿將它傳
揚出去,若讓外人知道,誰還敢到這樓上來住!這廟裏的香火也就要冷落了!”
支客道士聽了,連聲稱是,並當着春雪瓶的面立即將紙條撕碎。
春雪瓶等支客道士收拾碗筷下樓去後,又將詩句玩味幾遍,聯想起她已經知道了的有關母親的身世,以及母親這些年來的處境,她不禁想道:母親心裏不知裝了多少哀傷,也不知積了多少憂愁!一直從不向人傾訴,只能鬱在心裏,這真叫她如何忍受!天山積雪過多也會雪崩,艾比湖積水過滿也會溢,母親心裏又能裝下多少哀愁!她不覺忽然憬悟過來:母親在這房裏寫下那詩也如崩雪溢水,實出情不自禁!她想到此處,又不禁爲母親那悲慘的境遇而悽楚傷懷!
第二天清早,春雪瓶便走出廟外,隻身到山前山後,把所有的廟宇、崖穴以及峯巒、溝壑都走遍尋遍,仍未發現半點有關母親的蹤跡。直到天已薄暮,她才帶着一身疲憊和滿懷失望回到廟後樓上,用過支客道士送來的晚飯便上牀睡去。
第二天,春雪瓶一早起牀;喫過早飯,便離開妙峯山,騎上大白馬馳回京城去了。她回到蔡幺妹家裏時,蔡幺妹和劉泰保正在喫午飯,見她回來了,二人都很高興,蔡幺妹一邊給她盛飯一邊告訴她說:王妃昨日派人給她送來一盒糕點,說是內廷供奉食品,特送來給她嚐嚐。蔡幺妹還告訴她說:王妃叫那人傳了話來,要她日內進府去見王妃。春雪瓶聽了心裏不覺一動:王妃要她進府,是僅僅出於對她的思念,還是又發生了什麼新的事情?一種隱隱的憂慮不禁又給她罩上心來。
第二天,春雪瓶仍又換回女妝,也不騎馬,一路向德秀峯家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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