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春雪瓶只凝望着墳墓沉思,沒有應聲。她這時的心情更是複雜,觸景生情,悲傷中又覺有些可笑,哀感裏還帶着幾分滑稽。她想得更多的還是墓中人目前的處境,還是對母親安危的惦念。鐵芳見她久久不答,不禁感到困惑起來,又說道:“拜墓不是信神,只是表表對玉小姐孝烈的尊敬!”
春雪瓶:“心到也就行了,拜了反而不祥!”
鐵芳愣住了,一點也不解她的話意。恰在這時,站在春雪瓶身旁的一位老者對與他同來的一位老婦說道:“聽說玉小姐前些日子曾在妙峯山上顯聖,我想她準是前來祭奠她父親的!”他隨即指着右旁那座墳墓說,“本月二十日便是玉帥週年忌辰,以玉小姐的孝烈,焉有不來一祭之理!”驀然間,一個新的念頭忽然浮上春雪瓶的心來:二十日那天潛來這裏等候母親的到來!是的,母親過去在天山時,每當逢年過節總要到屋後山頂上望北遙拜,如今她既已回到京城,焉有不親來玉帥墳前一祭之理!春雪瓶主意已定,眼前又重生起尋到母親的希望,心裏也頓覺輕快起來。
春雪瓶和鐵芳一同走出松林,西望羣山綿綿疊疊,眼前驛道蕭蕭漫漫,兩情雖感不勝依依,卻是勢已難留,互道一聲“珍重”,終於還是分手了。一個是馳行馬上頻頻回頭凝望,一個是立馬林邊呆呆目送神馳。蹄聲漸小,騎影漸迷,慢慢地消失到遠處去了。
日子在百無聊奈中過去,經過了十來個難捱的日日夜夜,春雪瓶終於盼來了十月二十日這天。她喫過午飯便騎上大白馬直向西直門外馳去。她出了西直門,行了不過十里,忽見前面道上有幾乘官轎在兩排執事衙役的鳴鑼開道下,正往這邊走來。她心裏一動,也許是玉府的人祭墳歸來了!便忙跳下馬來,躲在道旁一垛斷牆
後面,等那官轎來到近前,她才探頭舉目望去,見走在前面的一乘六擡大轎,轎前門簾高卷,端坐轎裏的正是玉璣。後面幾乘雖緊垂轎簾看不見轎內是誰,但已猜出定是鸞英和丫環僕婦等人了
。玉府一行人剛一過完,她正要上馬,忽又見德秀峯、德幼銘和羅燕三人騎着三匹大馬也正向這邊走來。她又趕忙隱身牆後,直等他三人已經去遠,才轉出牆來,上馬向前馳去。不過兩個時辰便已到了大覺寺前。春雪瓶見時光尚早,便跳下馬來,牽馬入寺,尋了個僻靜之處,坐下身來細細地運籌着自己的動止步驟。她知道,這將是她尋得母親的最後一個時機了!自己的猜測會不會有誤?母親又是否會來?這在她,心裏也仍無把握。她不斷擡頭察看天色,心裏正受着焦躁和不安的折磨。
天色漸漸地黑下來了,春雪瓶的心情也隨着天色的幽暗而緊張起來。她已覺事不宜遲,便忙又站起身來。牽馬出寺,繞過大道小心地向松林走去。進了松林,她選了一處離墓不遠而又易於隱藏的地方,將大白馬拴在樹上,然後才移身躲到一株大樹背後。凝神側耳,靜靜地等着。時刻在靜靜地緊張中過去。初更,二更,四
周像死一樣的靜寂,她能聽到的只是她自己心的跳動。殘月已從東方升起,淡淡的清光斜斜地射入松林,一陣風來,寒透肌膚,春雪瓶不由一陣寒慄。她正想轉出身來活動一下身子,趕去已在向她襲來的倦意,驀然間,她聽到一陣隱隱的馬蹄聲從林外傳來!春雪瓶不由全身一震,趕忙屏息靜氣,凝神側耳,向林外注視着j細聽着。蹄聲越來越近,一瞬間,只見一個黑黑的騎影帶着清脆的蹄聲進林來了。那騎影來到她近旁不遠處才跳下馬來,一轉身將馬拴一在樹上。就在這一瞬間,她藉着淡淡地月光,已認出了那修長的身影正是她日夜思念的母親;那大黑馬在月光下依然是那麼神駿!春雪瓶緊咬牙,強按心,制住了自己的激動,仍靜靜地等待着,等待着一個最適宜的時機!這時,她看見母親已直向玉帥墓前奔去,剛一走到墓前,一下就撲向墓碑,雙膝跪地,將額頭緊緊貼在墓碑上,隨即傳來的便是一陣嚶嚶的撕碎人心的哀泣。母親哭呀哭,直哭
得寒風靜,松濤息,月光冷……。母親哭了許久許久,才漸漸嚥下悲哀,站起身來,在墓前喃喃禱祝。那禱祝聲細如遊絲,春雪瓶一字也聽不清楚。母親禱祝已畢,才轉身來到自己的墓前,手撫墓碑,默默站了片刻。只短短的片刻,她隨即又一轉身,快步向大黑馬走去。眼看她已快踏鐙上馬了,春雪瓶這才迅即轉身出樹,輕輕叫了一聲:“母親!”隨即撲上前去,雙膝跪地,緊緊地將母親的雙腳抱着,松林裏又響起一陣嚶嚶的哀哭之聲。
第二十四迴護舅出關沿途懷警飛騎接箭衆寇心驚
春雪瓶一下從樹後竄出身來時,玉嬌龍也不禁吃了一驚。她瞬即認出是春雪瓶來,便站在那兒凝然不動了!任春雪瓶跪在地上抱住她的雙腳哀哀啜泣,她只埋下頭來凝望着她,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她那顆受盡煎熬,日夜擔驚受怕的母親的心,這時是驚是喜,是惱是憂,是愛是怨,連她自己也分辨不清了!
春雪瓶哭了許久許久,才擡起頭來仰望着玉嬌龍,說道:“母親,我尋得你好苦!”月光斜照在她那滿是淚水的臉上,顯得是那樣的悽楚動人,又是那樣的惹人疼愛。
玉嬌龍從哽咽中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俯下身子將春雪瓶扶了起來,帶着一種無可奈何的目光凝視着她,說道:“你真不該來啊!”接着又不勝感傷地說道:“這都怪我,是我把你寵壞了!”
春雪瓶擁着母親,將臉兒緊緊偎貼在她懷裏,說道:“母親,你打我罵我都行!女兒只要找到了母親便一切都心滿意足了。”
玉嬌龍又是一聲悲沉的嘆息,隨即舉起手來爲春雪瓶擦去臉上的淚水,猶帶着些兒責怨地說:“你哪知人世的險惡和利害!”她警惕地向着松林四周環視一下,又說道:“這兒不是久留敘話的地方,快上馬隨我前去!”
春雪瓶忙轉身去到樹後牽來大白馬,等母親跨上大黑馬後,她也踏鐙上馬,跟隨在母親身後出了松林,策馬向西馳去。行了不久,前面已是去妙峯山的進山路口,玉嬌龍也不說話,撥馬逕向妙峯山行去。春雪瓶雖然感到有些詫訝,卻也不便多問,只勒馬緊跟母親身後,一路向山上行去。二人行至半山,路道越走越變得陡
窄,殘月亦已落下西峯,眼前顯得一片幽暗,正在這進退兩難之際,玉嬌龍已翻下馬鞍,牽着大黑馬向道旁的一片樹林中走去。春雪瓶也忙下鞍牽馬跟着母親走向那片樹林。穿過樹林,右旁出現一處澗谷,澗谷兩旁是萬仞懸崖,谷底長滿了灌林荊棘,藉着星光望去,冥冥幽幽,令人怵怖莫測。樹林左旁是一座小廟,從小廟四周那荒蕪得已尋不出路徑的情景來看,便已知那是一座冷敗多年的小廟了。春雪瓶跟着母親走進小廟,將馬拴在廟內廊上,一同走進殿旁小屋,母親打燃火種,點亮蠟燭,春雪瓶藉着燈光向小屋四壁一望,只見壁角結滿蛛網,牆上石灰半已剝落;屋裏只有一張舊牀和一張破桌。牀上除了鋪墊着一層麥草外,便只有草蓆一牀,席上放着貂裘一領。春雪瓶看到這情景,不禁心裏一陣悽楚,望着母親惻然問道:“母親這些日子以來難道就住在這樣的一間屋裏!?”玉嬌龍淡淡地一笑:“我已習於荒僻,這兒倒是很幽靜宜人的呢!”
春雪瓶忽覺心裏一陣疼痛,忙緊緊擁着母親,哽咽地說道:“母親怎竟自苦如此!”
玉嬌龍:“爲了我所愛着的親人們,我只能這樣,我也甘願如此!”
昏黃閃閃的燭光伴着春雪瓶低聲陣陣的啜泣,屋裏暫時陷入一片沉靜。
母女二人擁在一起站立了會兒,玉嬌龍纔將春雪瓶帶到牀前,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將她注視着,顯得有些心緒不寧地問道:“你適才躲在那片松林裏是幹什麼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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