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良宵 第43節

作者:李丁堯
崔鈺:“沒有。”

  梁弋周哈地誇張笑了聲,抱臂環胸,看着一望無際的田野平復心情。

  “你倒是痛快。”

  他再三深呼吸後:“崔鈺,我再問你一遍,你跑什麼,我會吃了你嗎?還是說體驗就那麼糟糕?”

  崔鈺兩手抓緊方向盤,認真嚴肅地盯着前方的路,生怕一不小心開進溝裏了。

  “不是。”

  “那爲什麼?怕我找你負責?!”

  梁弋周覺得自己成年以後修煉的脾氣簡直是笑話,失控次數全都貢獻給崔鈺了,而背景音的女歌手還在爲他激情伴奏:[你說爲什麼,都是我的錯——

  吵得要死。

  他擡手把音響按關了。

  “走了,下來吧。再開開不進去了。”

  崔鈺熄了火,率先下車拉開後門,把紅色大塑料袋提出來,除了紙元寶紙房子紙車還有一瓶白酒。

  這附近兩個村子的人基本都在這了,呂婉澤出生就在白坪,所以最後也決定在這,說可以跟老鄉們下去繼續打牌搓麻將。

  田埂間被人踩出來的路延伸得很長,月光涼涼地照着前路。

  “梁弋周,你現在事業應該很穩定了吧?”

  崔鈺走在前面,忽然問道。

  “怎麼了,要驗資?”

  梁弋周諷刺起人來從不留情,他跟在崔鈺身後,因爲熟悉這條道,不用看路也走得很穩,只用負責狠狠盯穿她的背就好。

  “你一年能賺多少?”

  崔鈺沒理他,繼續問。“能買下你十個店。”

  梁弋周語氣淡冷地說道,把崔鈺給弄笑了。

  她摸了摸後腦勺,慢悠悠幫他算着。

  “好吧,那就算你帶分紅兩百吧,你上海和北京的公寓看起來是長租的,都不便宜,你也就出差的時候偶爾去一下三四線城市,非必要的話,其實也可以不用回隴城了。”

  “你靠你自己,已經可以立住腳跟了。梁弋周,你知道,這對於我們——”

  崔鈺停住腳步,踩了踩腳下的土,回頭凝視着他,語氣溫和:“這樣的人來說,走出去意味着什麼?意味着你付出了無數努力,意味着遇見正確的時機,你可以擁有更輕鬆的人生,你的後代也可以。”

  “當時如果我們一直在一起,在那個出租屋裏出不去,爲了顧慮對方縮手束腳——”

  “縮什麼手束什麼腳?”

  梁弋周忽然反問道。

  “爲了回來,你做家教選過晚班嗎?半夜起來做線上工作,在外面喝酒喝掛了也沒換回來機會,爲了瞞着我第二天早上纔敢回來,你覺得那樣算輕鬆嗎?”

  崔鈺盯着他,一字一句問道。

  “我願意,不行嗎?談戀愛不該這樣嗎?不給我機會是他們不長眼睛,關你屁事啊?”

  梁弋周怒極反笑:“你不覺得你這想法很可笑嗎?那你呢?什麼擔子都不分給我,施姨生病也瞞着我,我真的很好奇,你認真想過我們的未來嗎?你跟我耍着玩兒呢是吧?”

  “你已經飛得很高了,我不想讓一切再倒回去了行不行,我覺得人失個戀也能活下去行不行?!”

  崔鈺臉也徹底沉了下來,兩個人剛好走到了墓碑前,呂婉澤的碑打理得十分乾淨,兩旁種着繡球和玫瑰——梁弋周種的。

  後面還栽了棵松樹——崔鈺種的。

  “崔鈺!!”

  “梁弋周!!”

  月升中空,兩個人跟小時候吵架一樣,那時候呂婉澤還會攔一攔,不過現在,她只能沉默地看着。他們倆凝視着對方,一時間陷入了沉寂。

  不久後,都覺得這一幕滑稽得要死,各自撇過了臉。

  梁弋周的寬肩微微塌下去,襯衫貼在微突的後背肩胛上,有點尖銳的棱角。他整個人沐浴在月色裏,脖頸間的淡青色血管抽着輕跳,聲音也輕了很多,悲傷像一縷輕煙。

  “崔鈺,我的夢想從來不是離開這裏。我可以在金城。我以爲你要出去的,我只是想跟着你。”

  他很早就發現了,在這個被資本控制的世界中,贏家只有擅長打砸搶燒的人。就像他和梁騫周的親生父親,能混出點小名堂的男人,跟在大玩家身後,他們打擊違背規則的普通人,砸碎他們的尊嚴,搶走他們應得的利益,燒燬人們本該明朗的前路。

  如果可以選擇,梁弋周不會選擇金融,就像大學選專業的時候一樣。

  但他們倆的腦子都聰明,生活又缺錢,他想着那他就負責多來賺點,好讓崔鈺去放手一搏有新天地可撒歡,乾脆硬着頭皮試試,摸黑走了還沒多遠呢,一回頭人不見了。他去哪兒說理去?

  他真是……梁騫周說男人不該講這個詞,可就是覺得委屈。而更煩的是,崔鈺也不比他輕鬆到哪去。

  那是崔鈺啊。是尖銳的,勇猛的,一往無前的。他眼看着崔鈺瘦成腕骨都突出來,時不時沉默的樣子,被憂慮和恐懼侵襲的樣子,一點也沒有大仇得報的爽感。

  只是覺得好累。他們期待過的未來就是這個樣子。

  崔鈺不知道說什麼,過了很久,只是席地坐下來,把十八塊一瓶的酒拿出來,仰頭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順着喉嚨滑下去,心裏的灼燒感依然在,但有一股新的力量跟它對衝。

  “可我沒你想的那麼好,梁弋周。”

  她凝視着墓碑,喃喃道。

  “什麼都在變,變得越來越複雜。”

  崔鈺用外套袖子擦去墓碑上的灰塵,用力到幾乎有些輕微的、難以察覺的哽咽:“就一點好的東西,我想把它留在那裏。”

  因爲想留的留不住,太難受了。看着美好的存在消亡,太痛苦了。

  人力不敵天命。

  她走到這裏,才體會到這幾字的真意。

  “你說我耍你玩兒,我沒有。”

  崔鈺無力攥着紙元寶,嘴微微翕動,脣角是向下的弧度。“我希望你好。”

  崔鈺話音沒落,被人從後往前緊緊擁住,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摁進骨血。

  有很輕的水漬掉落在她的肩窩裏。

  他們共同的家鄉有着如此豐盛的草木氣息,夜裏田地如同沸騰的金色海面,草被吹彎如波浪。

  他的黑髮柔軟地觸着她的皮膚,他們無聲地坐着。而這兒,依然像許多年前他們第一次逃課跑來這裏時一樣,最老的大樹在他們的東南方向180米處安安靜靜,土地承接住了他們的悲傷與痛苦,而他們親近的長輩微笑無聲地看着。

  有那麼一刻,梁弋周覺得自己這輩子死在這一秒也是好的。

  第32章

  崔鈺喝了酒,不能開回程路,一上車就睡着了,睡得東倒西歪,不知天地爲何物。

  凌晨的月光灑在車窗上,梁弋周艱難地開着顛簸小路,偶爾掃一眼副駕駛的人,無聲嘆氣:行啊,這睡眠質量真好,沒受半點影響。脖頸和頭都睡成自由九十度折角了,他還得手動扶正。

  開出了小路,下一個問題很快來了:她的目的地在哪兒?現在在白坪,但聽餐桌上佟酈那意思,最近她大部分時間住在成江。

  他家離白坪倒是不遠,可是讓酒醉的前女友住自己家,顯得好像心懷鬼胎似得。

  梁弋周看了她一眼,八百米開外的紅綠燈處眼見着就要分出兩條道。

  “……崔鈺。”

  他本着人文關懷的理念,控制着分貝叫了她一聲。

  “哎,醒醒。”

  又一聲。

  “你要去哪?”

  梁弋周低聲問完,她還是沒反應,他略帶遺憾地決定先走離白坪近的那條路,畢竟現在也晚了,開半小時回成江那肯定是有點風險的。玫@瑰在紅綠燈要轉向變道前,一道睏意十足的聲音忽然懶懶飄過來。

  “右轉啊,別走過了。”

  ……

  梁弋周果斷換了右道,斜睨她一眼。

  “裝睡是吧?”

  崔鈺揉了揉睡亂的頭髮,撐起身子,雙眼失焦:“你知道森林裏狼的聽覺範圍有多遠嗎?”

  預感到她沒憋什麼好活,梁弋周本來沒打算接腔的,但沉默幾秒,還是把話墊出去了。

  “多遠?”

  “至少六英里。”

  崔鈺比了個六,晃了晃手指,頓了下又道:“你剛說話的分貝,森林狼都得帶着助聽器湊耳朵來聽。”

  “……”

  他就知道。

  梁弋週一腔無語,在看到崔鈺略帶戲謔的杏眸時,忽然消散了。愣了一下,他突然想起崔鈺十幾歲時,還是一米六的黑瘦大眼圓臉小猴一隻,看着話少,但梁弋周早就發現了,她完全是天生捱揍聖體,在沒有足夠還手能力的時候,諷刺能力一騎絕塵。

  一中當時有個師德一般的物理老師,剛好同時帶好幾個班,習慣收些隱形賄賂、對家庭條件好的學生態度很好,剩下的只能受着他那刻薄的性格,崔鈺就被他常年踢出來罰站罰跪,很多學生不喜歡他,但也不好說,畢竟是號稱從校外挖來的名師。

  有次課間活動,崔鈺班上物理課代表忽然面帶笑意問她,怎麼看趙老師?

  那時候梁弋周正要去體育課,看到她身後走廊經過的當事人,給她遞了眼色,奈何崔鈺沒鳥,他也就抱着籃球全當看戲了。

  崔鈺說,他跟雪花一樣。

  物理課代表愣了下,推推眼鏡,乾笑一聲,這麼浪漫?

  潑碗水撒泡尿就會融化消失了,崔鈺講的很認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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