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作者:巫山有段雲
滿城牆的重弩一時間齊射而出!編織成一張張箭網,兜頭朝“藤鬼”籠罩而去。

  然而不過一會兒,眼力好些的兵將們,血都要涼了。

  因爲,中箭的“人”並沒有停下腳步,即便斷胳膊斷腿,也只是一頓,而後照常往前撲,只有被重箭徹底射散架的,才無聲無息的倒下去。

  沒有流血,沒有血肉,全是一團一團的枯死的藤蔓枝條。

  彷彿圍城的不是人,而真的只是無痛無覺的索命“藤鬼”。

  這,也纔是此場鏖戰的開始而已。

  宣城內,小屋中,水時能清晰聽到滿城牀弩發射的破空聲,“錚錚”而起,錯雜相交,可謂是巨響。

  聲聲皆是催命音。

  到了這個時候,他反而不怕了,擡眼望向周身,這裏的人,這裏的狼,都團團的護在自己身邊。

  他又何德何能呢?他有什麼比別人矜貴的地方麼?能夠理直氣壯的躲在重重保護之後,看着他們爲自己拼盡最後一口氣?

  那一個個臉龐,不知是誰的春閨夢裏人,不知是誰的款款好兒郎,哪條性命不珍貴呢?

  冬生身後也是揹負着一家子人的,那是待自己如同親人一般的鄭伯伯,怎麼能辜負。

  眼前矯健忠誠的白狼,是遠遁世間,存於世外的靈獸。被他與符離拖進了翻滾的紅塵中來,粘了一身的俗世孽債。它們不應該經歷“人”的戰爭,它們是自然的神蹟。

  水時握拳咬牙,終於,在這方寸圍牆的囚囿中,擡起了頭。

  他如今只慶幸,符離回了東山,不必在此搏命,這讓他更坦然了。

  二三十個人,連同三匹狼,氣氛緊張,彷彿要一觸即發。

  這時水時忽然站起身,衆人一同望着他,冬生還叫他進屋快藏好,水時卻直接發聲。

  “不能幹等着,城一破,咱們誰也活不了!得守城!”

  一衆小子都重新審視起這個小哥兒來,漸漸便被激出漢子的豪邁,瞧!一個柔弱的小哥兒,還想去守城,更遑論他們這些大男人。

  冬生卻神色糾結,“將軍叫我們便宜行事,也就是叫我們若有不測,護你趁亂出城,遠離戰場。咱們就是要守着你。”

  水時聞言更是緊緊皺眉,“要是被衝了城,能逃得了幾個!我的命沒那麼矜貴,都是一張嘴兩雙眼睛的,沒有非要護着我的道理!”

  說話間,已經能聽到城門上短兵相接的動靜了。

  “還猶豫!快去幫忙守城!”說罷,水時直接往最近的北城門上跑,但卻回身止住往前跟的三隻白狼。

  水時頭一回在它們面前沉下了眼眸,從胸膛間發出威嚇的聲音,就像符離的樣子。身陷絕境,要把自己活成他的樣子,纔有堅定決絕往下走的勇氣。

  白狼停住了腳步,因爲,它們在這個人類的眼眸中,彷彿看到了細碎的金芒,懾人而堅定,像是天生血脈的壓制。這是白狼從這個平和的弱獸身上從未感受到的,一時間怔住了。

  “走,離開這!”水時沉着眼睛,朝狼低聲說完,便頭也不回的往城牆奔去。

  身後衆人咬了咬牙,互相對視一眼,二話不說,提槍上陣!這本就是他們前來參軍的初衷,大好兒郎,當爲山河故土流盡最後一滴血!

  城牆上,沒人顧得上他們,全都奮力的盡最大努力守住城門。

  北城門衝擊稍弱,主戰場還是在趙興將軍他們所在的正門。他們硬是用重弩射出的長箭交錯織就般遠射插成一排,那重箭比槍還長,倒是有效的擋住了“藤鬼”前進的腳步。

  一千米的射程範圍內,只有少量先頭部隊抵達城門,可即便如此,也已經有了不少傷亡。

  蓋因那東西難殺,不知疼痛,彷彿大力乾枯的走屍,血肉之軀難敵。

  那邊的水時,甫一登上城樓,就僵住了。

  那黑壓壓一片,形如枯屍的藤甲人,他實在太眼熟了!那是被符離掩埋在東山峽谷的碎片,也是遊蕩在他夢中令人不得好眠的罪魁。

  他一時間竟有些呼吸不暢!這東西的堅固與難纏,自己最知道了,城中這些匯聚的血肉大軍,彷彿就是蚍蜉撼樹,就連東山中最強大的狼羣,處理這些東西也花費了那麼多功夫。

  此時宣城危如累卵,只有滿城的牀弩,還能發揮作用,普通的刀劍根本扎不穿那綠油油的柔韌藤甲。水時親眼看着一隻躍到城上的“藤鬼”,一小隊人馬連傷帶死,纔將那東西丟到城下,扔下巨大滾石將其砸扁了。

  後將軍即使調整戰略,強發牀弩,務必將藤鬼攔在城郭遠處。萬一圍城,唯一有效的遠程牀弩顯然便沒了用處。

  只是重箭有限,早晚要射盡,即便用□□頂上,也用不到黑天。而眼下最要緊的是,弓弦就要先承受不住這樣長時間的損耗了。

  他研製的東西,他心裏有數。

  於是,水時在一個個牀弩之間奔忙,不斷調試弦鉚,用以校準並敘用弓弦。

  並不是每個士兵都認識水時,開始不叫他一個小哥兒靠近這些活命的重器,但眼見他啊調過的弩更好發射並射出更遠,且再往上一些的官職,都知道制重弩的孫先生有一個小哥兒再給他打下手,便不再有人攔他。

  只是,重弩太多,他自己分身乏術,當下便往主城跑。冬生與一幫人,除了去城垛子上補缺的,還剩了幾個跟着他,都護着水時往主城門跑。

  就在這時,城牆縫隙間霍然爬上幾隻“藤鬼”,在兵將中殺出來,朝水時撲去。一個長刀掃過來,冬生一把推開水時,大刀落空,深深砍進牆壁中。

  就在藤鬼肆虐之際,只見城下幾隻巨大的白狼悍然撲了上去,利爪閃着寒光,獸牙呲呼,暴烈的嚎叫着,幾下便撕碎了藤甲!

  城牆之上一時間有些安靜,衆兵將怔愣的看着三隻兇獸,那樣難以克服的“藤鬼”,就這樣快的被撕碎了!這要是撕人,怕是更輕易!

  只是他們沒時間害怕,生死瞬間,只當這是一隊救命的神獸,狼是哪來的?沒人去管他,莫非真是最近所說的狼神顯靈了?

  水時則看着圍在身邊的白狼,一瞬間鼻酸,它們圍過來蹭了自己一下,那是狼羣中,同族間再熟悉不過的親暱。

  它們彷彿在告訴他,狼羣從不拋棄自己的族羣。

  白狼站上城樓,一時間引起衆多注意,尤其是各個將軍,看着收拾個把“藤鬼”並不太費力的巨大白狼,一時間沒鬧明白情況。知道蔣昭在白狼身後看見水時,這才下令,派一隊人把水時接過去。

  戰事膠着,如今的局面還是多虧了重弩,對於它的製造者,後將軍從不小看,況且還有那個頃刻間破開宣城大陣的“英雄”,他一直沒摸清兩人的底細。

  水時連滾帶爬的終於到了主城門,這裏的戰況更加激烈,弩也損耗的更快,大量“藤鬼”突破牀弩封鎖,疊着個子堵在高聳的城牆下,簡直殺不盡!那東西不斷爬上來,人成片成片的死,下批人還沒等上,這批人已經死盡了。

  蔣昭聞聽水時的言論,便捉襟見肘的調派人手與他一同調弓弦,邊發射,邊維護,只求能抵擋的時間長些。

  最後實在沒有人了,蔣昭親自上陣!他看了一會兒便會了,與水時一同動作,軍隊指揮趙興將軍全權包攬,他一個書生,如今所能做的,他都做了,剩下的,聽天由命吧。

  白狼一直護在水時左右,由於它們的戰力強悍,主城處的激戰與人員傷亡倒是稍有緩解,三隻狼只戰的身上到處是“藤鬼”被撕碎後濺出的紫液,還混合着城上士兵的殷紅鮮血。

  生死之間,時間過的尤爲漫長,水時在震耳的喊殺聲中,只覺得像過了一輩子那麼長,卻只是硬生生挺了半日而已。

  他從沒見過這麼多的死人,他們彷彿在踏上一段征途,人命、軀體,前赴後繼,累骨成山。

  我先去,我先死,你再來,你快來。

  血肉鑄成的銅牆鐵壁,人命橫亙的羸弱屏障。

  眼前的一切像是一部血腥而荒唐的默片,水時只能不斷機械的重複、重複,只要還未死亡,就不停息的重複。

  弓弦撐住了,但長箭已然所剩不多,就在這時,對面的“藤鬼”潮波稍減,精疲力盡的人們本以爲能喘口氣,卻見“蠻族”分開兩邊,中間一個極爲高大駭人的巨大“藤鬼”嘯嚎着,一路撞開被扎的嚴密的重箭封鎖區!身後跟着涌動的綠潮。

  那身軀簡直如鋼鐵,徑直蹚平所有障礙,就連擋在他身前的“士兵”,也被他無情撕開。那“人”面目猙獰可怖極了,撕開藤甲兵就像撕紙。

  那是昔日的蠻王!

  至今而止,他們依舊不知道蠻族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無論如何,只有一戰。

  趙興嘴角都是鮮血,蔣昭累的癱在地上,城牆上已然都是傷兵。

  山窮水盡,趙興看着迎城衝來的“藤鬼”,啐出一口血,清了清嗓子。

  “將士們,都站起來,提槍,拔刀,擊鼓,殺!”

  白狼渾身是傷,還有一隻斷了後腿,冬生在他身後暈死過去,水時耳鳴頭暈的環顧四周,宣城已近極限。

  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倚着破損的城牆,在綠潮洶涌的圍困中,擡頭,看了一眼天盡頭的落日。

  層林盡染,火紅赤豔,暮靄沉沉。

  原來不論人間如何悲喜變幻,天邊日暮的夕陽,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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