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夕陽餘暉赤霞霞的映在他有些髒污的小臉上,也照進和血的眼眸中,瞳孔中微微泛着金色,可兵荒馬亂中,誰也沒注意。
遠處,異化的蠻王帶着藤鬼大軍,將牀弩重箭圍成的攔路網搗毀殆盡,並一路嘶嚎,突破城上射下長箭的阻礙,轉眼間便鋪到城下。
他們乾枯青白的麪皮上沒有絲毫表情,雙目灰暗,彷彿無痛無感,只機械的往前奔,水時簡直不知道,如今的這些“蠻人”,究竟算是活人,還是死人。
宣城的城牆雖高,有十幾二十米,但藤鬼卻非人一般的不停堆積,一層一層,轉眼間就疊起了“人梯”,那身綠藤油石不侵,水火不入,守城兵將倒下去的滾油火球絲毫不起作用,反而是隻能炙烤自己。
於是,到處是鮮血與死屍,城上的兵就要打沒了。先前退下的傷兵,只要能動的,也掙扎着從城內往城牆上爬,即便只有一隻胳膊能用,也奮力禦敵,揮動刀槍。
水時回過神,咬着牙站起身,在一具將校的屍體旁撿起一把□□,像繼承他的遺志一般,去戰鬥,去拼殺。
一人倒下了,身後活着的人撿起武器,繼續戰鬥。那麼英靈在天,也可以瞑目。
他顫着手臂舉起武器,撲到了前方已經無兵守衛的城垛上。
他早已不再是一個高樓大廈間殘廢無能的少年,他是一個不畏生死的英勇戰士了,此處的萬千亡靈可爲佐證。
藤鬼已然洶涌的躍至城牆,水時與幾個傷兵費盡力氣終於砍碎一個,但杯水車薪,幾隻白狼也幾乎要被那些冷慘慘的綠色淹沒,無暇他顧。
這時,有兩個高大的藤鬼呼嘯着,撲向剛剛從一堆爛藤中拔出□□的水時,水時的瞳孔緊縮,胸腔因劇烈的喘息動作而刺痛。
此刻,水時的大腦皮層激烈傳達着感官,眸中金光點點,他眼前彷彿慢動作一般清晰的看見藤鬼的每一個動作,甚至是青白麪孔中的細小黴斑。
他的餘光也靈敏起來,能清晰的感知到周圍城兵焦急朝他伸來的雙手、白狼被撕掉一塊皮肉卻朝他撲來的兇狠,還有一掌拍碎三個衛兵腦袋的蠻王……
但身軀沉重,□□孱弱,反應不及。
只來得及轉身面朝藤鬼,因爲他心中這樣荒唐的預測,既然來不及躲閃,那便將他的臉抓破吧,也許符離就認不出自己,也許那人就會以爲自己並沒有被困死在藤鬼圍城中,而是逃走了。
如果他的生命就只能走到這裏,水時希望能給符離一個希冀,並不想把一副破爛的屍體留給他的野獸,那傢伙要傷心的。
生離總好過死別。
眼見藤鬼手握的馬刀即刻便要劈向水時,那刀鋒殷紅,不知是誰的血染就的,映着殘陽,帶着煞氣而來!
刀下的羸弱身軀被罡風吹的堪堪閉上雙目,額間的頭髮叫汗漬與血跡浸的溼透,甚至露出了水時那顆平日遮住的淡淡孕痣,此刻卻是殷紅殷紅的,如同硃砂至濃,暖玉染血。
就在這生死的電光火石之間,一道快的只見殘影的身軀飛速撲向城牆!與之同來的,是震天而響的暴烈的獸吼!
水時在以爲必死之機,一張巨大的獸嘴倏忽橫在眼前,滿口尖利駭人的獠牙,瞬間咬住兩個藤鬼,只聽“咔吱”一聲,兩個如同鐵幕般的藤鬼登時被利落的咬斷!
巨獸一甩頭,口中殘軀斜飛出去,生生將撲到城牆上的藤鬼掃清了一大片。
水時愣愣的,眨着眼睛,額間滴下的血漬順着眼角流下來,像是泣血。
沒等他反應過來,身上一軟,自己已經落入一個寬闊堅實的胸膛中,被那副滾熱的身軀抱緊了。
符離瞬間化作人身,接住仰倒的水時,此刻血液翻滾如沸,極憤怒又恐懼,他差點就要失去他的月亮,只差那麼一點……
水時卻絲毫沒有死裏逃生的慶幸,身後的溫暖卻令他寒到了骨子裏,從開戰到現在,即便剛纔瀕死之時,他也沒這麼恐懼驚慌!此刻大腦中嗡嗡作響,心裏只有兩個字,糟了。
這樣必死的境地,符離還是來了。
“你!你怎麼來了?快離開這,走!”
身後重傷的幾隻白狼立刻躍到符離眼前,隨後與水時一起,被符離拎起來,送到了最高的城樓之上。
趙興正在此處渾身染血的提槍長身而立,周圍盡是悍將守衛,這裏是萬萬大軍中僅剩的指揮中樞,是眼下人類的最高戰力之處。
只是這些戰功赫赫的悍將,此刻也停下了手中的廝殺,看着眼前的“人”,極驚!
趙興打的正奮力,只覺得有白影在城門前一閃而過,隨即便傳來一聲震人心魄的獸嚎,眼前的藤鬼更是被忽然飛來的兩截碎藤屍猛力的掃清了一大片,他壓力稍減,心中正想着是哪方面的幫手。
就聽身後的將士倒吸涼氣的聲音,再擡頭一看,勇冠三軍的將軍王也驚的後退三步!
迎面而來的怪物人軀獸相!有尖牙利爪,將近三米的身軀上泛着金燦燦的獸紋,獸類的豎瞳圓睜,暴怒極了,殺氣四溢。
只是趙興早就殺瘋了,城下行屍一般的“藤鬼”已經擊破了所有人的恐懼閾值,左右就是一條命而已!於是舉槍就要射向符離,只是剛作勢,那隻人狼就轉過頭,金沉沉的豎瞳冷冰冰的瞥向他。
“!”趙興猛的一頓,心中一恍惚,他記得這樣的眼神,那夜突破大陣前來傳信送糧的神祕漢子,就是隱在暗處,只於月光的淺淺照映下,露出一雙這樣金□□冷的豎瞳!
身後一衆兵將也回過神,他們身經百戰,再恐懼也下意識要戰鬥都又舉起□□。趙興趕忙一擡手,“停!”
於是,就在衆人屏息咋舌之中,強悍的人狼一躍登上主城樓,放下已經有些脫力的水時,還有三隻白毛變紅毛的大狼。
這時,一隊藤鬼爬上城樓,呼嘯着朝衆人撲來,符離咆哮,隨即踢起腳邊的一隻□□,伸臂撈起,揮起筋肉鼓起的臂膀,掄圓了朝城門樓一擲。
只見□□帶着呼嘯的破空風聲,“錚楞楞”將那隊藤鬼的胸膛穿了個巨大的空洞,槍的去勢仍然不止,直直插進城下蠻軍中,“撲啦啦”倒了一大片,□□兀自插在城下的巨石上,除了千錘百煉的槍頭,黑木的槍桿被摜的稀碎,方止。
之後,符離回頭深沉的看着趙興一眼,趙將軍被那雙豎瞳盯的渾身發涼!這樣一槍的力道,那二十人一同才能發射動的牀弩都不及他!決計非人。
但趙興還是橫槍一甩,“可是那日暗夜前來送糧的故人?”
話音剛落,城下的藤鬼又成羣的爬上來,來不及多說,符離怒吼着,筋骨抽變,轉眼便化作開始奔向城門的潔白巨狼,足有半個城門高!巨狼轉身悍然躍向滾滾而來的敵潮。
水時拼命往前一抓,卻只留下了手中幾根銀白的硬毛。
“符離!符離!”
他一喊出來,被人圍護在身後的蔣昭才終於卻定那巨獸的身份,心中既奇甚,卻又有一種塵埃落定之感,果然是非人之軀!纔能有近神之能!
“趙將軍!巨狼是友非敵,先護住這個小哥兒!”眼下那隻讓人不敢逼視的巨獸已然成了死地中的一線生機。眼下最要緊是將託付給他們的人護好!接下來是生是死,那就盡人事,聽天命了。這滿城將士遇如此大難,依舊無一人棄城而逃,已經可謂上不愧天,下不怍地。
衆人聽後將軍大喊,這才從眼前這一幕中醒過神來,也罷!在這鬼怪橫行攻城的時刻,只當是百姓所說的狼神顯靈,來現身於人前罷了!
幾個悍將一身血腥氣,背靠城牆將水時圍在中間,此時人水時再喊,也是無用了,那隻巨獸已經掃平了城牆附近的敵兵,悍然朝那滾滾“鬼潮”奔去。
呼嘯涌動的綠潮中,銀白的狼醒目極了,那樣巨大的狼軀都被顯得有些渺小,但卻像滴水入沸油一般,所到之處翻滾沸騰起來!
先前水時的三隻白狼已經是人所不及的厲害,但卻遠遠無法與那巨獸相提並論。
水時咬着牙,眼見符離與蠻王對上,戰在了一起,而後也被激起了兇性,既然符離已經來了,那麼就戰吧!死也要死在一起!
隨即,水時只覺得心臟跳的飛快,血液從腹部開始變得灼熱起來,只一會兒,已經疲軟的身軀忽的恢復過來,力氣也大了不少。
水時站起身,急促的喘着氣,一把抽出身旁守將備用的馬刀,朝着城垛下的藤鬼迎頭砍去。
衆人反應不及,只覺的要遭。
他們護的這人本就身材瘦小,額前的碎髮一掀開,將軍們纔看到那額前鮮紅的孕痣,這不是個哥兒麼!竟然讓個小哥上了戰場,那能打得過藤鬼。
就在旁邊的將軍大喊着“退開”並上前營救時,就見那個胳膊麻桿一樣粗的小哥兒,一刀砍斷了藤鬼胸前的綠藤,露出裏邊乾枯的身軀。
“!!!”衆人一時間驚到了,蔣昭也是推開身邊的護衛將軍,驚詫的朝水時看。之前兩人一同調試牀□□弦的時候,可沒見他這麼大力氣!
水時看開藤甲,又伸出另一隻手,一把掏進藤鬼乾枯的胸口,順勢拽出一顆黑漆漆的東西。而後,那藤鬼既沒斷手,也沒斷腳,卻一下不動了,硬了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跌下城牆去。
水時剛纔看符離一槍穿透那一隊藤鬼時就注意到了,胸口開洞後,疼藤鬼就“死”了,這讓他想起了東山峽谷中那一片的破碎藤屍,胸口的藤甲中就有這個一個黑團。
符離當時說,這是種子。
蔣昭一下反應過來,這是藤鬼活動的關鍵!於是立刻撲到水時眼前,抓起他還拿着黑團的手,激動的顫着聲喊問,“這是什麼!”
後將軍只覺得眼前這個小哥兒的手掌極有力,原來烏黑的瞳孔中也有些泛金,他一把捏碎了黑團,朝他說話。
“種子,藤種。”而後他想了想,又補充,“藤鬼的心臟,刺中便不再能動。”
蔣昭即刻昭告守城將士,殺藤鬼,先往正胸處扎!
只是,那綠藤極爲堅固,砍不開外殼,也是無濟於事,但知道了弱點,也好歹增加了幾分勝算。
就在符離在城下一力抵擋,宣城上的將士有所喘息之際,一人卻隱藏在綠蒼蒼的藤潮中,露出了詭異又有些扭曲的笑容。
“呵,找到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水時不是狼神族,這樣能打是因爲懷了狼神族,借崽子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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