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就彷彿它們始終的目的,就不在攻下宣城一般。
蔣昭見狀,猛的撲到城牆邊,眯着眼睛往下望,心中百轉千回,一路侵佔領地,殺人不眨眼的蠻族,到底經歷了什麼?究竟又是什麼人在背後操縱一切!
普通的藤鬼根本攔不住符離,那巨獸極靈敏矯捷,幾個騰躍之間還能在人與狼之間轉化,輕鬆便躲開圍堵撲殺,反而一回身反擊,那樣的力量與動作,一揮掌,就撲殺一大片。
巫師暗藏在這羣毫無神志的行屍大軍之中,身上濃綠的藤枝悉悉索索盤踞交纏,僞裝成甲冑的樣子,讓他安然的隱藏在茫茫藤鬼之中,與周圍的任何一個異化蠻兵彷彿都沒有區別。
可他此時卻眉頭緊皺,看着遠處的處在包圍中的強大巨狼,心中隱隱有些慌,極不可置信的打量那隻野獸。
怎麼回事!他怎麼可能成年?狼神族只剩這唯一的後裔,沒有同族的血脈引導,他怎麼可能成年!
巫師看着達到最強悍狀態的,人身狼相的符離,心底涌上一種血脈的壓制感,有的恐懼與臣服是刻在基因中的,那是一種天生骨子裏的懼怕。
他越看那巨獸兇悍勇猛的姿態,越恐懼,可心中就越恨!這野獸的繁茂與力量,建立在他先祖的血肉枯骨之上。
他們巫族本是狼神族一系旁支,世代臣服,世代低首,只是想翻個身而已,便被剿滅的一個不剩,就連他自己,也只是一個混血的雜種而已,憑藉着先祖的餘蔭掙扎至此。
但先輩的恩怨就如同血脈這東西一般,交錯複雜,又融匯難斷,是非對錯,早已非後人能評,他叛族的先祖背叛族羣,扇動戰亂,而後聯合外族霍亂人間,間接造成了狼神隕落。
但人性,總是覺得自己纔是正義的,自己纔是被虧欠的,他們千百年後的遺族仍然偏執的爲此而活,猶如瘋魔。
巫師在膽寒中,緊握了手中的血紅晶石,並崇敬的舉在眼前,眼神熾熱,這是他力量的源泉與精神的最高寄託。且口中喃喃不停,“我偉大的格羅涅巫神,我的先祖,請您見證後代的功績!您將於那副絕頂的軀殼中,在下個日出時覺醒!”
紅血石被巫師日日夜夜以萬種靈嬰的鮮血祭拜供養,此刻彷彿一顆復活的心臟,閃爍着跳動。
隨後,巫師背後伸出的藤枝來回舞動,直接驅動了遠處的蠻王,裹在他身軀上的藤甲也像活了一般,來回扭動。
蠻王尚且柔軟的眼皮狠狠一顫,隨即,便如同一隻坦克一般,不要命的衝向符離。
巫師看着狼神族末裔那無與倫比的偉岸身軀,恐懼中帶着瘋狂的激動。原本蠻王是他以靈血靈肉供養出適宜的軀殼,然而,此刻,他找到了更好的,更完美的——那遖可以渢副成年狼神的身軀!
巨獸被潮涌的藤鬼前赴後繼的圍殺,本就難以□□。所謂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是一羣不知疼痛生死的大軍!
符離揮出一爪子撕開一道缺口,卻猛然轉頭,就見身後一個極醜陋的巨人,手拎大斧,身上藤甲像是活物一般,扭動揮舞着朝他撲來。
心道來得正好!擒賊擒王,先殺了播種人再說!
符離立刻化狼,利爪寒光一閃,接住帶着勁風劈頭而來的鬼頭斧,斧刃與鋼爪一路摩擦,“刺啦啦”的迸濺火星。
蠻王上前,其他藤鬼插不上手,便又蜂擁着朝城牆攻去。
符離看着已然爬滿半城牆的藤鬼,水時還在主城上神色緊張的看着自己。當即,他一把掀開蠻王,巨大的狼軀一個飛躍,穩穩立在主城最頂端,腳下正踩着城門懸着的兩個規整篆字——宣城。
夕陽已落,圓月東昇。
巨大的月輪從剽悍的狼軀身後緩緩而上,映得那被風拂過的銀白毛髮如同泛着流光,天上的星河彷彿被揉碎了,光光點點的閃爍在巨獸金燦燦的豎瞳中。
巨狼仰天長嗥,音浪催山震林而去!
當衆人還震懾與那聲吼叫中時,水時耳骨一動,側耳傾聽。城樓起先是有些細微的震動,隨後只是頃刻間,不僅水時,全城的將士們都感知出來,地上的振幅越來越大,彷彿從那“轟轟隆隆”的聲音由遠及近,眨眼就到了眼前。
水時猛的擡眸往天邊望去,只見,明暗相交的地平線上,萬獸踢踏而來!捲起的煙塵滾滾,像是洶涌而起的狼煙!
它們從四面八方匯聚,成了一股洪流獸潮,呼嘯朝藤鬼大軍襲去。其中飛禽走獸,數之不盡,地上的豺狼虎豹、牛馬鹿象,天上的雕鷲梟鷹、隼雁鴕鴉,獸羣眨眼便至,浩蕩雄闊。
而打頭的,正是一羣矯健精悍的白狼,狼王猩紅着冷酷的眸子,仰頭回應符離的召喚,於是瞬間,荒野四周全是迭起的狼嗥!
水時剎那間百感交集,心緒萬端。那洶涌的獸羣中,有他熟悉的平日夥伴,也有不甚知曉的東山生靈,而如今都匯聚在一起,不辭萬里,遠踏而來!
獸羣本是與符離一同出了東山,只是符離化狼後速度太快,就連迅猛的狼羣也追趕不上,他們這才落了後。
那日符離回到東山,剛從祖地出來,就見守在水時身邊的白狼不要命一般奔到自己眼前,一路劇烈不停的疾馳,令它渾身抽搐,四肢血染。
只是幾聲斷斷續續的狼語交談,符離登時暴怒,雙目赤紅,血脈如沸!他咬着牙,挾東山衆生,傾巢而出!
獸羣紛紛響應“狼神”的召喚,虎豹放走了到手的獵物,牛羣停止春日首領的激烈角逐,馬王帶着羣馬從雲霧繚繞的山巔飛奔而下,雄角雕安頓好了領養的幼崽,自峭壁俯衝盤桓。
所有不世出的烈擒猛獸,在東山四處浩浩蕩蕩匯聚而出,這是百年未見的波瀾壯闊。
獸羣太過龐大,一路上即便着意避開人類的居所,但也不可免的從城鎮中路過。
於是,尚且安穩的州鎮中,百姓紛紛駐足張望奇觀。州鎮寬闊的主路上,狹窄的巷陌中,先是有罕見的白狼迅速飛躍而過,沒等百姓們害怕,白影便早已不見。
隨後,不斷有各種獸類一路奔馳,他們從不停留駐足,食不動心,水不動念。
熱河村,的老人們朝着白狼離去的方向,虔誠的稽首禱拜,“天有異象,求狼神庇佑。”
中州,路邊的小童還笑呵呵的指着一隻眼前馳走的壯碩老虎,露出幾顆小米牙,“哇,娘,你看,大貓貓!”
“誒呦!別瞎指,那是老虎!”大人說罷抱起孩子就往家跑,驚慌的回頭一看,別說老虎,就連路過的貓都沒空理會他們。
就這樣,還是有不少掉隊的小動物。胖松鼠帶領一羣松鼠家族,本來意氣風發,信誓旦旦的打算遠涉去救它的“水時小兄弟”,奈何跑的太慢,跟丟了那幫獸羣中處在金字塔頂端戰力的豺狼虎豹,於是只能站在樹上無能狂怒,最後還是決定回山,咬牙要把小兄弟的木屋填滿食物!
一路上,迅疾的速度篩選出了不適宜戰鬥的種族,讓他們安心生活,也減少了不必要的傷亡。
於是,能在此時趕到宣城的獸羣,除了擊空的雄鷹,便都是獸中精悍又暴戾的戰鬥機器!
混在藤鬼大軍中的巫師,聽着四面圍繞的狼嗥與獸叫,一臉沉鬱,二話不說,兇狠的奮力驅動藤鬼前去絞殺符離。
蠻王率先撲向主城,符離一個俯衝,就與這隻攻不守的堅軀廝殺起來。
此刻,宣城守城將士的心臟卻緊縮,這滾滾而來的獸潮,只怕又是強敵!但轉眼就鬆了口氣。
獸羣排山倒海而來,瞬間與密密麻麻的藤鬼軍隊撞到一起,立刻便在綠潮中撕開一道口子。
野獸並不盲目衝擊,他們各自有各自的首領,首領們又都在白狼王的指揮下,遊刃有餘的突擊與回守。
數以百計的白狼做先鋒,那利爪尖牙彷彿天生是藤鬼的剋星,輕易百能撕開那濃綠的甲冑。皮硬角壯的雄性野牛結成帶矛的盾,前拓又回守。健碩的馬王帶着兇悍的虎豹,是優秀的突擊隊。而獸羣后方的鹿羣野豬等等,便左右不離的形成龐大的踩踏集團。
平推過去,沒有一隻藤鬼能活,不被撕碎,便是被踩成了碎渣。
這還嫌不夠,就連聞訊趕來的穿山甲等穴居動物,也要趁哪個藤鬼沒注意,瞬間將他腳下的土地挖空,只要一陷在土裏,那就要看這些小傢伙的臉色了。
就此,雖然眼前的一切都叫人不可思議,但宣城的將士們終於有了“能守住城”的想法。只是城下戰況混雜,趙興下令不再射出牀弩,以免傷及“友軍”!
這位趙將軍看着明顯局勢不利的蠻軍藤鬼,還有指揮調度的狼王,攻守有序的野獸,直連連叫好,“好戰術!好將才啊!豈非是天授也!”
說罷趙興振臂高呼,“將士們,咱們的血不會白流,天降神兵,助我殺敵,跟着我,殺!”
城上的人奮力殺敵,水時卻好似身魂脫離出來,站在主城上,從高處往下眺望,緊盯着城牆下洶涌浩蕩的戰局。
符離化成最兇狠的人狼形態,左手抵住巨斧,右手抓住蠻王的手臂,兩方竟力間狠狠一揮,將蠻王的手臂連同揮動的藤條一起,活生生扯下來!卻沒見一點血,稀稀拉拉落了一地的紫色汁子。
眼見蠻王不敵,已是強弩之末,水時卻絲毫也沒有放鬆,腦中的一根弦緊緊繃着。
不對,不對!
蠻王雖然肢體靈敏,面色如常,但扯開了胳膊,他還是一個藤鬼!只是一個強悍的特殊藤鬼而已!
誰!誰是背後的人!
水時瞳孔一縮,登時朝符離大喊,“快!找到那個大巫!”
符離在這樣嘈亂的戰場與殘酷的戰鬥中,哪怕隔着那樣遠,依舊能清晰的分辨水時的聲音,他的聲音是刻在猛獸心中的。
符離決意快速解決蠻王,卻不料在他利爪撕開藤甲胸膛的時刻,裏邊的藤種忽的爆長虯結起來。眨眼間那樣壯碩的蠻王就被吸了個幹!綠色的藤蔓泛着紫,猛的朝近前的符離纏去!
水時心驚之際,他的耳朵卻一動,眼瞳中一陣金芒閃過,他聽到了一種聲音。
既渾濁,又清脆。既怨恨,又欣喜。既呼嘯,又沉悶。
既像生,又像死。
於密密麻麻的綠潮中,那是一雙白手,射出了一支黑箭,箭上帶着紅光,於無聲中,輕盈的,朝被藤蔓困住的符離飄去。
黑箭像是一支有靈魂的東西,它在肅殺激越的戰場中,閒庭卻步,笑着去享用一時豐盛的饕餮盛宴。
作者有話要說:
高潮不好寫,蠢作者蒼白的筆尖描繪不出我腦中波瀾壯闊畫面的一角!
好想掰開腦子給你們看哦!o(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