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躲不掉 作者:未知 (感谢读者“东意”提供的新封面。感谢读者“lenei”、“叁生缘楚天帝”、“剑舞琴意九”的飘红打赏。求收藏求推薦) 外面的叫喊声還在持续,胡桂扬趁乱跑到一间无人的屋子裡,坐在一张椅子上,吐出一口气,打算休息一会。 房门响动,又有人进来。 胡桂扬抬眼瞧了瞧,沒吱声,那是一名陌生的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青衣小帽,面带微笑,在此时的赵宅裡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却不令人讨厌。 “女人总是這么麻烦。”少年四处打量,“這是什么地方,摆這么多刀剑?” 屋子两边排列兵器架,刀枪剑戟俱全,角落裡散放着几具弓弩和出鞘的刀。 “演武堂。”胡桂扬沒起身,也沒问对方的来历。 “原来如此,兵器可不少。” “是啊,锦衣卫同僚来拜访的时候,都不敢进這個屋子。” “怎么,锦衣卫怕兵器?” “他们怕不得不将這家的主人抓起来。” 少年大笑,慢慢走到胡桂扬面前,“你是赵百户的义子,为何不出去帮忙?” “坐在這裡别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忙。” 外面的叫嚷声时高时低,胡桂扬全当沒听见。 “也对,赵百户义子虽多,总有尊卑之别,老大胡桂神不在,通常由老五胡桂猛当家,何况還有赵百户的几位老哥们儿,還制不住小小的一名丫环?照此說来,外面那些人還真是添乱了。” 胡桂扬沒接话,对他来說,休息就是休息,连交谈都觉得累。 少年又绕一圈,“你坐的椅子是赵百户的吧?” “這是赵宅,一切都归义父所有。” “呵呵,我是說這张椅子从前是赵百户的座位吧?” “嗯。” “他对你们不太严厉?” 胡桂扬瞥了少年一眼,“抓着就是一顿打,抓不着就沒事,现在他再也抓不着了。” 少年笑着摇头,走开几步,从地上拣起一柄刀,挥了两下,又扔回地上,“赵百户的在天之灵或许在看着你呢。” “那又怎样?” “你不怕惹恼阴魂?” 胡桂扬动动屁股,坐直一些,“世上若是真有阴魂,人人都应该期盼亲人之魂回来,以慰相思之苦,世上若是沒有阴魂,怕它做甚?” “不愧是赵百户的义子。或许是因为阴魂害人,所以大家不敢召它回来。” “汉武帝召過李夫人的魂,唐玄宗召過杨太真的魂,沒见美人的魂害人。” “帝王之家当然与平民百姓不同。” “所以鬼魂也是欺软怕硬,敢害百姓,不敢动帝王,那官员呢?比如大将军,比如大学士,鬼魂害不害得?究竟几品才得安全?罢官之后還有沒有护持?英宗皇帝被困在北边的时候又怎么算?” 胡桂扬說一句,少年摇一次头,最后道:“看来你深得赵百户真传,不信鬼神。” “信亦可,不信亦可,现在看来,不信沒什么坏处,還能省一笔香火钱,所以還是不信的好,如果哪天鬼神真出现在我面前,再信不迟,鬼不好說,神总不至于那么计较吧?” 少年仍然不停摇头,脸上還是带笑,“赵百户的经历還不是警醒嗎?无儿无女,一身伤病,最后暴毙而亡,死后不到一天,家裡就乱成一团。” “无儿无女?义父有四十個愿意为他卖命的干儿子。一身伤病?御医给他开药方,美女给他推拿,世上沒多少病人有這样的享受。暴毙而亡?义父早已看淡了生死,比修行半辈子的僧道還要透彻,才不在乎今天死還是明天死。乱成一团?丫环想为他报仇,干儿子争着继续维持這個家,多少人家想乱成這样却不能。” 少年改摇头为点头,“怪不得赵百户這么看重你,临终前唯独提起你的名字。” 换成胡桂扬摇头,“那你可弄错了,义父看重一些人、喜爱一些人、相信一些人,其中都沒有我。我是赵家的大懒虫,义父如果真提起我的名字,那也是一個误会。” 外面的叫嚷声消失了,好像人都走光了。 “你還记得从前的事情嗎?”少年突然提出一個奇怪的問題。 “多久以前?” “十多年前,你也是在断藤峡跟随赵百户来京的吧,看你的年纪,当时应该记事了,還记得比那更早的经历嗎?比如你是怎么到的断藤峡?” 胡桂扬想了一会,“据說有人当时给我們都喂過药,所以大家将断藤峡之前的事情都给忘了。” “若非鬼神,谁有此药?” “若是用药,谈何鬼神?” 少年大笑数声,转身向门口走去,数步之后立住,“我叫汪直,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你一推门进来,我就知道厂公到了。” “哦,我哪裡漏出破绽?” “沒有破绽,所以我才认得,厂公的年纪、装扮与街谈巷议中一样,又是陌生人,却对义父极感兴趣,只能是你了。” 汪直愣了一下,“街谈巷议?我的名字已经进入街谈巷议了?這可不是好事。”他推开门,忍不住又說一句,“世上确有鬼神,否则的话,为什么同样来自断藤峡,你们成为锦衣卫爪牙,我却入宫,如今执掌西厂,位居你们之上?赵瑛当年早到一天,事情也不会如此。天意,冥冥之中必有天意,我会让你信服。” “厂公大福大贵,值得庆贺,可我不是锦衣卫,顶多算是义父的爪牙,义父不在了,我只是一介平民百姓,厂公地位比我高,那是当然的,若說位居之上……我连官位都沒有,哪来的之上呢?” “能言善辩,胆子還大,像你這样的人,当百姓也是危险的。”汪直推门出去。 胡桂扬仍然坐在椅子上,過了一会,甚至笑出声来,好像觉得整件事情很有趣,自己一点也沒得罪人。 几名义子进来,看到胡桂扬都是一愣,老五胡桂猛皱眉道:“外面乱成一锅粥,你怎么躲在這裡?” “五哥处置得不是挺好?一锅粥已经变成一盆水了。” “到别处玩去,我們要收拾屋子。” “遗书不在這裡。”胡桂扬道。 “你找過了?還是說你知道遗书在哪裡?”胡桂猛并不否认。 “我猜的。” “去去。”胡桂猛斥道。 胡桂扬起身,笑着往外走,胡桂猛叮嘱道:“别嬉皮笑脸的,外人看到不好。” 胡桂扬立刻收起笑容,“我一定不让外人看到。” 胡桂猛直摇头,等胡桂扬出门,向几名兄弟道:“三六弟早晚毁在這张嘴上。” 胡桂扬站在廊下,脸上沒再笑,目光乱转,看到汪直正从对面的厢房裡走出来,显然刚刚结束一场交谈。 赵瑛過世,闻讯而来的人不少,院裡院外有些混乱,汪直的装扮就像是某人带来的小厮,并不惹人注意。 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胡桂扬向身后屋裡大声道:“五哥,大哥回来了。” 胡桂猛等人立刻出屋,“在哪呢?這么快?” “我猜的。”胡桂扬又来一句。 胡桂猛脸色一沉,不等他开口责备,院外跑进来几人,当先者正是大哥胡桂神。 胡桂神身材高大,是最早进入锦衣卫的义子,一进院就带着哭腔问:“义父在哪?” 胡桂猛上前几步,迎接大哥,“已经入棺,停在前厅裡,就等大哥回来主事。” 兄弟二人携手奔向前厅,胡桂扬扭头向几位兄弟小声道:“赌一下谁输谁赢?” 胡桂神与胡桂猛虽在争权,毕竟沒有公开,义子们都恼怒地看着胡桂扬。 “袁大人迟迟不到,只怕对五哥不是好兆头。”胡桂扬還在乱猜。 胡桂猛比大哥晚一些进入锦衣卫,但是一直陪在义父身边,与卫中将官交往颇多,尤其受袁彬赏识,所以胡桂猛才敢许诺让众兄弟全都进卫。 胡桂扬不知不觉又露出微笑。 笑容通常用来表达善意与喜悦,胡桂扬的笑却总给自己惹来麻烦,他的嘴角非在错误的時間和错误的场合扬起,显得玩世不恭。 几名兄弟甩手走开。 胡桂扬想回演武堂,看到汪直走进前厅,急忙快步向大门走去,果不其然,刚刚绕過影壁,就听五哥胡桂猛大声召集众兄弟。 胡桂扬躲過去了,大门外站着的多是左邻右居,他低着头,谁都不见,沿着墙根向胡同外走去。 他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不该笑的时候乱笑,不该說的时候忍不住开口,所以干脆躲远一点。 一名老者站在街上大声道:“這是报应,這是报应啊。赵百户是個好人,可他不信神,還做出许多亵渎的事情,這回遭报应了吧。” 许多人嗯嗯称是。 换一位义子,很可能当场站出来辩解,甚至大打出手,胡桂扬沒有,只是撇下嘴,继续前行,打算到巷口的茶馆裡坐会,那裡沒人逼他站队,也沒人争论是否真有鬼神。 三九弟胡桂大被派去锦衣卫,這时跑回来,满头汗水,看到胡桂扬急忙止步,“咦,三六哥,你怎么要走?” 胡桂扬指着几步以外的茶馆,“我去喝杯茶。袁大人沒来?” “袁大人病了,今天沒去锦衣卫,我托别人转达,想快点回来再看义父一眼。” “人已经死了,還有什么可看的?” “三六哥,你怎么……如此狠心?那是义父啊,对咱们恩重如山。” “我就是這么一說,快回去吧,沒准還能看一眼。对了,进前厅之后看到一名青衣小帽的家伙,别管年纪大小,冲他哭,让他做主,对你有好处。” “啊?” 胡桂扬推着三九弟走出几步,自己转身进茶馆了。 茶馆裡竟然有一名锦衣卫。 掌柜指向刚进来的胡桂扬,“问他,他是赵百户的一名义子。” 胡桂扬暗暗苦笑,有些事情怎么都躲不掉。 锦衣卫走来,问道:“赵百户为妖狐所害,你们为何不报官?” “我不认得你。”胡桂扬认识不少锦衣卫,其中沒有這一位。 “我是东厂校尉。” 胡桂扬脸上又露出不合时宜的笑容,西厂、东厂都到了,正经上司袁彬却称病不来,他觉得這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