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一更
周思曼今天就見到了。
在跟隨凌一弦練武的第一天,周思曼早上三點就被自己嚴厲的大姐大從牀上薅了起來。
在強行冷水洗臉,物理清醒以後,她隨着凌一弦來到了訓練場。
作爲新晉的師父,凌一弦照葫蘆畫瓢,按照莫潮生之前教育自己的方式,把整套五禽戲傳授給了周思曼。
“我連打三遍,三遍之後,哪裏不會你跟我說。”
見勢不妙,周思曼慌忙將凌一弦叫住。
“等等,大姐大,你連打三遍之後,我也肯定哪裏都不會啊。”
凌一弦沉吟了一會兒,回憶起這些女團姑娘們最初學習起那套百鳥朝鳳掌的模樣。
也是,普通人的武學素質和天分,很難和身經百戰的凌一弦一樣。
對普通人的教育手法,也不可能像是莫潮生當年教育她那樣粗暴。
——要知道,當年凌一弦學武的時候,莫潮生會在旁邊拎一條蛇盯着。
一旦凌一弦有招式練錯,莫潮生就會突然放手,把那條蛇朝着凌一弦的方向拋來。
他會把拋蛇的弧線和分寸掌握得無比精準,凌一弦唯一正確的解法,就是把之前用錯的招數糾正過來,重新打上一遍。
但這種方式顯然是沒法對着周思曼複製的,畢竟在城市的鋼鐵森林裏,連老鼠都不怎麼好找,就更不要提蛇了。
……倒是會飛的大蟑螂還很常見,要不要哪天抓一隻來鞭策一下週思曼?
凌一弦的大腦活躍地轉動着,一邊思忖着各種周思曼得知後可能會嚇得當場退團的鞭策方式,一邊認真地履行了自己作爲老師的職責。
她將整套五禽戲的招數分解成數個模塊,就像最初她教a、b兩班的姑娘那樣,一式一式地帶着周思曼拆解起來。
直到周思曼記住了前面十招,凌一弦才放周思曼一個人在場內自習,自己則轉身坐到看臺上,翻開了手裏正被風吹得譁
啦啦作響的那套東西。
此刻,被凌一弦拎着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一套封皮鮮豔的卷子。
明秋驚果然守信,通過快遞這一現代化手段,他很快就送給凌一弦一套武者考試的模擬卷。
凌一弦昨天晚上熬夜做了一點兒,不出意外,得分不高。她索性把剩下的卷子都帶來訓練場做。
大概是武者們都有相似的早起習慣,在時間過了四點半後,又有一個人影來到了訓練場。
這人戴着個圓圓的黑色墨鏡,懷裏抱着一把彈撥琴,正是節目組新請來的特邀嘉賓——滑應殊。
他一眼就看見了凌一弦,以及凌一弦手裏正被半塊破磚頭壓着的卷子。
墨鏡後的雙眼刷地一亮,滑應殊第一時間湊到了凌一弦身邊。
“哇,你這麼好學呀。”
只是……
低頭看了看卷子的內容,滑應殊瞬間把後半截話嚴嚴實實地吞進嗓子眼裏。
他臉上的表情也像是被膠水粘住了一樣,眼中浮現起一種不知該說什麼是好的神情。
凌一弦全程沒有擡頭,半秒鐘前,她剛剛做完模擬捲上的第三十四題。
——34作爲武者,假如你在菜市場跟人講價時,醉醺醺的賣菜的攤主突然衝你大發雷霆,用爛菜葉扔在你的臉上,並且將你大罵一頓,請問你應該:
a把菜葉扔回他的臉上。b拎起他的領子恐嚇他。c把洗臉盆扣在他臉上,給他醒醒酒。d平靜地摘下菜葉,並聯系武者局調停此事。
可以說,這是一道送分題。
但,凌一弦在括號裏填的答案是“abc”三個選項。
滑應殊沉默了一會兒,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凌一弦,你看,這是一道單選題。”
“……”
居然能在一道單選題裏成功避開所有正確選項,滑應殊真是對凌一弦佩服得心服口服。
不過從本心上講,滑應殊倒挺贊成那個潑水給攤主醒酒的建議。
“再忍忍,多背背題。這樣的
考試只有一次,只要你拿到了一級武者證,往後就不用再考筆試了。像是二級、三級和四級武者證,只要實力過關就能拿。”
作爲同病相憐的學渣,滑應殊很懂凌一弦此時的心理,適時地爲她送上了一份暖心的安慰。
聽聞此言,凌一弦果然鬆了口氣。
她放下筆,給了滑應殊今天見面以來的第一個眼神。
滑應殊回給凌一弦一個友善的微笑,同時指了指下面正在練習的周思曼。
“你教的?”
“……我教的。”凌一弦勉強承認。
五禽戲雖然以五禽爲名,但整體動作是模仿禽獸大集,招數模擬對象並不只限於禽類,其中包含的形態,飛鳥走獸由於無所不有。
就像是周思曼如今正在打的一式:她雙掌並起,推手姿態宛如人熊站立。不止姿勢和棕熊相仿,就連周思曼那雙眯起的小眼睛。都非常像一個正在努力看清獵物的大熊瞎子。
雖然按照凌一弦對周思曼的瞭解,知道她這副便祕似的神態,多半是由於想不起後招所致。
但對於局外人滑應殊來說,乍一看還挺能唬人的。
滑應殊對周思曼的表現讚不絕口:“這姑娘是真有天賦,普通人最多打個形似,她連神似都一併模仿到了。”
凌一弦:“……”
實不相瞞,她選擇教授周思曼“五禽戲”,正是因爲注意到了室友的這一特質。
“沒事兒,你接着做題,我不打擾你。”滑應殊嘿嘿一笑,衝着凌一弦擺了擺手,將那把三絃往凌一弦身邊一放,自己則瀟灑地跳下看臺。
“你這小徒弟挺有意思,我替你去教她兩招。”
五禽戲算是武者的入門功法,大家就算所屬流派不同,也人人會比劃幾下。
少年班出身的武者,不至於連這種基本功都教砸,凌一弦就任由滑應殊去。
在她又埋頭奮戰了半張卷子以後,訓練場再次迎來了新人到訪。
這一回,不等凌一弦出聲招呼,周思曼就已經雙眼閃閃發亮。
“杭、杭老師!”
沒錯,這一回,走入訓練場的三人,除了前來晨練的明秋驚和江自流之外,還有外號狂蟒之災的杭碧儀。
一套簡單的熱身以後,杭碧儀忽然衝看臺轉過了頭。
與此同時,凌一弦若有所覺,啪嗒一聲將手中筆帽合攏。
一個坐在看臺之上,一個站在訓練場的邊緣,然而兩位女生卻同時轉過半個身子,目光如同飛火般在空氣中碰撞交集。
半秒鐘後,杭碧儀主動大步流星地向凌一弦走來。
“今天有空嗎?”
凌一弦微微一笑,斷然答道:“現在就很有空。”
像是火柴劃燃了磷火,空氣裏突然多出幾分硝煙氣息。聽到這個答案,杭碧儀眼中有濃濃戰意一閃。
她輕輕地活動起手腕來,合攏的手指,危險得像是一條蓄勢待發的分叉舌頭。
“看來,這場邀約你已經期待已久了。”
“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話音剛落,凌一弦的腳尖掠過看臺柵欄,整個人像一片在風中飛揚的紙箋那樣,輕飄飄地越過看臺,落在地上。
“實不相瞞,從見面的第一刻開始,我就很好奇——你我之間的戰鬥究竟會是誰勝誰負呢?”
不需要太多的寒暄。早在見面時的第一個照眼,兩人就從對方的身上,清晰地辨認出那種屬於近身刺客的痕跡和氣味。
刺客之戰,向來王不對王。
而若是在目標之外的場合相遇,自負實力的年輕人們也不是不可以打上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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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練場上,劍拔弩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凌一弦和杭碧儀各自分立兩端,少年班的其他三人站在場邊充作裁判,其中還混進去了一個眼睛瞪得滴溜溜圓的周思曼。
杭碧儀下盤穩立,雙臂張開,波浪般起伏的手臂時不時在虛空中做出撲咬的姿態,彷彿一條蓄勢待發的巨蟒,隨時隨地都能把獵物纏得死緊。
相應的,凌一弦則雙手空空。少女鬆形鶴骨,身體如同一
杆竹枝,在清晨的和風中細微地擺動,整個人氣息渾融,毫無破綻。
杭碧儀擅長絞殺,一雙胳膊就是最好的武器。但凌一弦明顯更習慣於短兵,明秋驚本來要把自己的匕首借給她,卻被凌一弦擺手拒絕。
杭碧儀的武器是她自己,凌一弦又何嘗不是。
她確實擅長短兵,但比短刀更加得心應手的武器,莫過於用內力在之間逼成半寸刀刃,罡氣外放,削鐵如泥。
這是四級以上武者才擁有的能力,凌一弦剛突破這道門檻不久,而杭碧儀顯然是個非常合適的試刀人。
“你的擬型……”凌一弦想了想,很公正地評價道,“非常完美。”
無論是那種巨物臨頭般的壓迫感,還是杭碧儀胸膛嘶嘶的呼吸聲,乃至於地面倒映的黑色影子,都不亞於一條真正的巨蟒降臨此地。
杭碧儀嚴肅抿起的脣角泛起一絲笑紋:“謝謝,我養了兩條蟒蛇做寵物。”
就像是畫家蓄養錦雞,觀察它們的羽毛和形態,以令自己筆下禽鳥栩栩如生一樣。
武者蓄養和自己功法相關的動物,從其起臥住行裏捕捉到功法的精髓,也並不是一件新鮮事。
不過……
“但它還有唯一的一個缺點——”
杭碧儀有點意外:“什麼?”
凌一弦像是正對着課本念一條數學定理那樣說道:“你遇上對手的不是別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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