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癡情冢(七)
“別怕,沒事了。”齊羽扣緊了他的手,劉喪雖未睜開眼睛,卻感知得到兩人此時十分親密,但到底是他出手傷了梁灣在先,因此也沒說什麼。他拿起隨身攜帶的口哨,輕聲吹響便大致能在腦海中描繪出各個房間的大小和佈局,但現在麻煩的就是閉着眼睛,他並不能確定哪個房間裏會機關,而他們要找的青銅門相關線索,閉着眼睛找得的可能性很低。
“劉喪,你把這裏的佈局告訴我,我記得……其中有間培育室裏,有株萬年木蓕。”齊羽嘴角浮起一絲苦笑,他記得起一切後,自然也記起了陳金水當時把他帶入此間墓室後,引導他開啓防盜機關,被放出的屍煞所傷,中了屍毒。也是他運氣好,尋到了培育室裏的木蓕,咬了一塊木蓕的肉,才熬到了陳皮來找他。
“好,往左五十米,有三間房。一間大概有二十平方米,一間十平米,一間三十平米。”劉喪側過頭,繼續道:“東北方向有一條通道,通道有兩米長,裏面有兩個房間。往右二十米,有五間屋子。大小都只有五平米左右。”
“進東北通道,小的那個房間。一定不要走錯,大的那間房裏養了屍煞。”齊羽努力回想着當時的景象,三個人便肩搭肩地慢慢摸索着前行。
正走着,齊羽忽然感覺腿被什麼蹭了一下,劉喪也很快停下了腳步,那涼涼的東西……
“劉喪,抓住它!”齊羽一撲未中,劉喪倒是憑着敏銳地聽力對那逃竄的東西展開了追逐。
“那是……什麼?”梁灣忍不住開口詢問,齊羽微微搖了搖頭,那木蓕有些類似人蔘精,生有人面口鼻、四肢,只不過全身碧綠,不會言語。齊羽當時進入這個地方的時候,那木蓕還是閉着眼睛被種在地裏的,但這十幾年過去,此地風水和陰陽之氣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加速了這木蓕成精也難說。
“啊!”一聲稚童的慘叫發出,繼而聽見了匕首切砍之聲,梁灣面露不忍之色,道:“他在殺什麼?”
劉喪似乎已經辨認出木蓕的功效,在那清涼的汁水濺在手中的時候,他感覺各個房間裏屬於陳皮的聲音在逐漸消失,他沒有猶豫地喫下了一塊木蓕,然後睜開了眼睛。
“你喫肉嗎?”劉喪將木蓕喂進了齊羽嘴裏,然後舔着匕首上的木蓕汁水,道:“這確實是成了精的靈物,吃了大補但也損天德。”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梁灣的手微微一顫,齊羽此時也緩緩睜開了眼睛,陳皮的聲音已經完全消失,這木蓕似乎對於這衣冠冢裏的幻象有壓制的功效,他將劉喪切割的一塊木蓕放到了梁灣手上,道:“喫吧,你身上的傷會好的。”
梁灣慢慢地將木蓕肉放到嘴邊,他喫得很小心,齊羽道:“人其實也是這些道行高深的精怪口糧之一,人食萬物,萬物亦食人。天地法則如此,只不過未免損傷天和,世代傳承狩獵的獵人自有一套規矩,比如有孕的野獸不捕殺,不足月的幼崽不殺。只是盜獵者不遵此規,一心只有利益,更有以殘殺生靈爲樂者。你不喫這木蓕,很可能會死在這墓裏,莫說只是成年的精怪,便是一個人類嬰兒,到了極限你也會喫下肚腹,所以自責這種情緒等出墓後再想吧。”
梁灣的動作一頓,很快就將木蓕嚼爛吞入腹中,他緩緩睜開眼睛看着眼前眉眼溫和秀氣的男人,道:“你在安慰我,謝謝。”
齊羽搖了搖頭,看着劉喪包裹起來的木蓕肉,道:“我記得這萬年木蓕,是東北張家本族培育的。”
“說明我們找對了地方。”劉喪走向那間栽種有木蓕的培育室,木蓕雖然從地裏跑了出來,但還能看見它曾經沉睡的痕跡,劉喪道:“我在汪家一本關於民國年間對張啓山府中的祕聞記載中見到過,張啓山曾嫁接過那株萬年木蓕,並且把這木蓕送給了自己的妾室陳玉樓療傷。但這種已經化形可以跑動的木蓕……怕不是嫁接可以有的功效。”
“你是說,我們剛纔吃了一株萬年的靈物……?”齊羽的手緩緩撫向心口,喫下木蓕後他不但感覺通身舒適,就連那顆金丹他都感覺力量強大了許多。
“嗯。”劉喪點了點,輕輕撫摸着包裹裏的木蓕,道:“修建這衣冠冢的人能從張家本族取出這萬年木蓕,是個人物。”
“可是,你們不覺得奇怪嗎?他爲什麼要取這木蓕,如果沒有這木蓕,我們在這裏頭根本是寸步難行。”梁灣忍不住道:“這東西,就像是……”
“像是特意留給我們。”齊羽輕輕一嘆,道:“修這間衣冠冢的人是陳皮阿四,他會移植這木蓕是因爲這也是他和他心愛之人的紀念物之一。甚至,那養在養屍地的屍煞,都曾是他們曾經一起遇險見到過的怪物。”
“那我們之前聽見的也是他曾經經歷的,已經深刻入他的腦海。在沒日沒夜的思念中,他到這地方,將那些話再一遍遍的重複,甚至模仿着他思念的那個人的聲音,一問一答,就好像過去的時光重現一樣。可我們看見的那些幻象……?”梁灣說到這裏忽然就明白了,笑道:“我們看見的幻象自然不是他經歷的,但他曾經和所愛之人一起經歷過幻境,他把讓他們陷入幻境的東西設置進了這個衣冠冢。”
“是。”齊羽點頭,他對陳皮和陳玉樓的往事知道得不多,劉喪道:“你來過這裏,對嗎?”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嗯。”齊羽點頭,道:“不過關於青銅門的線索,我確實不知道在哪裏,我們得找。但一定要小心避開這裏的機關。”
“不必了。”劉喪直勾勾地看着那間被齊羽稱作養屍地的房間,道:“你既來過此處,但是不知道青銅門相關的線索,那麼就只能說明線索在你沒有詳細查看過的地方,只能是那裏面了。”
“哎,你直接進去?”齊羽忍不住拉住了劉喪的胳膊,劉喪回過頭向他笑了笑,道:“別擔心,我已經吞了這木蓕的精華,力量恢復了很多。對付幾隻屍煞還是綽綽有餘。”
“我和你一起。”齊羽想到自己有妖丹能夠相助,劉喪卻道:“你留在這裏,我怕進入養屍地後會引出其他連動的機關,替我把風。”
“那你有事情叫我。”齊羽看着劉喪進入養屍地後,便扶梁灣在甬道邊坐下,道:“你……在汪家還忍得住嗎?”
梁灣一怔,似乎沒想到齊羽會問他這個問題,他看了齊羽片刻,笑道:“小三爺……不,我或許不該那麼叫你。你知道我是怎麼被抓回來的嗎?汪家之前得到消息,解雨臣拿到了可以開啓青銅門的鬼璽,但那實際上只是儲存有九門公會300個億資產的印章。當時,去張宅裏突襲的除了汪家人還有軍方的其他勢力,我拿了印章就跑,是張道衍的命令,也是一個我以爲可以逃離的假象。印章被我丟進了下水道,我中刀,身上的鳳凰紋身顯露,被汪浮生他們帶回了汪家。”梁灣低頭一笑,他的臉實在太瘦小,笑起來的時候特別惹人心疼,“解雨臣可是爲你丟了300個億,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麼計劃,但現在你坐得住嗎?”
“債多……不壓身。”齊羽低頭看了眼胸前的羽毛紋身,在這路上他差不多就想通了吳邪的所有計劃,以及解雨臣之前在地牢裏對他施刑的緣由。解雨臣身邊有內鬼,他在做戲,包括給自己催眠,也是爲了讓其他人甚至他自己都認爲他是真正的吳邪,替吳邪減輕壓力。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和黎簇吸引後,吳邪便安全了,可以在暗中便宜行事,至於那300個億,齊羽覺得那應該是解雨臣爲吳邪丟的。而他……頂多只算個可以分擔火力外加有幾分喜歡的工具人,他和梁灣本質上是一樣的。
不過這金丹……齊羽想到之前在幻境裏的那一刀,心中不由苦笑,那金丹算是雙重保險吧,畢竟自己死了,吳邪的計劃也無法實施了。等吳邪的計劃完成,解雨臣就會將金丹收走,這不過是他暫時借給自己保命的,如果兌換成錢,他又欠瞭解雨臣一大筆。
“那木蓕,你能不能讓劉喪多給我一些?”梁灣低聲道:“木蓕喫下去後,我感覺自己除了身上的傷口變得舒服,手腳被斷過的筋脈也暖洋洋的。如果,你可以幫我的話,無論你在汪家想做什麼,我都幫你。”
齊羽有些意外,梁灣道:“如果,你覺得不划算的話,求你不要把我剛纔說的話告訴劉喪。”
齊羽看向了甬道深處的養屍地,劉喪的聽力很好,但養屍地內傳來了打鬥的劇烈碰撞聲,他道:“你這話是故意說給劉喪聽的嗎?”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我只是覺得他現在不可能聽得見。”梁灣抿了抿脣,道:“讓他知道一個採血工具人有這種不受控的心思,對我並不是好事情。”
可是,他真的聽得見。齊羽在心裏默默想着,他不知道梁灣現在是在做戲給劉喪聽還是真的就那麼想,但他並不能拒絕梁灣。梁灣對他的身份,還有吳邪的計劃知道多少,齊羽並不知曉,他對梁灣有了些好奇,道:“你在張家也是這樣的嗎?”
梁灣的手微微顫了顫,道:“這樣,能讓自己少受點罪。”
齊羽點了點頭,看破不說破,道:“我盡力。”
“謝謝。”梁灣慢慢地把頭埋進了腿間,這句謝謝是真心的。在張家的十幾年,幾乎都是在痛苦和惶恐中度過,不提他那些所謂的“主人”,張家的僕人對他或憐憫或冷漠或鄙夷,到了汪家也是一樣。而且眼前這個人,他感受得到齊羽身上的善意,不是出於同情的善意,甚至眼前這個人在防備他,卻是真切地將他當作了一個人來對待。
“劉喪說黑暗只是人生的一部分,萬物都有趨光性。”齊羽聽着甬道內越來越劇烈的響聲,忽然笑了一下,道:“我不是在安慰你哦,咱們一起下墓,也算過命的交情了,做個朋友吧?”
“好。”梁灣點了點頭,兩人腳下的地都是一震,齊羽立刻拉起了梁灣,看着養屍地上方開始塌陷下落的泥沙,喊道:“找到了嗎?”
“跑!”劉喪的聲音遠遠地傳來,齊羽在看見劉喪身影的那一刻,便拉着梁灣轉身跑向了入口處的蓮臺,打開了墓道。
對不起,爸爸,我們可能毀了你建立的癡情冢……可既是冢,那就永遠葬了吧……
大股的江河奔涌而入,三人抓起潛水設備,使命地向外游去。
半小時後·駛離豐都的油輪上,齊羽幾人各自開了一間房清洗休息。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梁灣從浴池裏踏出的時候,有些激動的看着嵌在牆壁上的鏡子。少年瘦弱的身體上,原本深淺不一的新舊傷痕,已幾不可見。那是木蓕的功效,梁灣有些激動地走到鏡子前,看着鏡子裏瘦得過分得臉,臉上有了血色,那雙大眼睛死死盯着一個地方的時候也不再是死不瞑目的樣子般,多了幾分人氣。
“篤篤。”敲門聲響起,梁灣愣了一下,立刻穿上浴袍,將門打開,見到劉喪的時候梁灣明顯有些緊張,劉喪的個頭比他高出不少,他看着梁灣髮梢上的水底滴在凸顯的鎖骨上,輕笑一聲,道:“不用緊張,我對你的身體沒興趣。我是給你送你要的東西。”
木蓕,被扔到了牀上,梁灣雙目一亮,劉喪道:“記住你說的話,你們是朋友。”
“其實……”梁灣看着劉喪關上他的房門,補充道:“你也可以是。”
劉喪笑了一下,並沒有停留,梁灣的話他聽見了,但劉喪覺得他這輩子應該不需要朋友。
而輪船的另一頭,齊羽正看着天邊高升的朝霞,忽聽背後傳來了黎簇的聲音,道:“你又不是美人魚,難不成現在要變成泡沫了?”
齊羽轉過頭,黎簇現在還不知道他已經恢復了記憶,將一個瓶子交到了他手上,並給了他一張紙條,然後便抓着欄杆也欣賞起了日出。
紙條上寫的是:你也可以讀取費洛蒙,裏面有你想看的信息。
齊羽將紙條捏成團,彈入了江河中,他望着粼粼水波,道:“照顧好小黑。”
黎簇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齊羽將一塊木蓕塞給了他,在他肩膀上捏了捏,便轉身回了船艙。那是一塊有着半張人臉如綠色人蔘一樣的東西,黎簇立刻揣進了肚子裏,雙眸一轉,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情,齊羽的記憶恢復了?
齊羽回房後,便鎖了門,然後躺在牀上滴入了黎簇給的費洛蒙,不多時,他就見到了吳邪。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吳邪此時站在漫天的黃沙之中,身後跟着幾匹駱駝,對他道:“好久不見,你受苦了。”
費洛蒙裏看見的是錄像,而非對話,齊羽在看見吳邪的時候其實感覺很複雜。他一直是嫉妒吳邪的,但吳邪卻是唯一會顧慮到他,沒有傷害過他的人。
“現在,你和黎簇已經進入汪家了吧。汪家確實有我的人,但我不敢讓他們做什麼,不然就白費了。”吳邪將鹽豆餵給駱駝,輕拍着駱駝的頭,他的眼睛很亮,也很溫柔,“你應該已經認識了劉喪,接近他吧,讓他相信你。他是汪家伏羲一脈的後裔,他近期應該就會有所動作,你在他奪權的時候幫助他,然後最後殺了他。”
“噗。”駱駝打了個鼻響,吳邪擡起頭,看着齊羽,道:“他的死亡,會加速汪家的分崩離析。做完這件事,會有人接你們和奶奶回家。到時候,我們一起養只駱駝玩吧。”
“你說……什麼?”齊羽的身體在此刻變得無比僵硬,吳邪用手指敲着下巴,道:“我知道你想見張起靈,可是我現在都找不到他。這樣吧,等他出現了,我介紹你們認識,胖子,你,還有小哥,咱們找個地方隱居,好不好?胖子和小哥,咳咳……都很厲害的,到時候不會有人欺負你了。”
“記住哦……咳咳,一定,要殺了劉喪。”漫天的黃沙似乎嗆到了吳邪,吳邪捂嘴咳了幾聲後,將手放到了背後,擡頭時雙眼的目光已經變得銳利,他拍開了身邊的駱駝,手指輕輕在咽喉上划動,冷然道:“他是敵人,接近之後,不要和他交心。不然動手的時候,你會很難受。”
可是,我已經和他交心了……
“呵呵。”齊羽笑着蹲在在地上,眼中慢慢出現了淚光,幻境裏最讓他害怕的一幕還是出現了。吳邪要他殺了劉喪,吳邪身邊的人也都會認同他的做法。換言之也就是,他過去的朋友、至親甚至於是有過肌膚之親的情人,要他殺了劉喪。
“恕……難……從……命……”齊羽深吸一口氣,抹去眼中的淚水,喃呢道:“沒關係,我還有奶奶,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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