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作者:藍色獅
入夜時分,一彎新月斜斜掛在天際,刀刃般又冷又亮。

  公良桐將宴席就設在園中,寬大的羊毛織金毯鋪設平整,擺上案几,再放上銅製熏籠,暖意升騰,配上若有似無的桂香,螢火燭光漂浮在花樹之間,更添雅趣,適合家宴的氛圍。

  此番雖說是爲了給曄雲起接風洗塵,但列席的人中,論地位實權,以公良律爲尊。丹澤甚少在家中宴請公良律,此番又是有事相求,公良桐愈發打疊起精神來籌備。席中的菜餚,她自己去廚房查看食材是否新鮮,又再三叮囑了管事。

  “叔父愛喝曲醹,這酒也得多備幾壇。”公良桐問丹澤,“你怎麼辦,你喝什麼酒?”

  曲醹裏頭摻了猩猩血,丹澤向來嫌它腥氣,不肯喝,但今日……“我陪叔父便是,也喝曲醹。”他道。

  公良桐微微一笑:“難爲你了,我給你備着甘草醒酒湯。”

  “多謝夫人!”

  司空府前,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停了下來。

  白察察先溜下馬車,拿了馬凳擺好,這才請曄雲起下車來,葉景侍立在側。相較之前,曄雲起精神稍好些了,大概是湯藥的作用,又或者是葉景的拍打頗有些效驗,只是他下手重,弄得曄雲起的大椎穴眼下鼓了個大青包。

  後頭那輛馬車上,也有人下來。

  藉着司空府前燈籠昏黃的光,曄雲起定睛望去,略吃了一驚——此時正逢拓城的秋日時節,自己算是怕冷的,所以穿着絨衣,而眼前的人彷彿已經身處隆冬,貂裘裹身,嚴嚴實實。待曄雲起看清來者面容,更是暗暗喫驚不小。

  此人他識得,是玄狐族人,名喚烏交鼓。三百年前墨瓏被困朝天城時,他正是墨瓏的副將。後來墨瓏被趕出青丘,不久後墨易離世,他便接任了玄狐族長,掌大司馬印。只是若說曄雲起接任大司徒只是混日子,那麼大司馬則形同行屍走肉。這三百年來,他雖身爲玄狐族長,卻只聽從公良律的差遣。外間的話說得難聽,只道他是公良律家的一條狗。

  此刻,曄雲起眼前的烏交鼓,貂裘裹身,體態臃腫,步伐遲緩,唯一露在外頭的臉瘦得兩頰凹陷,雙目渾渾濁濁,哪裏還有一點點當年馳騁沙場的矯健模樣。

  烏交鼓一直行到曄雲起面前,擡眼瞧了他一眼,然後生硬地咧了咧嘴,硬扯出一個難看之極的笑臉來。

  白察察嚇得往曄雲起身後一躲,葉景則略略往前站了站。

  曄雲起別無選擇,只能連忙客套一笑,拱手問禮:“多年未見,大司馬一向可好?”

  烏交鼓的麪皮扯了兩下,算是笑了笑,簡潔道:“好。”

  曄雲起與他自然談不上有什麼交情,加上烏交鼓這幅模樣,便是客套話都很難繼續下去。兩人之間一時冷寂,曄雲起是個怕尷尬的人,尋思着要不就聊聊月色,幸而丹澤及時地迎了出來。

  看見烏交鼓,丹澤也是一愣,記得並未給他送請帖,怎得他也來了。

  “曄二公子,失迎失迎!”丹澤先朝曄雲起拱手笑道。因曄雲起尚未接任大司徒,這時候還不能直接稱呼爲大司徒。

  曄雲起朝丹澤恭敬鞠躬道:“大司空,多年未見,晚輩這廂有禮了!”丹澤雖年輕,但與曄馳是同輩人,故而他自稱晚輩。

  “快快請起!”丹澤連忙扶起他,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見外。”

  曄雲起方起身,又示意葉景將帶來的禮品呈上:“小小薄禮,不成敬意,還請司空笑納。”

  “多謝多謝!”丹澤命家僕接過禮品。

  從頭至尾,烏交鼓就這麼一直杵在旁邊,距離丹澤與曄雲起不過一臂之距。丹澤這般視他爲無物,他也不在意,或者是早已習慣了。

  直至攜了曄雲起的手,領着他往府裏頭去,已登上三、四級石階之後,丹澤才彷彿記着這個人,轉頭看向烏交鼓道:“司馬到此,可是有事?”

  烏交鼓道:“聽說今晚司空爲曄二公子接風洗塵,奉常大人特地讓我也過來作陪。”

  丹澤面色微微一變,沒想到竟然是公良律把他喚過來的,卻不知有何用意:“既是如此,司馬也請隨我進來吧。”

  衆人一路隨着丹澤往園中來,領入席間。白察察等書童隨侍,公良桐在園中另一處也爲他們備了酒菜。葉景婉拒,隨侍在曄雲起身後,讓白察察去喫。

  “他怎得來了?”公良桐尋了機會,悄聲問丹澤。她也不喜看烏交鼓那副活死人的嘴臉。

  “你叔父請來的,我又不能把人往外轟。”丹澤無奈道。

  “叔父請他作甚?”

  公良桐一肚子疑惑,但此間不便再問,只得起身去吩咐侍女,將餐具酒具添上一副。

  因公良律與公良鳳還未到,故而遲遲不能開席。丹澤陪着曄雲起只管閒聊,風土人情,天文地理,後來還聊到青丘新任的風雨神。

  得知曄雲起與風雨神還有過一段短短的經歷,丹澤甚是驚奇,問道:“二公子可否還記得她的樣貌?”

  曄雲起點頭道:“些許記得。”

  “如此甚好!”丹澤歡喜道,“風雨神廟馬上就得重新修繕,二公子不知可否幫忙,繪下她的樣貌形容,廟裏頭也好爲她塑金身。”

  曄雲起忙道:“明日我便繪出來,能幫上忙最好不過。”

  兩人談話間,烏交鼓也不搭話,泥雕木塑般只管坐着,雙目直愣愣地盯着某處。

  曄雲起是個和暖性子,往日在宴席上,亦是看不得有人被冷落,生怕人尷尬,總得特地與人攀談攀談。當下看見丹澤對烏交鼓毫不理會,尋思着大概是因爲烏交鼓不請自來的緣故,笑着打圓場道:“大司空與大司馬已是共事多年,我初來乍到,若有不到之處,還請兩位多多提點纔是。”

  對於他的話,烏交鼓恍若未聞,唯一的反應是眼珠子略略往他這邊挪了挪,到底也沒正眼看他。

  丹澤笑道:“二公子說得客氣了!”

  說話間,有侍從快步來稟,丹澤忙請曄雲起稍坐,自己匆匆迎了出去。旁邊,侍女們將溫好的酒捧上,一股的血腥氣自酒壺中躥出,與原本清新淡雅的桂香混在一塊兒,形成難以言喻的氣味。曄雲起在谷中喝慣了孟家釀製的果酒,乍然聞到這濃腥的酒味,甚是不適應,加上又在病中,脾胃虛弱,腹中幾番噁心,只得強行按捺。

  烏交鼓倒像是早就喝慣了這種酒,也不要侍女斟酒,自己執壺,幾個起落,已連飲了好幾杯。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曄雲起此時看烏交鼓,便覺得他雙目有些不對勁,若是原本渾濁雙目像是泡在污水之中,那麼飲酒之後,那雙眼珠子就像泡在血水之中,令人望之生畏。

  不多時,花樹掩映的小徑那端,傳來數人的腳步聲,還有丹澤的聲音:“叔父可有好幾年未到我這園中來坐坐了……”

  應該是公良律到了!

  公良半青丘,這話曄雲起也是曾聽說過的,雖然覺得有點言過其實,但至少在這座拓城之中,他的地位不可小覷,丹澤都得對他恭恭敬敬,更不用說自己了。他起身整整衣袍,上前相迎——

  丹澤等人從花樹後轉出來,藉着漂浮的螢火燭光,曄雲起看見行在丹澤身旁的那位老者,紫袍鸞帶,蒼髮白鬚,正與丹澤說着話,看上去竟是十分的儒雅慈祥。

  “晚輩拜見奉常大人!”曄雲起施禮道。

  公良律伸手來扶,打量着曄雲起,慈愛笑道:“昨日便收到你的帖子,只是你實在不用送錦雞,咱們以前曾見過。”

  “見過?”曄雲起想不起來。

  “那時節,你還是一頭小白狐,多半是不記得了我。”公良律笑道,“看看,如今真是翩翩公子,一表人材!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鳳兒,你瞧瞧,小時候你們還打過架呢,可還記得?”

  公良鳳原本立在花樹陰影處,聽了爹爹的話,這才往前行了兩步,看向曄雲起,微微一笑道:“雲起兄,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那瞬,曄雲起有點懵,他完全記不得自己曾經見過公良律,更不記得自己還和公良鳳打過架。“哦哦哦……”好在他反應快,立時笑道,“鳳兄風采依然,風采依然!”

  烏交鼓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朝公良父子施禮道:“廓之見過奉常大人,參知大人。”他的聲音甕聲甕氣地,聽在耳中,說不出的不舒服。

  “你也來了,甚好甚好。”公良律轉向丹澤,“我尋思着曄二公子是來接任大司徒,青丘三公議政,缺一個可不好,所以自作主張讓大司馬也過來,你不會怪我吧?”

  “叔父說得哪裏話,”丹澤笑如春風,扶公良律入座,“我考慮不周之處,幸而有叔父替我想着,我感激您都來不及,怎得還會怪您。”

  一時衆人入座,侍女們捧着菜餚魚貫而入,又替諸人斟酒。

  丹澤舉杯相敬,衆人皆舉杯,爲曄雲起接風洗塵。熱酒腥味撲鼻,曄雲起忍着噁心飲下一杯,頓時覺得五臟六腑都翻騰起來,又不能在席間失態,真真是痛苦之極。

  “知曉叔父愛喫曲醹,所以特地差人去辦了兩罈子。”丹澤笑道,“不知叔父嘗着可還好?”

  公良律撫杯笑道:“這兩罈子也算難得了,我喝着還好。記得以前你爹爹還在世時,我與他在不周山也曾喝過一罈子曲醹,是用真正的猩猩血所釀製,那個味道至今難忘。”

  “叔父的意思是,這酒裏頭用的不是真正的猩猩血?”公良桐詫異道。

  “當然不是!”公良律笑道,“猩猩一族隱入崑崙山多年,如今市面上買得到曲醹都是用兔子血、猴子血,賣得貴些是用狼血。你這兩罈子用得便是狼血。”

  狼血!

  葉景的目光暗沉了些許。

  曄雲起側過身,捂嘴欲嘔。

  葉景忙扶住他,同時朝丹澤抱歉道:“司空勿怪,我家公子剛到拓城便受了風寒,是服了湯藥纔來的。想是吹了風,湯藥翻上來了。”

  公良桐忙示意侍女,侍女趕忙爲曄雲起捧上盂盆。

  “要緊麼?”丹澤關切問道。

  把酒吐出來後,曄雲起方纔覺得好些,緩過氣來,面色青白,朝衆人歉然道:“讓大家見笑了,着實失禮。”

  公良律和藹道:“病了就該早點說,便不會讓你喝酒。有沒有暖胃的湯,快給曄二公子上一碗!”

  公良桐忙笑道:“牛肉羹湯已備下的,原想着待你們喝過酒再端上來。你們還不快去端一碗來。”後一句是吩咐侍女。

  席間只有兩人一言未發,一位是烏交鼓,面無表情,只管喝酒喫肉;另一位是公良鳳,他雖未吭聲,不過目光倒是一直饒有興趣地看着曄雲起。

  侍女很快將羹湯端上來。公良律甚是慈愛地看着曄雲起喝了兩口湯,見他面色漸漸恢復,這纔開口問道:“曄二公子,你此番來拓城……墨瓏血咒已解一事,令尊應該告訴你了吧?”

  沒想到他會突然問此事,曄雲起楞了楞。墨瓏被趕出青丘一事,源於白狐與玄狐的恩怨,當年可謂是兩敗俱傷。此事雖然人人心中有數,但不到萬不得已,決計不會提,更不會拿到檯面上來談論。公良律居然會在宴席上公開談及此事,使他有些猝不及防。

  “……嗯,此事我略知一二。”曄雲起只能道。

  一直面無表情的烏交鼓在聽見墨瓏兩字之後,背脊僵直,握杯的手微微顫抖了下。公良鳳冷冷瞥了他一眼。

  公良律溫顏道:“當年之事,早有分曉,是墨家的錯。即便墨瓏回來,他也不再是玄狐少主,按咱們青丘的法度,他已不可能掌大司馬印。你且安心。”

  曄雲起尷尬一笑:“我……”眼下若是順着公良律的話說,豈非承認了自己不願墨瓏回來掌大司馬印,將來這話傳出去,對於曄家和墨家可不是什麼好事。

  丹澤也道:“曄二公子放心,我等都是明事理的人,墨瓏若是膽敢對你無禮,我們也容不得他。”

  聽他們話中的意思,好像明日自己就不得不披甲上陣與墨瓏決一死戰,曄雲起只得乾笑,一時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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