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作者:藍色獅
白察察吃了不少菜,連最後端上來的燒羊頭都被他抱在懷中啃得乾乾淨淨。曄雲起一直也沒再說過話,多半功夫都望着遠山雪景出神,間或着才喝一口酒,挾一箸菜。

  當年之事葉景也略有耳聞,對於曄雲起的回答自然也不認同,現下想安慰他,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廟祝上前勸了幾回酒,還有給廟裏頭捐過銀兩的幾位大善人也來敬酒,曄雲起來者不拒,竟也都喝了。此地酒烈,不比谷中的果酒,眼瞅着他紅暈上臉,顯然是喝多了,葉景忙攔住,連說帶勸地把他弄上馬車。

  “我得給我爹寫信,這門親事不能結。”曄雲起在馬車裏顛來倒去地只說這麼一句話。

  白察察扶着他,赤膽忠心地連聲附和着:“就是,她以爲她是誰啊,咱們還瞧不上她呢……”

  葉景坐在外頭車轅上,平穩地趕着馬車,聽着車內的動靜,心中暗暗搖頭苦笑。族長是什麼樣的性情,他自然再清楚不過,這門親事只要是族長應承下來,二公子再怎麼折騰,也翻不過天去。

  回到府中之時,曄雲起昏昏沉沉,走路蹣跚,葉景便將他背至房中,讓白察察替他更衣,又忙去廚房叫人煮醒酒湯。葉景知曉白夜等人還在府中,若是讓他們看見二公子這般模樣,回去稟報族長,二公子少不得得捱上族長一頓訓斥。

  曄張氏特地派來啞老頭車行正在廚房門口打盹,葉景便命他快些煮醒酒湯。車老頭雖是個啞巴,但聽得懂話,忙起身一瘸一拐地進入廚房,取陳皮等物,忙活起來。

  昔日在谷內府中葉景從未見過他,大概是二夫人從孃家找來的吧,卻不知爲何找個腿腳不便的人?葉景看他的背影,不知怎得,竟生出許熟悉之感,稍縱即逝。他楞了楞神,未再多想,轉身走了。

  爲迎接丹青歸來,丹澤原本預備在拓城的城門處舉辦一場隆重的迎接儀式,他率百官衆將,親自相迎,給足丹青面子。但後來又一想,丹青此番是回來興師問罪,她的性情他是知曉的,萬一當衆發難,弄得他下不來臺,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思前想後,丹澤決定還是不要在城門相迎,只在府中置辦一桌家宴,盡數撿她愛喫的菜做來,再投其所好,把他珍藏多時的六合匕首拿出來相贈,想必可以稍平她的怒氣。

  公良桐見他一整日都忐忑不安,弄得她也跟着緊張起來。自從她與丹澤成親以來,總共沒見過丹青幾次。雖說丹青對她從不曾失過禮數,但態度卻很疏遠,始終是將她當作一個外人看待。此番丹青回來,又是挾怒而歸,想來是更難相處。

  丹澤已派朱殊北至北城門外候着,一看見丹青的蹤跡,即刻回府稟報。他在府中一面安排席面,一面等待着。殊不料,還未等到朱殊北,便有司禮臺執事匆匆來稟,告知丹青已到了風雨神廟。

  丹澤心中一凜,怎麼也想不到丹青竟會先遇上曄雲起——她會不會直接找曄雲起的麻煩?如此一想,他坐立難安,思前想後決定還是親自往風雨神廟去一趟,可千萬不能讓丹青胡來。

  堪堪翻上馬背,朱殊北匆匆來報,他已看見丹青朝着北城門來。丹澤只得趕緊下馬,連忙更衣,迎出府外,翹首以待。公良桐原自持身份,不願迎出府外,卻又擔心丹澤心生不滿,只得也勉勉強強地站到府外等着。兩人身後又有侍從侍女若干,看上去倒頗有排場。

  等了莫約一盞茶功夫,纔看見兩匹馬自街角拐過來,爲首騎者墨色斗篷,英氣逼人,正是丹青。

  已有六年未見過她,丹澤心中確是惦記這個妹妹,喜從心出,上前去牽定了馬匹,親自扶她下馬。

  “哥哥。”丹青笑着打量了他一番,“不過幾年未見,怎得發福成這樣?”

  丹澤故作氣惱:“你這丫頭,幾年不見,還是這性子,哪壺不開提哪壺。我自然比不得你,日日騎射操練,怎得也不見你曬黑?”

  丹青聞言大笑:“會說話,果然會說話!嘴巴這麼甜,我看是肯定是嫂子□□得好。”她已看見丹澤身後的公良桐,遂上前拱手施禮。

  公良桐溫婉笑道:“妹妹一路辛苦了,快進來暖暖吧。”

  “對,正好遇上下雪,路上不好走,肯定凍着了。”丹澤攜了丹青的手往府內行去。

  早有侍從上前去幫忙牽馬,天羅忙囑咐了兩句馬匹喫慣的草料,才隨後跟上丹青。

  丹澤見丹青似心情尚好,尋思着或許是自己多慮了,她並未與曄雲起發生衝突,遂試探問道:“聽說你進城之前還去了一趟風雨神廟?”

  丹青睇了他一眼:“對了,我還想問你,風雨神廟的供奉儀式是司禮臺的事,應該是由你主持吧,怎得是大司徒在那裏?”

  “……我手上的事兒實在太多,忙不過來,所以就煩請大司徒幫我一個小忙。”丹澤道。

  “當真?”丹青微挑起眉,似笑非笑,“我還以爲你是把司禮臺當嫁妝給送出去了呢。”

  “妹妹說笑了……怎麼可能……”

  事實上她還真說對了,丹澤乾笑兩聲,語焉不詳地掩飾過去。丹青將他的神情收入眼底,心底已然有數。

  侍女領着丹青前去梳洗整裝,洗去一身風塵。更衣時,丹青沒穿公良桐爲她備下的新衣袍,只撿了一襲舊日在家時的尋常衣袍。待她出現在聽雨軒內,公良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立時黯了黯。

  因公良桐特地交代,雖是秋冬時節,湖中荷花卻一掃此前頹敗之相,欣欣然開了數十朵花,晶瑩剔透,在雪中愈發顯得弱質芊芊。丹青隔着水晶簾賞了半晌,才皺眉道:“這荷花不是夏日裏纔開麼?怎得現下還開着花?”

  丹澤笑道:“還不是爲了迎接你,你嫂子特地吩咐它多開幾朵,讓你看着高興高興。”

  “這個……”丹青頓了頓,還是道,“好看倒是好看,就是看着彆扭,大冷天的,何必虛耗它的靈氣呢。”

  丹澤還想說什麼,被公良桐攔住。她笑道:“既然丹青不喜歡,撤了便是。”說罷,她揚揚手,滿湖的荷花迅速枯萎、凋謝,最後沉入水中,荷葉也回覆到殘破之態。

  席中菜餚盡數都是挑選丹青愛喫的做,好些菜在邊關喫不着,丹青也不客氣,邊喫邊飲,又與丹澤閒聊些邊關的風土人情,並不談正事。

  “上回送來的醉桔,嫂子喫着可好?”她問道。

  公良桐笑答道:“挺好的,甚甜。”

  “甜?那我可失策了。”丹青笑道,“原想着嫂子如今懷着身孕,大概會想喫酸的,所以才差人送桔子來。”

  公良桐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丹澤便替她笑道:“正好,酸甜酸甜的,正合你嫂子的口味。”

  “合口味便好。”丹青舉杯敬公良桐,“嫂子在府中操勞,甚是辛苦,我敬你一杯。”

  公良桐有身孕,不能飲酒,丹青緊接着道:“嫂子不能飲酒,這杯也由我代飲。”說罷,自己連飲兩杯。

  “喝急酒容易醉,多喫點菜。”公良桐忙道。

  “這點酒不礙事,”丹青輕巧地轉轉手中的酒盅,“邊關的酒盅,一個頂三,那喝起來才叫痛快。千杯不醉我不敢說,但五、六罈子不在話下。”

  丹澤瞧她喝酒這般乾脆,皺眉嘆道:“你在邊關別的我不知曉,這酒量倒是見長。”

  “邊塞苦寒,又沒什麼營生,不喝酒做什麼。”丹青大笑,伸手去重重拍了拍丹澤肩膀,提議道,“哥,咱們倆來比比如何?以碗盛酒,我多勝你一碗,你就多撥一萬兩銀貝給我,勝你兩碗,兩萬兩銀貝……”

  “掉錢眼裏了吧你。”丹澤連連擺手,“胡鬧,姑娘家拼酒成個什麼樣子,爹爹若還在,肯定要罰你。”

  聽到他提起爹爹,丹青背脊僵了僵,收回手。席面上忽然陷入一片難堪的寂靜。

  公良桐尋思着他兄妹二人想必還有許多自家話要說,便起身道:“還有一道碳烤羊排,不知火候有沒有控制好,我去看看,妹妹稍坐。”

  丹青起身送道:“有勞嫂子。”

  侍女扶着公良桐出了聽雨軒,丹澤看看左右,把服侍的侍女也都遣了出去,獨留下朱殊北一人。

  “小北哥哥,這裏沒外人,你快坐下吧。”丹青朝朱殊北招手道。小時候她貪玩,好幾次爬牆出去,都是朱殊北叼着她的衣領,把她給拎回來。在她心裏,朱殊北和丹澤都是哥哥。

  朱殊北笑了笑,尚在猶豫。

  丹澤催促道:“快坐,這小丫頭面前你還端什麼架子。”

  朱殊北這才落坐,笑道:“她如今是大將軍,哪裏還是小丫頭,我可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丹青不滿地拿手指點他:“瞧瞧,拿我當外人了不是,先罰你三杯。”

  朱殊北也不推辭,果然自飲了三杯。

  “現下咱們可以說話了。”丹青這才放過他,轉身看向丹澤,又拎起酒壺替丹澤斟了杯酒,口中嘆道,“哥,我爲什麼回來,你應該知曉。你這回可是給我惹了個大麻煩啊!我就想知曉,這個餿主意到底是誰想出來的,我肯定不打死他。”

  “……這事它……它是有個緣故……”丹澤意識到丹青要開始算賬了。

  丹青打斷他:“燕行關謠言四起,不光說我要和曄家二公子成婚,還說婚後我就會掛印歸鄉,隨他在林泉谷安居樂業,安他個嚓子!”

  “姑娘家可不能這麼說話。”

  本着長兄如父的義務,丹澤糾正她,立時被丹青瞪了回來,只得訕訕道:“謠言我昨日也聽說了,肯定是別有用心之人,故意在煽風點火。”

  “可我怎麼覺得,是衝着兵權來的。”丹青皺緊眉頭,偏頭看向丹澤,“哥,你應該知曉,咱們丹家手中若無兵,你這大司空的座兒就坐不牢靠。自毀長城這種事情,你應該不會做吧?”

  丹澤想說什麼,被她按下。

  “或者,你是受了什麼鼓惑?還是有人吹了枕邊風?”她的話,指向已很明確。

  “丹青、丹青……你先坐下,聽我與你細說。”丹澤急道,“這婚事,確實是公良律率先提出來了……等等、等等,你且冷靜……”

  桌上酒壺發出細碎的破裂之聲,肉眼可見,幾條裂紋隨着破裂聲蜿蜒生長,酒水從裂紋中滲出,迅速濡溼了鋪在桌面的錦繡織緞。丹青雖然靜靜坐着,但目光怒氣甚盛。

  “我知曉他不懷好意,但仔細考慮過整件事情,我覺得此事可以將計就計。”丹澤急迫地向她解釋,“曄家如今早已失勢,可曄家有什麼,有錢兩啊!咱們現下缺什麼,就是缺錢兩啊!”

  丹青一怔,目中怒意稍褪:“你的意思是,我和曄家二公子成了親,他家的銀兩我就可以隨便用?”

  “那當然了!”丹澤朝她喜道。

  丹青沉默一瞬,繼而勃然大怒道:“逗我玩呢?你當我傻,還是當曄家傻!”

  “妹妹,妹妹……你聽我說。”丹澤朝朱殊北努努嘴,“小北已經去過一趟林泉谷,曄馳對這樁婚事很是贊同,願意拿出三十萬銀貝作爲男方的彩禮。”

  “三十萬銀貝……”丹青冷哼,“你是把司禮臺賣了,還是把我賣了?”

  “司禮臺算是你的嫁妝。”丹澤道,“那隻老狐狸被趕回林泉谷那麼多年,始終都不肯放棄大司徒之位,他心心念念地就是想要回來。我把司禮臺換給他,目前就足以填飽他了。”

  “當年爹爹費勁心機才把他趕走,現下你又費盡心機地拉攏他。”丹青冷道,“我是個蠢人,不明白你們到底在忙活什麼。”

  “此一時彼一時,現下公良家勢力太大,咱們必須得拉攏曄家。等收拾了公良律,再對付曄家不遲。”丹澤甚是誠懇地看着丹青,“你信我!這回絕對不是麻煩,我是給你請了位財神爺啊!”

  “我信你纔怪!”丹青一點沒給他留情面,“你說說,近十年來,哪年的軍餉你給足過?信你!我和曒山軍早喝西北風了!”

  “就是因爲公良律的手越伸越長,才弄得我這般捉襟見肘。每年爲了你給湊軍餉,我都得愁掉好些頭髮。今年你倒好,一口氣要四百萬兩銀貝修城牆,我也是被你逼急了,纔想出這個法子來。”丹澤湊近她,“我估摸着,曄家至少能替你解決一半。”

  “二百萬兩?不可能!”丹青哼道,“除非我綁了曄雲起,說不定曄馳還真肯拿出這錢來。”

  丹澤朝朱殊北使了個眼色,朱殊北會意,遂插口道:“我打聽過,曄家藥材生意一直有向北面擴展的意圖,但因爲北面的華注山常年盤踞着一股山匪,你若能幫他將此路打通,他難道還不肯掏銀兩麼?”

  華注山,已出了青丘的地界,距離丹青所守的燕行關不算遠,騎快馬的話約一日腳程。丹青沉默,似乎在考慮此事的可行性。

  丹澤接着道:“我這邊再時不時給他一點小權,如此有權有利,他何樂不爲。”

  丹青拿眼將他一瞪:“既然如此,何苦還要我嫁給那位二公子。”

  “你嫁給他,這些事才談得成!要不然,曄馳憑什麼信我,憑什麼信你!”

  “合着我就是個人質。”

  “不能這麼說,你嫁給他,他娶了你,你們倆互相牽制,互爲人質。”丹澤誠懇道。

  這話怎麼聽都不舒服!丹青以手撐額,長長嘆了口氣。

  “想想曒山軍,想想四百萬兩銀貝!”丹澤循循善誘,“目光要放長遠些……”

  丹青擡眼看他,眼神頗爲無奈:“現下說這些遲了,我把曄二公子給得罪了,估摸着這兩天他就會來鬧退婚。”

  丹澤一驚:“你把他怎麼了?你打他了?”

  “沒有……”丹青梗梗脖子,不甚自在。

  “你到底把他怎麼了?”丹澤急道。

  “就……隨口說了幾句,也沒什麼……”丹青沒法子,只得將故意傷曄雲起的那些話又說了一般給丹澤聽。

  丹澤聽罷連連頓足,連帶朱殊北也嘆了好幾口氣。

  “你說你也是,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丹澤唉聲嘆氣:“我就知曉,你先去見了曄雲起準沒好事!怎麼就讓你們倆撞上了呢!”

  丹青瞥他一眼,沒好氣道:“緣分唄!”

  丹澤無奈:“行了行了,回頭跟我給人陪不是去。”

  “我不去!”丹青頭一撇,自斟酒喝。

  “你……”丹澤拿她真是沒法子,又端不出兄長的架子來,嘆道,“若是爹爹還在,他一句話,你哪裏敢不聽。當初他給你和墨瓏定親的時候……”

  說到此處,他驟然停住,因爲丹青狠狠地瞪向他。

  丹澤頓了頓,才緩聲道:“你可能還不知曉,他回來了。”

  在青丘與君子國的邊界,一邊還是蕭蕭落葉,另一邊卻是皚皚白雪,因風雨神不同而界限分明。

  一隻腳踏入雪中,發出細微的“咯咯”聲,輕輕擡起,雪地上留下一個清晰的足跡。青丘故土,對於他來說是不一樣的,墨瓏有一瞬的恍惚,彷彿看見三百年前渾身是傷的自己步履蹣跚地走出青丘地界。

  那時,他每走出一步,遠離青丘一步,心中都將陷他於此境地的人狠狠剜上一刀。

  現在,他回來了。

  他身後的老者,東里長停住腳步,不知何時已紅了眼圈。

  “這麼多年……終於能……”他哽咽了一下,看向墨瓏,笑道,“少主,咱們終於回來了!”

  “是啊,終於回來了。”墨瓏微微一笑。

  只有當年陪着他離開青丘,三百餘年來一直追隨在他身邊的東里長才能理解墨瓏看似平淡的這句話,背後究竟蘊含了多久酸楚。

  “事事終有命定,”東里長嘆道,“此前知曉你血咒能解,我一心勸你速回青丘,卻想不到正是靈犀爲你解了血咒。你若非執意留下,血咒也解不開,當真是機緣如此。現下血咒已解,少主,你再也不用怕那些人。”

  “我從未怕過他們。以前,現下,將來……”墨瓏的目光落在遠方,茫茫天地之中,聲音沉沉的。

  “好。”

  東里長鬍亂抹了抹淚。

  夏侯風,風一般地從他們身邊竄出去,揚起團團雪塵,片刻之後,雪塵復兜轉回來。“咱們已經到青丘了?”他驚喜道,“真的到了!瓏哥,你家在哪兒?”

  白曦捅捅他,示意他莫問這事。墨瓏父母皆已亡故,他又無兄弟姐妹,三百餘年不曾回來,哪裏還會有家。

  “你別撓我腰呀,癢、癢!”夏侯風皮厚,只當白曦是在給自己撓癢癢。

  白曦無奈。

  墨瓏從小是在拓城的大司馬府中長大,對他而言,大司馬府自然就算是家了。但如今大司馬易人,司馬府中所住的是烏交鼓,不再是墨姓中人。聽見夏侯風的話時,墨瓏微微怔了怔,才驟然意識到,雖然自己心心念念要回來,可偌大個青丘,卻早已沒有了他的家。

  “先找個客棧歇一晚,明日我去祭拜祖墳,然後……去拓城!”墨瓏淡淡道,率先往前行去。

  身後,白曦沒好氣地瞪了夏侯風一眼:“哪壺不開提哪壺。”

  夏侯風滿不在乎道:“瓏哥纔沒你這麼小心眼呢。”

  東里長提起柺杖,一人給了一下,然後慢騰騰地跟上墨瓏。

  白曦摸摸腦袋,不解道:“打他就行了,打我做什麼。”

  “話太多,兩個都是。”

  東里長沒回頭,聲音傳過來。

  白曦和夏侯風面面相覷,彼此呲了呲牙。夏侯風滿口鋼牙,鋒利如刀刃,不屑道:“你個大尾巴羊,你有牙嗎?”

  “窮奇了不起啊!”爲了展示自己的大白牙,白曦差點連口水都噴出來了。

  聽着身後的動靜,東里長朝墨瓏搖頭道:“我原本還指望有小白在,小風能變聰明點,誰成想他倒把小白給帶傻了。”

  “進了青丘,也該給他們倆提個醒了。”墨瓏微皺了皺眉頭,“要不然早晚掉別人坑裏頭。”

  “是這個話沒錯。”東里長轉頭看了眼後頭那兩個鬧得沒心沒肺的傻子,輕嘆口氣。

  在雪中前行不遠,前面便是一片梅林。正逢梅花盛開之時,紅梅映着皚皚白雪,灼灼其華,甚是好看。這片梅林,墨瓏從前便曾來過,那時節他還是玄狐少主,鮮衣怒馬,意氣風發,帶着二、三十名侍衛巡視邊界,在此煮酒賞梅,與弟兄們雪中放歌,說不盡的少年風流。

  如今已是物是人非,昔日飲酒放歌的同袍,今夕卻不知在何處。

  墨瓏甩甩頭,不願再去回想過往,看着紅梅嬌豔,不期然,耳畔彷彿聽見靈犀的聲音——“雪後尋梅……這麼多梅花!在哪裏?能不能帶我去看?”

  只可惜靈犀也不在這裏,他輕嘆口氣,埋頭繼續快步往前行去。

  這時,從梅林中躥出來一頭小獸,一蹦一跳,在雪地中打滾撒歡,身上滾着全是雪,雪糰子一般。白曦盯着它看着半晌:“瓏哥,那……是肉球吧?”肉球是他們之前在長留城撿着的一頭水麒麟幼崽,並未隨他們來青丘。

  墨瓏原只管埋頭,聞言方纔擡首望去,也怔了怔,那小獸雖然渾身都是雪,但模樣身形還與肉球甚是相似,就是個頭又大了些。

  夏侯風是個急性子,撩起大步,積雪在他身後被踢成一串雲煙,很快到了小獸跟前。小獸亦不認生,在他身上使勁蹭了蹭,夏侯風俯身長吸口氣,面露喜色,一把抱起小獸,又抖又拍,將它身上的雪粒子都撣掉,朝墨瓏喊道:“瓏哥!它就是肉球!沒錯!”

  小肉球怎得會在此間,它應該和靈犀一塊回了東海纔是,難道……墨瓏心念一動,快步奔過來,四下張望——

  林中步出一人,正是青丘風雨神靈犀,巧笑倩兮,灼灼紅梅,愈發襯得她冰肌玉骨。“玄狐少主,我在此間等了你好些時日,怎得現下才來?”她看着墨瓏,笑問道。

  再想不到她竟會在青丘等着自己,墨瓏喜不自禁,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只問道:“你怎得會在這裏?”

  “在下靈犀,奉命司牧青丘風雨。”

  風雨神!墨瓏又驚又喜,自天鏡山莊之後,他再無靈犀消息,心中對她掛念之極,竟沒想到她會來到青丘當風雨神。

  靈犀笑吟吟地偏頭瞧着他的神情,片刻之後,笑顏如花,投入他懷中,輕聲道:“我等了你好久,你怎得纔來。”

  墨瓏亦是想念她得緊,伸臂擁緊:“我若知曉你在此間等我,我肯定早些來。”

  “想不到吧!”靈犀仰頭朝他笑道,“我會是青丘的風雨神。”

  “確是想不到……”墨瓏低頭端詳她片刻,不放心問道:“你的傷已全好了吧?”

  “有雪九和雪五,還有玄颶上仙在,早就好了。”靈犀笑道,“我想去尋你,可他們說有更要緊的事情,沒想到是讓我來青丘任風雨神。”

  墨瓏望了她好一會兒,忽伸手探向她的腦袋,靈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沒躲。

  “……拿腦袋撞,你傻啊!”他低低道。他也是從旁人口中才得知在雪山之中,他被封入洞中,危急之際,靈犀顯出龍身,以崢嶸頭角硬生生撞塌雪峯,將他救出。

  靈犀把他的手拿下來,笑道:“現下不是好端端的麼,我纔不傻。”

  “傻丫頭……”

  未見她之前,墨瓏總覺得有好些話想和她說,可現下看見她,又覺得什麼都無須再說,只要她好好的就足夠了。

  方纔不便打擾,東里長在旁等了一會兒,等這對小情侶的黏糊勁兒稍稍過去一點,才步上前來,朝靈犀笑道:“沒想到你竟成青丘的風雨神,這是玄颶上仙特地安排的?”

  “我也不知,他們只說有個地方出了缺,讓雪九送我過來。我到了這裏才知曉原來是青丘。”

  “早知曉你在青丘,我們就該再早點過來,都是老爺子,磨磨蹭蹭的。”夏侯風拎着小肉球,大概是太粗魯,肉球四條小短腿直劃拉,想掙扎着下來。白曦看不過眼,把肉球抱了過來,親暱地給它撓癢癢,看着衆人,歡喜道:“真好!咱們又聚在一塊兒,人全齊了!”

  聞言,夏侯風心裏似想到了什麼,面色黯淡下去,獨自行到一旁。

  一陣風過,吹落梅花上的雪,靈犀似有所覺察,仰頭朝天際望去,皺眉道:“又有云出來了……”她初任風雨神,很是兢兢業業勤勤懇懇,時時都關注着風雲狀況。

  “怎麼了?”墨瓏問道。

  靈犀拉着墨瓏的手,兩人才剛剛見面,她滿是不捨:“青丘的雲都出自蒼南峯,雲一出來,我就得過去。”

  墨瓏知曉風雨神對於一方水土而言有多麼重要,當下便道:“你去忙便是,現下我已回到青丘,咱們要見面也容易得很。”

  靈犀仍是悶悶不樂。

  墨瓏問道:“我若想尋你,去何處?”

  “我住在蒼南山最高峯上。”靈犀頓了頓,“其實我大半時辰都在天上來回跑,也很少在蒼南山,還是我來尋你吧。”

  “我如今還沒有落腳之地,你如何尋我?”

  靈犀笑眯眯地把小肉球從白曦手中抱過來:“有它呢!它總能知曉你在哪兒。”

  她又擡眼望了眼天邊,不得不走,只得對墨瓏不捨道:“或者晚間,最遲明日我便來尋你,我有好些事兒想和你說。”

  墨瓏點頭。

  靈犀轉身,從腰間抖出一條長鞭,正欲騰空而去,忽又返過身來,把小肉球拋在地上,奔入墨瓏懷中,用力地將他抱了抱,頭埋在他胸前,輕聲道:“我好想你。”

  墨瓏伸臂環抱住她,聞着她發間的清香,低低道:“我也是。”

  兩人之間這般情致切切,饒得東里長一張老臉也有點扛不住,又不能打擾,只能低頭,用柺杖在雪地上劃拉。白曦倒是頗羨慕,想着自己何時也能找着這麼一個神仙眷侶就好了。夏侯風尚在鬱郁之中,獨行獨遠。唯獨小肉球不識相,拿爪子使勁撓靈犀,要她把自己抱上。

  片刻之後,靈犀戀戀不捨地鬆了手,復抱上小肉球,騰空而去。

  墨瓏立在梅花樹下,目送她纖細的身影消失在浮雲之中。

  瞧靈犀騰雲而去的身形,白曦愈發羨慕,扯扯東里長的袖子:“我也想學騰雲。”

  東里長朝天際努努嘴:“想像她這樣?”

  白曦連連點頭:“行麼?”

  “不難,我這裏有騰雲術的修習法門。你每日卯時起牀,練上兩時辰……”東里長復將他打量了一番,“估摸着過個百八十年,你大概就能爬雲了。”

  “百、八十年?”白曦舌頭打結。

  “還得看你的資質,若是資質不好,二、三百年也是有可能,這就算快的了。”

  “那她怎麼……”白曦指着天上,大惑不解,“她此前也不會騰雲,距今不過短短數月而已。”

  “她不一樣,她是龍族,上古神獸的後裔,靈根深厚,天生就會騰雲駕霧。”東里長解釋道。

  白曦嘆道:“要不說投胎也是一門學問呢,我怎麼就投不到這樣的人家去。”

  東里長搖頭:“你道這是好事!他們身上的責任可比尋常人家要大得多。就比方說東海龍族,執掌東海,統帥水族,這些自不必說,當東海出現災禍之時,他們便要挺身而出。當年東海擎海之柱崩裂,東海水君夫婦二人可是雙雙以命護柱,這才免卻了東海一場災禍。”

  白曦咂舌,琢磨着還是過尋常小日子安逸點,倒也不一定非得幹出什麼大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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