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作者:藍色獅
墨瓏驟然醒來,大口大口喘着氣,目光觸及眼前的桌椅,方纔意識到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噩夢。

  望向窗外,天才矇矇亮,噩夢過後的心悸仍在,他了無睡意,起身輕手輕腳地把掀到一旁的被子替東里長蓋上,後者睡意正酣,大概是這陣子旅途奔波累着了吧。

  開門出了房間,隔着門也能聽見隔壁房間夏侯風和白曦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如雷貫耳的是夏侯風,如絲竹嗚咽的是白曦,虧得兩人居然能互不干擾,墨瓏暗歎口氣,步出客棧。

  瀚東城依舊如昨夜一般,冷冷清清,唯一尚有些人氣的街面上也看不見有灑掃的人,臨近的幾家店鋪仍關得嚴嚴實實,不知是還未開張,或是早已沒了店家。

  唯有一件奇事,街道不遠處,落着一朵碩大的雲彩。

  墨瓏活了數百年,山海大陸走過一大半,見過高山之巔的雲霧,見過流淌的雲瀑,卻從未見過這樣一朵孤零零落在街道中間的雲。

  他盯着看,雲蓬鬆蓬鬆的,朝周遭散發着絲絲涼意。

  忽然雲朵裏頭似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突然鼓出來一大包,接着一團肥嘟嘟的肉球從雲裏掉出來,彈出四隻蹄子,朝他奔過來,正是小水麒麟。

  看見它,墨瓏便知曉這朵雲的來歷,不由失笑,走過去輕觸雲朵,軟綿如酥酪一般,扒拉了兩下,便看見睡眼惺忪的靈犀。

  “瓏哥!”她伸了個懶腰,撐起身子,神情還有些睡意未消。

  墨瓏好笑道:“你怎得睡在這裏?”

  “昨夜直忙到後半夜才得空,尋到這裏,估計你們都睡下了,我就沒進去。”靈犀揉揉眼睛,拉住墨瓏的手,“你上來!”

  墨瓏依言,坐到雲上,說來也奇,看上去軟綿綿的雲朵,坐上去便似進了一團棉絮之中,軟而不塌,只是到處都是冰涼涼的。小水麒麟叫喚了兩聲,也撲進來,正落在墨瓏身上。

  靈犀隨意揮揮手,雲便晃晃悠悠地升上天空,看着腳下的瀚東城一點一點地變小。

  “風雨神原來這麼忙?”墨瓏問道,順手替她攏了攏睡亂的頭髮。

  靈犀點頭道:“那是自然,青丘各地所需的水量不同,有河的地方不一樣,有礦的地方也不一樣,複雜得很。雪九再三交代,雨量夠不夠得看草木,我不光要在天上牧雲,還得在底下觀察草木,河流的流量,還得估算雪融之後的水量……我自從到了青丘,一天都沒歇過。”

  以前對風雨神並不甚瞭解,墨瓏只知曉他們司牧風雨,在天上雲來霧去,甚是瀟灑,卻不知原來要忙這麼多事情。“可覺得辛苦?”他問道。

  靈犀嫣然一笑:“我雖然比不得我姐姐,不能執掌東海,但能在山海大陸,司牧一方風雨,我也歡喜得很。這差事挺好,辛苦一些也挺好。”

  墨瓏看着她,柔和的晨曦中,她的雙目柔和而明亮,仍是極認真的模樣,但已褪去了初識時孩子氣,從前的執着化爲堅毅,還多了些許沉穩。

  “看什麼?”靈犀見他望着自己不說話,奇道。

  墨瓏微微一笑,伸手攬住她:“覺得……我的靈犀長大了!”

  靈犀靠入他懷中,似有所感,回想過去一年發生的事情,輕聲道:“蚌嬤嬤以前曾經和我說過,親人故去的時候,他們就會帶走你的一個缺點,當父君和母妃雙雙離世時,我的姐姐一夕成人。”

  攬着她肩膀的手驟然一緊,墨瓏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爹孃,想起方纔那場夢境。

  “我也失去了哥哥和蚌嬤嬤……”靈犀低低嘆道,“所以我也長大了,可我一點都不想這樣。”

  墨瓏沒說話,只將她攬得更緊些。當年被迫離開青丘,流落在外,不多時便得知爹孃相繼逝世的消息,他卻無法回鄉,那種痛楚一直在內心反覆煎熬着。

  見他神情傷感,想是憶起了他的家人,靈犀暗自懊惱,復振作笑道:“你看,這些雲好不好看?”

  此時他們已升得頗高,周遭漂浮着些許閒散的雲,似鶴翼,又似鳳尾,日光鑲了一層薄薄的朦朦朧朧的金邊,煞是好看。

  靈犀抖開牧雲鞭,捲了一縷雲過來,然後拿在手上團了團,捲成一個圓溜溜的球,笑眯眯地遞給墨瓏:“送給你,渴了可以掰開來喝,裏頭的水是乾乾淨淨的。”

  墨瓏笑着接了,觸手冰涼,便在手中拋來拋去地玩。

  “說說你,”靈犀偏頭望向他,“回青丘有好多事兒吧,有我能幫上忙的事嗎?”

  “青丘風調雨順,這就是最大的事兒了。”

  墨瓏仍是不願她參與到狐族的勾心鬥角之中。

  靈犀自己偏頭想了一會兒,笑道:“我可以偷偷把下雨的時辰告訴你,在他們眼中,你就成了能呼風喚雨的人!”

  墨瓏笑道:“然後呢?萬一他們讓我把雨停了怎麼辦?”

  靈犀皺眉,有點犯難:“誰啊,這麼擡扛?”

  “那些狐狸,可沒一個是省油的燈,你以爲呢。”墨瓏笑道,“你呀,就安心司牧風雨。我自有法子對付他們。”

  靈犀知曉他當年被綁上祭臺受雷刑,心下還是隱隱擔心:“他們還會想害你嗎?”

  墨瓏冷笑道:“這應該是他們該擔心的事情纔對。”他的目光落到腳下的山川,瀚東城已經成了小小的小葫蘆,順着山脈再往前,就應該是玄狐的祖墳所在……觸目所及,他雙目瞳仁驟然緊縮。

  “怎麼了?”

  靈犀察覺到墨瓏的異樣。

  墨瓏強制按捺住胸中激盪,收回目光,故作淡然道:“沒事,只是久未回來,好些地方都和以前不一樣了,看着不免有些傷感……”

  靈犀仍看着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墨瓏不看她,目光落向遠處,忽然伸手一指:“那邊是不是有好些雲?”

  靈犀循指望去,果然蒼南峯方向有沉沉陰雲涌現,立時起身定睛細察,雲層厚重,雲量還在不斷增加。“恐怕又是一場大雪,我得趕緊去過去!”她頗不捨的看着墨瓏,歉然道。

  “不要緊,你去吧。”

  靈犀抖出牧雲鞭,朝他道:“我得了空就來尋你!”

  “過兩日我會去拓城。”墨瓏道,“你若要尋我,就去那裏。”

  靈犀點點頭,躍出雲團。墨瓏見她甚至不需要掐訣,身形矯健,在雲霧中穿梭自如,真真是天生龍族的優勢。小水麒麟在他旁邊直蹦躂,也想追着靈犀去。

  此時,墨瓏方復低頭望向玄狐祖墳所在的位置,目光中的疼痛與忿恨已不再掩飾。他手上捏訣,按落雲頭,復回到葫蘆鎮上,徑直回到客棧,推門入房。

  東里長在迷迷瞪瞪中,被推門聲驚醒,睜眼看見墨瓏一臉鐵青,駭了一跳:“你怎麼了?”

  “我們馬上動身,讓小風和小白先去拓城。”墨瓏說得飛快,彷彿再無法忍受任何拖延。

  “發生什麼事了?”東里長連忙問道。

  墨瓏不答,返身出去,徑直到隔壁將夏侯風和白曦全都叫醒:“我和老爺子有要事,你們倆先去拓城,最遲冬至,我們就會到。”夏侯風與白曦均在半睡半醒之中,聽了這話,只是本能地點了點,待想多問幾句,墨瓏已出門去了。

  纔剛剛穿好鞋,東里長還未來得及束好髮髻,就被墨瓏拉着走。

  “等等,等等……哎呀,你到底有什麼事兒,說明白纔是啊!”東里長探手趕忙把柺杖拿上,不解問道。

  墨瓏始終不做聲,一直將他帶出客棧,穿過冷冷清清的街面,待出了葫蘆鎮,他手上捏了個神行訣,腳下如風,東里長被他拽得飛起來一般。

  “我……我們……”風從東里長嘴裏灌進去,弄得他連話都說不清楚,努力了幾次,只得作罷。

  如此行了一個多時辰,因神行訣頗費靈力,加上還帶着東里長,墨瓏額角沁出些許汗珠,喘息聲也開始加重。東里長見狀,急道:“……你血咒初解,身體受損部分還未完全復原,不要逞強!快停下來!”

  他連喊數聲,墨瓏都置之不理,一徑往前奔。

  東里長無法,用柺杖去敲他,也沒敢用力。才輕敲了兩下,墨瓏驟然間剎住了腳步,雙目緊緊盯着前方,胸膛起伏不定,氣息分外沉重。

  “你這孩子……咳咳咳……到底怎麼了?!”東里長吹了一路的冷風,喉嚨難受得很,“到底要帶我去哪裏?”

  “就是這裏。”墨瓏沉聲道。

  “這是哪裏?”東里長極目四望去,眼前是一道河水橫過,天寒地凍,河水中夾雜着許多碎冰,流淌中能聽見碎冰碰撞發出了清脆響聲。周遭都是高嶺荒寂,看着甚是眼生,他只得轉頭回望來路的方向,想要判斷出當下的位置。

  “你當真不知這是何處?!”墨瓏怒道,一手指向對面山嶺,“那片短松林你也不記得了?”

  東里長大震,瞠目望去,對面山嶺上短青松鬱郁,老幹屈曲,枝葉蒼秀:“那……那是短松林……那麼那麼……”他的目光落到橫隔他與短松林之間的河水中,身體竟不由自由地微微顫抖——玄狐族祖墳的位置,就是眼前河水流淌之處!

  “莫要告訴我,你不知曉!”墨瓏緊盯着他。

  東里長又怒又驚,忙道:“我當然不知曉!”

  “你每年和陸離都有通信,這麼大的事情,他怎麼可能沒告訴你。”墨瓏怒道。

  東里長冤枉之極:“他確實從未提過此事,他的信我何曾瞞過你,每一封信你都看過。”

  墨瓏靜默片刻,語氣稍稍緩和:“當真不是你故意瞞我?”

  “這麼大的事情,我若知曉,怎麼可能故意瞞你!”東里長盯着河水,痛心疾首,“定是墨陸離那小子,根本不敢將此事告訴我們。”

  雙手緊攥成拳,墨瓏望着面前滔滔河水,眼底漫上一層血色,三十多年前他得知青丘河水改道一事,卻並不知曉,改道後的河道竟然徑直漫過玄狐祖墳。身爲玄狐後裔,祖先墳地遭此劫難,他卻渾然不知,無所作爲,不孝之極。

  他朝着河水快走兩步……

  東里長驚道:“你要做什麼?”

  話音未落,墨瓏已縱身躍入河中,直潛入河底。

  此時已近冬至,河水冰冷徹骨,墨瓏血咒初解,這幾個月身體一直在適合之中,眼下逢此大變,又在心神激盪之時,東里長生怕他出什麼差池,顧不得許多,也隨之躍入河中。

  這道河水的上游穿過瀚沙原,從兩山夾岸中進入青丘,河面放寬,水流減緩,從瀚沙原挾帶的泥沙開始沉澱。這河水改道已近三十年,泥沙層層堆積,厚度已達丈餘。

  因挾帶泥沙多,河水甚是渾濁,墨瓏入水之後,再怎麼極力睜眼望去,周遭都是一片混混沌沌,根本看不清任何物件。他不甘心,繼續往下潛,直至觸及河底泥沙。

  泥沙雖軟卻厚重,他狠命地往下挖,往下挖……挖出的泥沙被水流帶動,重新填入,往返復始,彷彿永無盡頭。

  東里長原身是火龜,雖不怕水,卻怕冷得很,在滿是碎冰的河水凍得渾身直哆嗦,又生怕墨瓏激憤之際做出傻事,不得不潛入河底找他。河水渾濁,東里長好不容易纔摸到墨瓏身邊,想拉他上岸去,他卻執意不肯,彷彿陷入癲狂之態,發狠般繼續挖河底的泥沙,誓要將泥沙移盡,要讓玄狐祖墳重見天日。

  無計可施,東里長一面打着哆嗦一面思量要不要破了墨瓏的避水咒,讓他無法繼續在水裏頭待下去。

  正在此刻,河水中傳來轟隆隆的響聲,如雷如霆,由遠及近,似有千軍萬馬正朝他們奔涌而來……墨瓏停手,側耳細聽,東里長使勁拉扯他,要他快走!

  雷霆聲已至近處,響聲震耳欲聾,水波激盪,墨瓏與東里長連站立都站立不穩。“快走!”東里長急道。

  墨瓏反手拉住東里長,快速向上游去,快至河面時,迎面有龐然大物朝他們撞來,速度極快,他爲了護住東里長,背後重重捱了一下,咬牙帶着東里長破水而出。兩人懸停在河面之上,看着腳下的景象,皆吃了一驚——河面上,漂浮着成百上千根原木,每根都有三人抱粗,六丈餘長,這些巨木順流而下,在河中碰撞,發出轟隆隆的巨響,勢不可擋。

  “這都是檀香木,長着這樣起碼得近千年,竟然砍了這麼多……”東里長打着冷顫,痛心地看着腳下的巨木羣,緊接着又是一哆嗦。

  墨瓏把他帶到避風處,先捏訣將他身上的衣服都弄乾,見東里長仍是面青脣白,心生歉疚道:“老爺子,沒事吧?”

  東里長邊打哆嗦邊瞪他:“你但凡肯聽勸些,我就沒事。”

  被原木擊打過的背心處傳來陣陣疼痛,胸口也發悶,墨瓏生生忍着,皺緊眉頭,擡頭望向河水:“我真的想不到……是報復嗎?曄馳想要報復當年之事,所以故意將河道修在此地?可當年的事,我已經受過刑了,他們爲何還要這般不依不饒?!”

  “我們去找墨陸離那個臭小子!”東里長道,“找他問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問明白又有何用,”墨瓏語氣悲涼,“這麼多年,墓穴可能早就被沖垮了,遺骨不知在何處,我爹還有我娘……”聲音帶着些許哽咽,他便不願再說下去。

  東里長靜默了好一陣子,忽道:“也許,也許事先遷了墳,我們不知曉而已,不然的話,這麼大的事情,墨陸離沒道理不告訴我們。”

  聞言,墨瓏心中升起一絲希望,但又還是疑慮重重:“遷墳是大事,爲何他也不提?”

  東里長皺眉,也想不明白。

  墨瓏眉頭一皺:“去問問他便知曉!”說罷,擡步欲行,才走出兩步,胸口一股腥氣翻涌而上,不由自主嘔了口血出來。

  見狀,東里長大驚:“怎麼了?”

  墨瓏隨意用袖子抹去脣邊血跡,擡手示意他莫要大驚小怪:“在水裏時被木頭擦了一下,不礙事。”說着還欲走。

  東里長拉住他,惱怒道:“你之前用神行術耗損靈力,又立即下水用避水咒,你血咒纔剛剛解開,可經不起你這麼折騰。你快坐下來調養生息,過一個時辰再走。”

  “我如何等得了!”

  墨瓏恨不得現下就揪住墨陸離,讓他將事情說個明明白白。

  “已經等了三百餘年,難道一個時辰都等不了嗎?!”東里長驟然怒起,明明身子還在打冷戰,手卻死死地拉住他,毫不放鬆,“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到這時候偏偏沉不住氣?現下是玄狐祖墳有事,再往後還不知曉有多少更糟糕的事情在等着你,像你這般沉不住氣,如何鬥得過他們?!如何讓你爹孃安心?!”

  墨瓏站着不動,胸膛起伏不定,片刻之後又嘔了一口血。他胡亂擦拭了一下,別開臉去。

  東里長看在眼裏,心中疼惜,但語氣卻絲毫沒有緩和:“原以爲這些年你的心性也算磨鍊過,不說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但遇事也該沉穩應對,殊不料碰到這頭一遭事你就這般沉不住氣。早知如此,就不該讓你回青丘來,回來也是等着讓人剝皮拆骨……”

  “別說了……”

  墨瓏擡手製止他再說下去,原地坐下,盤膝調理。被東里長這一罵,他確是冷靜了許多。他能再次回到青丘不易,前行的每一步都要小心謹慎,絕不可被憤怒衝昏了頭腦。

  東里長心中自是欣慰,可他好面兒,也不好意思直說,語氣不善地繼續教訓道:“你倒是先把自己弄乾爽了,天寒地凍的,再凍出一身病來。”

  雖沒接話,但片刻之後,墨瓏身上熱氣升騰。

  東里長這纔沒再吭聲,哆嗦着撿了一堆柴禾,噴了口火,燃起柴堆,自己也盤膝坐在火堆邊烤火。

  不遠處的河面上,最後一批原木轟隆而過,衝往下游去了。東里長一邊烤火一邊尋思着這批檀香木的來處和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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