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安徒生和王爾德(九)
“嗯,肯定是忘了一句。”
我們始終沒有想出。
太陽卻已悄悄安息。〕
“你怎麼把自己變成雕像了?”鄭清問。
“因爲我愛上了一個小姑娘。”
一時間氣氛有些沉默。
沈憐聽見鄭清問:“你爲什麼愛上了她?”
醜陋的雕像思考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說:“因爲陪伴吧。而且很遺憾的是我弄丟了一朵紅薔薇。”
他語氣很平靜,也聽不出什麼遺憾,但彷彿愈平靜就愈悲傷。
“沒關係,”鄭清說,“丟了紅薔薇,我可以送你一朵紅玫瑰。”
雕像就笑了:“醫生你莫不是個傻子,我現在是塊不能動的石頭,怎麼接你的紅玫瑰!”
鄭清也笑罵:“你纔是個傻子!”
沈憐確實是個傻子,傻到把自己折騰成雕像立在廣場上。
剛開始的時候他還風光得很,他渾身上下的金片還在,他明亮的藍寶石的雙眼還在,他劍柄上的紅寶石也還在。人們都愛他,他們叫他“快樂王子”。
他看上去確實快樂極了――雖然這對於沈憐來說是個極具諷刺意味的冷笑話。
他站在廣場上吹着風淋着雨,明明過得痛苦極了,卻還有閒心讚歎王爾德真是個天才,對得起他墓碑上的口紅印。
“嘀――”
“系統生成程序,隨機任務二,按照王爾德的故事主線扮演快樂王子,幫助需要幫助的人,若任務失敗,系統判定玩家死亡。”
“嘖嘖,我就知道。”他自言自語。
那隻懷疑自己的前女友蘆葦小姐跟風調情的燕子果然來了,他因爲劇情的不可抗力在沈憐的腳下做了窩,又理所當然地碰到了沈憐的眼淚。
“你爲什麼哭呢?”燕子問,“你把我的身上都打溼了。”
“以前在我有顆人心而活着的時候,”雕像開口說道,“我並不知道眼淚是什麼東西,我的臣僕們都叫我快樂王子,的確,如果歡愉就是快樂的話,那我真是快樂無比。我就這麼活着,也這麼死去。而眼下我死了,他們把我這麼高高地立在這兒,使我能看見自己城市中所有的醜惡和貧苦,儘管我的心是鉛做的,可我還是忍不住要哭……”
當然,這是王爾德的雕像的臺詞,不是沈憐的,他從沒有快樂過,也並不會爲了世間的醜惡和貧苦去哭。
“啊,難道他並不是鐵石心腸的雕像?”燕子心想。
“我覺得我是個鐵石心腸的傢伙。”沈憐心想。
“遠處,”王爾德的雕像用低緩而悅耳的聲音繼續說,“遠處的一條小街上住着一戶窮人。一扇窗戶開着,透過窗戶我能看見一個女人坐在桌旁。她那瘦削的臉上佈滿了倦意,一雙粗糙發紅的手上到處是針眼,因爲她是一個裁縫。她正在給緞子衣服繡上西番蓮花,這是皇后最喜愛的宮女準備在下一次宮廷舞會上穿的。在房間角落裏的一張牀上躺着她生病的孩子。孩子在發燒,嚷着要喫桔子。他的媽媽除給他喂幾口河水外什麼也沒有,因此孩子老是哭個不停。燕子,燕子,小燕子,你願意把我劍柄上的紅寶石取下來送給她嗎?我的雙腳被固定在這基座上,不能動彈。”(注)
燕子雖然要趕着去埃及,也不喜歡小孩子,但他看着快樂王子的愁容,還是決定陪他一個晚上,並做他的信使。
再然後日復一日,燕子一直說要走,卻一直陪着他,一直做他的信使。
“燕子,燕子,小燕子,”王爾德的雕像說,“遠處在城市的那一頭,我看見住在閣樓中的一個年輕男子。他在一張鋪滿紙張的書桌上埋頭用功,旁邊的玻璃杯中放着一束乾枯的紫羅蘭。他有一頭棕色的捲髮,嘴脣紅得像石榴,他還有一雙睡意朦朧的大眼睛。他正力爭爲劇院經理寫出一個劇本,但是他已經給凍得寫不下去了。壁爐裏沒有柴火,飢餓又弄得他頭昏眼花。”(注)
“燕子燕子,你把我的眼珠挖下來,送給那個可憐的寫劇本的年輕人……”
“燕子燕子,你把我的另一隻眼珠送給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
當然,直到某一天,沈憐在其中夾了一些私貨:“哦,燕子,你知道嗎?在另一座城市,一隻可憐的夜鶯爲了荒謬的愛情就要死掉了……他竟然爲了一朵紅玫瑰,哦,僅僅是一朵紅玫瑰,就要貢獻出自己的心頭血,讓那朵玫瑰花變得紅如鮮血、赤如絳玉……僅僅是爲了一個不知所謂的人的不知所謂的愛情,這該死的愛情!他還在唱歌……我得幫幫他……燕子,你可以做我的信使,把這張券送給他嗎?”
“這是什麼?”燕子問。
“你去了就知道了。”沈憐說。
“他有點語無倫次。”燕子想。
不過他還是飛到了另外一座城市,把這張沈憐從系統那裏得到的復活券送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夜鶯身邊。
雖然夜鶯已經涼透了,但是在這個世界,總會有一些奇異的事情發生的對吧?或者說,某不隨機會死系統隨機出品的商品,有絕對的質量保證?
――沈憐這人聰明,說得不好聽點,就是心賊。
最後他當然完成了任務,那隻可憐的燕子也擺脫了凍死的命運,飛去埃及了――因爲沈憐崩了雕像的人設,告訴燕子自己是多麼冷酷無情,一點兒也不喜歡他。
只是他沒有想到,受他救助的醫生竟然走了那麼多的路來看他,醫生可不就是傻子嗎?
鄭清可不覺得他自己是傻子,他只是擔心贈予他復活券的人。
來給他復活券的是一隻燕子,他很快就排除掉其他童話,想到了王爾德的《快樂王子》,於是他來找他了。
畢竟原著中那個王子那麼慘,鉛做的心臟都碎掉了,又被扔到了垃圾場裏。
當快樂王子的金箔脫落,寶石不再,又有誰會喜歡他呢?
人類就是這樣一種生物。
“原本的故事裏,快樂王子鉛做的心臟碎掉了,那麼你呢?”鄭清問沈憐。
“我是比不上他的,”沈憐道,“我比他自私,又足夠鐵石心腸。”
“嘀――”
“系統生成程序,隨機任務二,在第二天天亮之前,幫助快樂王子的雕像變回人類,若任務失敗,系統判定玩家死亡。”
鄭清的任務竟然在此時來了。
第二個任務。
“你知道怎樣把你變回人類嗎?”鄭清犯了難。
“我要是知道我還立在這裏幹嘛。”沈憐想翻個白眼兒或者攤個手,可惜他現在不能動。
於是鄭清靠在披着斗篷的雕像腳邊,從太陽落下的時候靠到了星星升起的時候。
四周靜悄悄的。
“其實這樣一直待下去也不錯。”鄭清說。
“我說醫生,你要是完不成任務可馬上就要死了呀,”沈憐反駁,“或許我們可以思考一下童話故事的基本套路。”
“童話故事的基本套路?”
“毒/藥和真愛之吻高居榜首、平分秋色、不分上下。”
鄭清就坐在那裏一直愣一直愣一直愣,然後他突然捂住臉,道:“我還不如死了呢。”
看起來竟然有點欲哭無淚的可愛。
雕像就發出一陣聽起來很喪心病狂的笑:“對呀,一個晚上的時間,你去哪裏找我喜歡的小姑娘!”
鄭清順着他的話說:“對,毒/藥一定解決不了問題,那麼,病急亂投醫,在天亮之前,或許只能試一試一個吻了。可是我並不能趕在天亮之前把你心愛的小姑娘帶過來,再說了,人家願不願意吻你還說不定呢……”
他說着說着,站起身,湊上前去,吻上了石像冰冷的脣瓣。
“所以……爲了我的命,我只好勉強試一試咯……”他在脣齒相依間呢喃。
月亮和星星的光灑了下來,廣場上除了他們再無一人,遠處房屋的燈還亮着,燈光是溫暖的橘黃色。
然後他脣瓣上的觸感變得溫暖柔軟了起來――他看到了沈憐那張清秀又蒼白的臉。
已經打烊了的商店黑乎乎的,可裏面的八音盒似乎都響起來了,毛茸茸的玩具熊似乎也在咧着嘴笑。沈憐好像也露出了個一閃而逝的笑,隱隱約約看不真切。然後他扯住鄭清的頭髮反客爲主,把鄭清的脣瓣咬得鮮血淋漓。
“嘖,對良家少年搞突襲,不要臉。”沈憐說。
“嘖,渾身上下只穿一件大斗篷,不知羞。”鄭清說。
“嘀――此副本任務結束。”
“嘀――應到玩家二人,實到玩家二人,存活人數二人。”
“嘀――玩家脫離此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