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不想再被他們管着了,也不願意讓別人決定我的人生,所以和他們斷了關係。”
見小姑娘眉毛都要擰到一起了,陳硯伸手在她腦門上點了點:“這麼苦大仇深的做什麼,反正都過去了,你就當我給你講了個故事。”
“然後呢?”
“後來就留在加州讀書了,我運氣不錯,導師和同學對我都很好,鄭辰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沒過多久我又認識了幾個華人學長,跟着他們一起做項目寫報告,大三的時候,念原有了雛形,又過了幾年公司各方面都穩定下來了,再後來畢了業,我就回國了。”
陳硯捏她鼻尖:“剛回來沒幾天就和你碰上了。”
宋靜原心疼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她吸了吸鼻子:“這麼多年你是不是過得很累?”
“不累啊。”陳硯把人按進懷裏,手指插在她的髮絲裏面,“而且讀書不都這樣麼,這麼多年你不也是這麼累過來的。”
“可是你本來不用這樣的。”
本來可以安安穩穩地做陳家少爺,享受陳家給他帶來的一切。
“爲我捨棄這麼多東西,真的不後悔嗎?”
陳硯知道她的性子,從小獨立自強慣了,一旦接受到別人的偏愛,就會手足無措。
這也是他一開始沒有把那些過往講給她聽的原因。
不想讓她有心理壓力。
陳硯捏着她小拇指節,語氣漫不經心的:“寶貝兒,你還記不記得,第一次在你家樓道里親你的時候,我和你說了句什麼話?”
“記得。”宋靜原的聲音細細軟軟。
當時她被宋泓明弄傷,本想瞞着陳硯,最後還是被他發現了。
在醫院的急診大廳裏,因爲她不肯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兩個人小小地吵了一架,陳硯負氣下樓,宋靜原以爲他不要自己了,難過地哭了出來。
“我當時是不是說過,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但是不會不要你?”
宋靜原點頭。
“這不就得了。”陳硯伸手在她溼潤的睫毛上蹭了蹭,颳得他手心發癢,“我說到做到,決不食言。”
“那些都是不重要的,我只想要你。”
所以放棄了家裏給他鋪好的路,放棄了原本的安定生活。
爲了奔赴她在的終點,他披荊斬棘,乘風破浪。
那天晚上陳硯纏着她一直到深夜,從沙發到臥室再到浴室,一次又一次地將她推到浪潮裏,浪花不停拍打,將她卷着淹沒其中,時緩時快,時急時慢。
漫長黑夜裏只剩下她嗚咽嗚咽小聲求饒的聲音,但陳硯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渾身上下都帶着侵略性,從她耳後的皮膚一直向下親,好像每一寸皮膚都要佔有,宋靜原嗓子都喊啞了。
最後結束的時候天空都泛起了魚肚白色,宋靜原被磨得筋疲力盡,眼皮都沒有力氣擡起來,洗過澡後躺在陳硯懷裏直接昏睡了過去。
房間的暖氣開的很高,陳硯從浴室裏面出來看見小姑娘整個人縮在被子裏,沉沉地睡着,露出光潔的後背和漂亮的蝴蝶骨,翻身的時候幾縷髮絲被壓在身下,陳硯怕扯疼了她,極其有耐心地勾了出來,又俯身在她臉上親了親。
知道自己確實放縱過了頭,陳硯伸手往下檢查,小姑娘好像條件反射般往旁邊躲,嘴裏小聲嘟囔着什麼,陳硯掐着腰把人撈回來,確認沒什麼事兒才鬆了口氣。
天色逐漸破曉。
他單穿一件灰色運動褲站在窗邊,想抽菸但是怕嗆到她,最後從口袋裏摸了顆水果味硬糖出來。
這糖還是之前他買回來留着哄宋靜原逗她玩兒的,最近一段時間倒變成了給他解癮的好東西,他將糖紙撕開,淡黃色的糖果被扔進嘴裏,幾口咬碎,舌尖卷着碎屑,是清新的檸檬味。
許是因爲今天參加了同學聚會,又或許是因爲和宋靜原講了從前的事情,他的思緒突然向前飄了很遠。
一直飄到了高三那年。
那時候宋靜原剛剛離開半個月,他的狀態非常差。
他把自己泡在酒吧和遊戲廳裏,什麼話都懶得說,偶爾有女生過來搭話,他會冷着臉直接把人吼走。
那段時間他瘦的嚇人,許久不見的朋友再次看見他全部都被嚇了一跳。
直到後來他回了趟學校。
他站在成績板前面,看着最上面“宋靜原”三個字,只覺得鼻間酸意很濃。
學生會的人過來換新的成績單,那上面不再有她的名字,第一名也不再是她,陳硯突然覺得有些不好受。
他冒出了一個荒唐的想法。
幫她守住第一名。
所以他將舊的成績單放到了自己口袋裏,也是從那天開始,他的生活走上了正軌,腦海中只剩下學習兩個字。
他去書店買了不少練習題回來,都是從前看宋靜原用過的,堆放在桌角上,每天天還沒亮就到了教室,晚上最後一個離開。
沈睿甚至懷疑他是不是瘋了。
他基礎不好,即便很努力,還是有許許多多的問題。
記得有一次,因爲解不出一道函數題目,他整整一晚上坐在那裏沒動,最後用拳頭瘋狂砸在自己身上,好像是在和自己慪氣。
他也經常會發呆,滿腦子都是宋靜原,半個小時可能都緩不過來。
一年時間過的很快,直到高考出成績那天,陳硯當即做了個決定——復讀。
就連班主任都語重心長地勸他,復讀的風險實在太大,對於他來說能考到這個成績已經是奇蹟了,足夠去個好學校。
陳硯笑着搖搖頭,說這還遠遠不夠。
不夠他追上宋靜原的腳步。
所以九月,陳硯走進了高三二班的教室裏,繼承了宋靜原的學號“0219”,坐在她曾經的座位上。
那天剛好也是江大的報道日,他從書山中擡起頭,輕輕摩挲着桌角,想象女孩拎着行李箱走進學校大門的畫面,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我不在的日子你要照顧好自己。”他喃喃自語。
崎源高中的人哪有不認識陳硯的,看見他出現,最激動的還是二班那羣女生。
但陳硯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分到她們身上,日復一日的埋頭苦學,久而久之,大家都以爲之前學校裏那些傳言都是假的,他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書呆子。
第一次考到年級第一的時候,陳硯站在成績單前面,盯着最上面那排成績,眼中的情緒很複雜,有落寞、有激動,還有苦澀。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翹了晚自習,在家裏喝了很多酒,他覺得自己醉了,神智開始變得不清晰,眼前朦朦朧朧地又映出宋靜原的樣子。
他把成績單的照片發到那個早就刻入骨髓的賬號上,修長的指節顫抖着打字,儘管收到的是一個又一個紅色感嘆號,還有數不清的拉黑提醒。
“靜原,你看見了嗎?我守住了你的第一名。”
“所以你爲什麼不肯回到我身邊?”
“你愛過我嗎?”
“不愛也沒關係,回來就好。”
……
距離第二次高考剩下一個月的時候,陳硯身體出現了很嚴重的問題,他開始失眠、心悸、焦慮。
嚴重的時候,他坐在教室裏面一整天,卻什麼都學不進去,茫然地擡起頭,看着周圍同學都在努力,他焦急地拿起筆,強迫自己進入狀態,過不了幾分鐘又要走神。
安眠藥也無法讓他入睡,他只得跑到從前宋靜原的房間,睡在她那張牀上,效果微乎其微,最多能撐一個小時,然後就會從夢中驚醒。
他主動去看醫生,醫生說他是考前壓力過大,他積極配合藥物治療,但還是無濟於事,成績也開始忽高忽低,最差的一次竟然到了百名開外。
陳硯徹底慌了。
他從來沒有陷入過那麼無助的地步。
這件事不知道怎麼傳到了宋靜原從前班主任的耳朵裏面。
老王一直知道他們倆的事情,不過沒插手干涉過,因爲他相信宋靜原,後來宋靜原轉學離開,他這個班主任也很遺憾。
那天晚自習,陳硯被叫到辦公室裏。
老王遞給他一張舊照片。
這張照片陳硯沒見過,約莫是高一時候拍的,在學校的禮堂裏,相片邊緣已經微微泛黃,畫面也挺模糊。
小姑娘穿着乾淨的藍白校服,胸前舉着張紅底黑字的榮譽證書,額前的幾縷碎髮不太聽話,遮在她的眼皮上。
宋靜原彎脣笑着,兩個梨渦浮現,眼神卻有點懵。
“這張照片送你了。”老王端着他的保溫杯,裏面常年泡着枸杞茶,他抿了一小口,不緊不慢的語氣讓人身上的浮躁一掃而空,“復讀這一年,心裏肯定憋着一股勁兒吧。”
“我相信小宋同學的眼光,既然她當初選擇了你,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所以你也得相信你自己。”
“而且高考其實只是人生中很小的一個部分,你的未來還很長,還有很多種不同的可能,不用把自己逼得這麼緊。”
“謝謝老師。”陳硯接過那張照片,道謝離開。
從辦公室出來後,他請了假。
本想回家放鬆一下,但走到一半卻改了主意,捏着老王給他的那張照片,獨自去了當時宋靜原救下他的那個天台。
五月的風輕柔和煦,拂在臉上很舒服,陳硯身上穿着那件白色校服t恤,靠在欄杆旁邊,側臉硬朗,任由髮絲被風吹起,整座城市的面貌都收在眼底。
他在上面坐了整整一夜,在腦海中回想着和女孩相處的點點滴滴,想起那個冬日她溫暖又堅定的懷抱。
也是在那天晚上,女孩神色認真地說:
“陳硯,你是個很好的人。”
“我不會對你失望的。”
朝陽從地平線上一躍而起,新的一天到來。
從天台下來的那個瞬間,陳硯突然輕鬆了很多,焦慮與不安一掃而空,重新回到學校開始奮戰。
他不會讓她失望的。
……
“陳硯。”牀上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因爲睡得迷糊,說話都帶着尾音,“你怎麼醒啦?”
宋靜原擡起胳膊去牽他的手,半夢半醒的:“是做噩夢了嗎?還是說睡不着?”
陳硯思緒被勾回來,上牀將人摟在懷裏,柔聲哄着:“我沒事,你繼續睡。”
“你要睡不着可以和我說,我可以講個故事哄哄你。”
明明自己已經都困得不行了,還說要哄他睡覺。
陳硯心軟得不像話。
“這就睡。”陳硯親着她側臉,漆黑的眸子裏被她的面孔佔滿,他伸手在她後背上輕輕撫着,貼在她耳邊低語,“靜原,我愛你。”
宋靜原迷迷糊糊地回親他:“我也愛你。”
陳硯想起那些齟齬獨行黑暗無光的日子,輕輕搖了搖頭。
從今往後,凜冽消散,熹光永明。
宋靜原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睜眼的時候渾身還痠疼着,窩在被子裏一動也不想動。
陳硯剛推門進來,宋靜原就想起這人昨晚的種種罪行,迅速把腦袋轉過去,用後腦勺對着他。
陳硯笑:“這又是幹什麼?”
“暫時不想見你。”宋靜原氣鼓鼓地說。
“昨晚還說要講故事哄我睡覺呢。”陳硯好脾氣道,“怎麼一覺醒來又不認帳了?”
“情況不一樣。”宋靜原悶悶道,“我那是心疼你失眠。”
陳硯“哦”了聲:“那我忙活了一上午給你準備午飯,能不能心疼心疼?”
宋靜原沉默三秒,慢吞吞把頭轉了回來,眼角耷着:“那就勉強心疼一下吧。”
陳硯在她鼻尖上重重親了下,然後抱着人去洗手間洗漱。
休息得差不多了,兩個人換衣服準備出門。
宋靜原突然說想去墓園看看,陳硯便開車把人帶了過去。
讀大學這幾年宋靜原回來了幾次,一個人坐在墓碑前,和奶奶分享着這段時間的生活。
……也會經常提起陳硯。
崎源的氣候終於有了春的意味,陽光烘在身上暖洋洋的,天空湛藍,白雲柔軟,讓人不捨得難過。
“當時爲了這個墓園你花了不少錢吧。”宋靜原偏頭問陳硯,“不過這裏環境確實不錯,有人定期打掃,之前我每次回來的時候,奶奶的碑前都有一束鮮花,應該是工作人員放的吧。”
陳硯聽見最後一句話,眉心跳了下,只是無所謂地笑笑:“你的家人不也是我的家人?”
墓碑上的照片是宋靜原選的,奶奶笑得很和藹。
宋靜原彎腰把花放在碑前,一束光落在她的眉眼,染上幾分溫柔。
“奶奶,我又來看您了。”
“距離上次來的時間有些久,是因爲在忙着畢業和工作上的事情,你可不會怪我吧。”
“之前你總說要看看我上大學的樣子。”宋靜原突然有些傷感,鼻尖發酸,“可惜你還是沒能看見。”
陳硯握着她的手緊了緊。
“不過沒關係,我現在一切都很好,你不要擔心。”
“今天來還有一個重要的人要介紹給你。”宋靜原頓了下,“站在我右手邊的是我的男朋友,陳硯,您見過的。”
“嗯,我們和好了,而且以後也不會再分開了。”
陳硯看着她的側臉,柔和的輪廓蒙上了幾分悲傷,心頭不自覺動了動。
他神情嚴肅認真,緩緩開口:“奶奶。”
其實這個稱呼他叫過很多次了。
“七年前我在這裏和您保證過,會好好照顧她,現在我將做出同樣的承諾。”
“她不會是孤身一人,我會娶她爲妻,盡我所能地給她所有的愛,給她一個幸福又溫暖的家。”
宋靜原用指腹蹭了蹭他的手背,一股酸澀從心中蔓延出來。
即便陳硯總是喜歡對她說很多情話,但每次聽見他的承諾,還是會有些感動。
陳硯感知到她的情緒,擡手緊緊攬着她的肩膀,語氣鄭重:
“只要我活着,就沒人能欺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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