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九隻暴君
最讓趙懷寧無法理解的是,自己的手竟然緊緊地抓着林默的袖子。
很明顯,是他不肯放手,所以林默才留在牀邊陪着他睡覺。
這一認知讓趙懷寧瞬間臉紅起來,整個人僵成一團,不敢動,生怕吵醒了林默,讓自己的處境更加尷尬。
但林默還是醒了,她揉了揉眼睛擡起頭,正巧對上趙懷寧的窘迫眼神,看見他通紅的臉。
林默低頭看了眼趙懷寧依舊扯着自己袖口的手,趙懷寧彷彿被她眼神扎到一般,迅速地收回了手,藏到身後。
林默:“還好嗎?”
趙懷寧一愣,似乎沒想到她會第一句話問這個。
趙懷寧已經不記得自己昨天晚上都做過什麼了,但是一地的碎瓷片和被推倒的置物架已經說明了一切。
從前他發病,在服藥過後便會陷入沉睡中,宮人們則會將他的寢殿收拾乾淨,但昨晚顯然是個例外。
因爲太后突然來到,又很快地將趙懷寧的狀況穩定下來,又遣退了宮人,不讓他們打擾趙懷寧睡覺,所以一切都沒來得及收拾。
天亮了,昨天被黑暗籠罩着的一切都暴露在了陽光下,彷彿在指控趙懷寧的暴行。
趙懷寧突然意識到,窗子都被打開了。
陽光穿過窗子投進屋內,微風穿堂而過,夏日清晨的溫度恰到好處地讓人感覺到無比舒適。
林默活動了一下身子,在牀邊窩了半宿,這具身子骨顯然不是很能經受得起。
而隨着林默的動作,趙懷寧也看見了她左臉的劃痕。
趙懷寧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昨天母后的臉上還什麼都沒有。
……除了失控的自己,也沒人敢對母后動手吧。
趙懷寧微微皺眉,攥着拳頭,心裏一片亂麻。
雖然他十二歲就回到了母后身邊,但母后從來沒見過自己發病的情況。
即使是太醫署,他也只讓殷太醫爲自己診治,其餘人都瞞得死死的。
所以太后爲什麼昨晚會突然來找他?
難道是殷太醫多嘴?
趙懷寧眼眸微微一暗,還不等他說什麼,只聽林默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還有孩童的聲音。
趙懷寧尋聲望去,不知何時,趙懷逸也來了。
趙懷寧以爲昨天罰過趙懷逸之後,對方大概會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踏入幹清宮,沒想到這麼快就又見面了。
林默牽着趙懷逸的手走進來,趙懷逸看見一地狼藉,剛剛的笑聲戛然而止。
趙懷寧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和惱怒。
【爲什麼?】
【爲什麼趙懷逸要挑這個時候來?非要趕在這個自己無比狼狽的時候出現。】
【他一定會知道的……他會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一個瘋子……不只是他,母后也知道了,她甚至親眼看着我發瘋,胡亂打砸,甚至傷了她……】
【爲什麼?我已經一無所有了,已經離你們很遠了,爲什麼他們還是會被推得更遠呢?】
林默聽到趙懷寧的心聲,不動聲色地拍了拍趙懷逸的後背。
趙懷逸擡頭望了眼林默,堅定地點了點頭,繞開地上的碎瓷片,一路小跑地奔向榻上的趙懷寧。
趙懷寧顯然有些不知所措,他雖然醒了,但剛剛一直在想事情,只坐了起來,還穿着寢衣,腿上還蓋着被子。
見趙懷逸朝自己跑過來他下意識要躲,卻無處可躲,只能被趙懷逸撲來抱了個滿懷。
【……】
趙懷寧的大腦出現了一瞬的空白。
這兩天的刺激對他來說太大了。
要比那些朝臣給他發的密函來得刺激更大。
他已經失去了分析母后和趙懷逸動作言語的能力,自己從前的經驗在他們身上好像突然就不起作用了一樣。
自己似乎永遠都想不到他們下一步會做什麼。
比如現在。
趙懷寧不懂,他真的不懂。
他以爲趙懷逸會露出害怕的神色,緊接着母后就會一邊安撫着趙懷逸一邊帶着趙懷逸離開這個地方。
但是趙懷逸朝自己跑過來,還抱住自己,甚至……
他在用手輕拍自己的後背。
趙懷寧懵了。
他下意識看向門口的女人,似乎想從她的神情上看到一絲他推斷出的對方可能會做出表情——對趙懷逸的擔憂、驚慌和不安。
但什麼都沒有。
他推斷錯了。
母后站在光裏,只是淺淺地笑着,看着他們兄弟兩個抱成一團。
趙懷寧覺得自己好像生出了錯覺。
可當趙懷逸因爲力氣不夠而懷抱開始慢慢鬆懈、整個人往牀下滑去時,他不自覺地按住了趙懷逸的後背,免得他跌下牀。
當手心感知到趙懷逸的體溫時,他猛地清醒。
不,不是錯覺。
昨晚母后陪着自己一直到清晨不是錯覺,現在趙懷逸撲到自己懷裏抱住自己,還做出安慰一般的舉動,也不是錯覺。
這都是真的。
他不理解,可這一切都是真的。
“皇兄,你別怕。”
趙懷逸終於悶悶地開口說道。
他的臉埋在趙懷寧懷裏,雙手還用力環住趙懷寧的肩膀,不讓自己掉下去,所以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是咬牙切齒。
但趙懷寧竟然覺得趙懷逸有點可愛。
趙懷逸接着說:“大家都會做噩夢的,臣弟也會,但是臣弟不會扔東西。”
趙懷寧愣了一瞬。
做噩夢?
……是的,他確實經常“做噩夢”,經常被噩夢死死地勒住脖子,無法清醒。
但這“噩夢”和趙懷逸口中的噩夢是不同的。
“不過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趙懷逸從他懷裏費力地擡起臉,“反正皇兄有很多錢,砸不完。”
趙懷寧剛剛沉下的情緒又被一掃而空。
他忍不住低頭看向趙懷逸堅毅的小臉。
他知道這不是母后交給他的,這個年紀的小孩子總是有着天馬行空的想象力,總是能說出一些讓人捧腹大笑的話。
而自己在這個年齡時,正想着如何跟那羣苛待自己的宮女鬥智鬥勇,痛苦不已。
如果可以,他希望趙懷逸能將這種無憂無慮一直保持下去……不要像自己一樣。
趙懷逸現在以爲趙懷寧昨晚做了噩夢,所以想要安慰自己——這是趙懷寧沒預料到的。
趙懷寧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回答趙懷逸,他不善言辭,尤其是對名義上的親人,他錯過這份溫暖太久了。
像一個在雪夜行走許久的快要凍僵了的人,一簇篝火突然燃燒在自己面前,他甚至不敢上前,惟恐自己一個不小心撲進了火堆,被這團火燒得乾乾淨淨。
“子安,你這麼勒着你皇兄,還怎麼讓他好好休息。”林默遠遠地笑着說了一聲,“你們先說着話。”
“待會兒布膳我再來叫你們。”
趙懷逸便乖乖地鬆開了手,褪下鞋子,三兩下爬上了牀,縮到趙懷寧身邊:“皇兄,母后給你請假了,你再睡會兒吧。”
“我在這兒陪你,你不用怕了。”
趙懷寧還沒對趙懷逸突然的動作做出反應,就又被他的話打了個措手不及。
“請假?”
他真是睡糊塗了,一覺睡到天亮,竟錯過了早朝的時間。
趙懷逸自然而然地點點頭:“對啊,皇兄不舒服,母后就讓順喜公公去朝上告訴大家,說皇兄今日不上早朝了。”
趙懷寧:“……”
趙懷寧眼神微凝地望向門口,爲什麼……
“皇兄之前沒請過假嗎?”趙懷逸揚起頭,一臉疑惑。
趙懷寧頓了半晌,搖了搖頭。
“沒有。”
趙懷逸驚訝地張了張嘴巴:“那……那皇兄不舒服的時候該怎麼辦?”
……怎麼辦?
自然是忍。
就算爬,他也要爬上龍椅。
總之不能被那羣老傢伙看出來自己情況不好。
他連睡覺都要關起窗子,宮裏沒有一個宮女,更別說面對着滿朝虎視眈眈、野心勃勃的臣子了。
一旦露怯,他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雖然趙懷寧已經繼位兩年了,已經可以排除那種危險了,可他已經習慣每天上朝,即使發病後頭疼欲裂,他也要順喜把他叫起來,拖也要拖上朝。
所以……
這還是他繼位兩年以來,第一次“請假”。
不只有這個是第一次,還有母后第一次代他下了旨意。
不知道母后是怎麼做到能使喚順喜的。
“沒關係,皇兄,一回生二回熟!”趙懷逸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趙懷寧的腿,“有時候我生病了,母后就會替我向國子監請假,我就不用去上課了。”
趙懷寧下意識說:“這不一樣。”
趙懷逸擡起頭,眼裏滿是疑惑:“哪裏不一樣?”
趙懷寧沒想到他反過來問自己,一時怔住。
是啊,哪裏不一樣?
他們擁有同一個母親,他們也都會不舒服。
現在母后像對待趙懷逸那樣,站在一個母親的角度,爲他告了假。
哪裏不一樣?
因爲他是皇帝嗎?
可如果說趙懷寧因爲皇帝的身份就不能被母親當做孩子一樣看待……趙懷寧覺得,這個身份不要也罷。
連他最想得到的都不能得到,那這個皇帝做得還有什麼意思?
……而實際上,現在讓他如此無措的這份感情,在從前對他來說確實是遙不可及的。
現在它突然出現,趙懷寧就下意識想退想逃,所有說出口的話都變成了意味不明但大體是拒絕的樣子。
但他知道自己是不想拒絕的……
趙懷寧低下頭。
如果他想要拒絕,現在他絕對不會讓趙懷逸抱着自己的胳膊。
趙懷寧看着趙懷逸,輕聲問道:
“功課複習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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