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生計
劉亞跟袁圓她們打過幾次電話,每次都嘿嘿在笑,盤坐在牀上,搖頭晃腦。說完了,臉上的笑也就下來了,就像卸妝一樣黯然失色。拿到第一個月的工資,無妻的臉都青了,辛辛苦苦加班加點一個月,兩個人的工資七千不到,還利息一半都不夠。還要請老表和工友喫飯,家裏還有兒子要養。如果不還錢,還可以像其他工友一樣簡單地生活,可惜他們不是。
飯桌上,汪洋對劉亞拍着胸口保證:馬上安排李去學點技術。聽說一個月的工資有兩萬,加上劉亞的,除去一切開銷,可能還有一萬□□的純收入。在廠裏,這可是一個肥活,眼紅的不少。於是,又託了關係請了幾位‘領導’吃了幾次飯,花去了近兩千,李的工作才定了下來。這些‘領導’,如果是以前在劉亞的跟裏啥也不是。現在卻對他們恭恭敬敬,擠眉弄眼。回到房間,劉亞坐在那裏想了好久,心裏裝的是火山熔岩。
人,一定要爲自己而活!劉亞不斷提醒自己。
乾的是技術活,還不如說是苦力活,髒得要命。加班加點,只要一上班就是大汗淋漓的,黑黑的灰塵撲面而來,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從頭到腳沒有一個地方是乾淨的。那個口罩,都能印出一個方形出來。中午喫飯,最開始劉亞嗅到臭味連飯都喫不下。下班後手腳發軟,洗澡後就想睡個好覺,人已經疲憊到極點。劉亞爲此都哭過幾次。
打工,只是暫時,劉亞提醒李軍剛。
一切,爲了兒子,李軍剛提醒劉亞。
每週都會和兒子視頻兩次。夫妻洗得乾乾淨淨的,穿得體體面面的。孩子只會叫幾聲爸爸媽媽,這邊就是劉亞嘰嘰喳喳喋喋不休。視頻時李軍剛很少說話。
生活如此的窘迫。他像一頭被人奴役的水牛,任勞任怨在皮鞭下勞動。
劉亞還是習慣性在臉上搽脂抹粉,每天上班都把自己搞得漂漂亮亮的。外面雖然是廠服,內衣卻是千變萬化,臉上也是奼紫嫣紅。這讓一部分嫉妒的或者無事生非的工友交頭接耳起來。
那是一個晴空萬里的下午,汪洋把李軍剛叫去了辦公室。
“這個辦公室還過得去吧?”汪洋有些洋洋自得地說。
“好!”李軍剛看了下像鞋盒一樣的辦公室報以一笑。
汪洋遞給李軍剛一瓶可樂,神神祕祕地說:“龍找龍,蝦找蝦,王八不會找青蛙。夫妻還是差不多的最好,不會說三道四,不會挑三揀四。”李軍剛點點頭,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等待下文。“你跟我表妹認識多久了?”
“好多年了!幹嗎打聽這個?”李軍剛愕然。
“說句實話,她穿的太那個了;化妝也很離譜。打工嘛,別搞出那麼多的花邊新聞。全廠不管是員工還是領導,對她真是刮目相看,可出名了!”他俯身朝前拍了李一下,小聲問:“她以前不會是幹哪個的吧?”
“老表你說什麼?你們是親戚瞭解比我更多。她很正派的。”
“希特勒生下來也不是壞人。一個正派的女人總是張馳有度!人言可畏,以後叫她收斂點吧!”汪洋再重重拍了李一巴掌說。
“你知道她以前是一個老闆娘,愛打扮愛時尚!”李再解釋。
汪洋正喝茶,差點噴了出來,嬉笑道:“得!麻雀和鳳凰不是一個檔次。開小賣部是老闆娘,收入跟打工差不多;我們廠的老闆娘有奔馳、寶馬和瑪莎拉蒂。高低有別,層次分明!”汪洋推着李軍剛出門,李前腳出門,門啪地一聲關上,裏面是放肆的笑聲。“老闆娘!哈哈!”
下班後,劉亞依然如故坐在牀邊氣定神閒地吹頭髮。那嗚嗚的聲音在李耳裏突然覺得那麼刺耳,忍不住說:“劉亞,以後,你能不能別打扮那麼妖精去上班?”
“沒有呀!每天都穿了廠服的。”劉亞回頭看了李軍剛一眼,驚問:“妖精?你說什麼?”
“你每天都這樣搖曳生姿的,外面早就風言風語。打工,什麼都得收斂一點,只要穿得乾淨端莊就可以了。”
“我哪裏不端莊?第一天認識我?我穿什麼衣服化什麼妝用得你來指揮?打工怎麼啦?就低人一等委曲求全,爲了一點點鈔票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跟你在一起,哪一天過的是舒服日子?”劉亞甩下吹風機,額頭的紋路就立了起來。
屋內靜了下來,但是‘戾氣’還在,劍拔弩張。
兩個凝視了一會後,李還是拗不過她,壓着聲音說“我不是說你不能打扮!早上六點半弄到七點半,化妝都要一個多小時。對門的伍小英,都是隨隨便便地摸點面霜就ok了。每天都是跟機器打交道,又不是見客戶去旅遊,用得着那麼隆重嗎?”李軍剛提醒她,口齒不清了。他可不想太大聲讓隔壁的人笑話又在外面說三道四。
“她好是吧?你當初怎麼不去找她?告訴你李軍剛,我早就想發火了。住在這個狗窩裏有意思嗎?兩口子辦個事,還要支支吾吾,你說這日子——”劉亞委屈地又要落淚,手重重地舉起來,又輕輕地放了下去。男人其實很辛苦,她不是不知道;男人說的也有道理,她不是不理解。
“劉亞!你現在是孩子的媽,胸罩別人都能讓別人看得到,你說我的臉往哪裏放?你又這麼漂亮,周圍的男人都跟蒼蠅似的拍都拍不走,垂涎三尺。在這個泥沙俱下的地方,魚龍混雜。我能不提心吊膽?要是把你弄丟了,我到哪裏給小亞找個媽去?”李軍剛換了一個口氣說。這個女人目前有兩個致命弱點:一是漂亮,二是兒子。
劉亞愣了一下,指了指李突然嘿嘿地笑了:“你——你是喫醋?幹嗎?我要跑你攔得住嗎?”劉亞把吹風機收了起來,開懷大笑:“行,以後出門包得像一個糉子一樣,好處留給你!你怎麼這麼封建呀?囉嗦、自私、膽小、好色,我怎麼會看中你?!”劉亞說着用手背弄了一下他的臉,這個動作是跟伍小英學的。
劉亞的着裝的確收斂了一些,沒有以前那麼放肆。她和伍小英、陳紅、溫曉、沈美好成了好友,沒事時形影不離到處閒逛。還有一個共同愛好,就是廣場舞。在狹窄的通道,五人也侃侃而談,又比又唱。劉亞有時還大方地把衣服借給她們穿。只要晚上不加班,幾個女人就呼天搶地去跳舞。李軍剛去看過兩次,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滿懷喜悅地載歌載舞。那種奔放的自由的舞蹈很有趣,是另一道風景。劉亞的穿着本來就是我行我素,上班的時候已經壓抑她的光芒,此時是她綻放生姿的時候。跳得很開心,也很投入,甚至有點孤芳自賞,又別有洞天。回家房間時她總是滿頭大汗,悠然自得在李面前炫耀一番,神清氣足。
生活變得的單一甚至是索然無味。每天都做一樣的事,見一樣的人,喫一樣的飯。週而復始,有些人會問,既然如此幹嗎還要出門打工?有些人有力度去操縱命運甚至是書寫周圍的一切,但這只是極少數。而絕大多數人只能隨遇而安知足常樂,慢慢熬,慢慢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加滋潤。
夫妻更像在同一個工棚下的工友。口頭禪是:“下班了?”、“上班囉!”、“中午喫什麼?”、“夜宵是我買還是你?”、“哎呀,今天累死了!”“媽的,今天又加班!”“明天又要早點上班,又要趕貨!”……
拿到工資,雖然讓工友羨慕,但錢絕對不是白拿的。劉亞除了長長一聲嘆息就默默無聞地收了起來。她心裏苦:男人越來越疲勞,瘦弱,呆滯,甚至連□□都力不從心。打工,雖然掙了比種地更多的錢,同樣也失去了許多。朋友的關心,親人的愛護,家庭的溫暖。自由還有自我。
錢的魅力讓許多打工仔失去了本性、自由、尊嚴、天賦、溫柔、善良、反抗、含蓄、美德等等。新時代狂舞高歌,很多的打工者漸漸失去了那個最委婉的自己。
王家每個星期天都會聚在一起喫飯聊天。玲玲現在是一個比王超英還高一點的大姑娘,害羞不愛說話。每次來到舅舅家裏,只是笑笑,打打下手,做一下陪襯。楊菊紅不再逼多愁善感的女兒找個伴,王超英愛說:這個世界感情是靠不住的,男人是靠不住的,錢也是靠不住的。靠得住的是自己:自由、真實!
長而大的飯桌是定做的,一家人坐在一起喫得興高采烈。今天王健非常高興,又準備開分店了。這一兩年,王健活得很逍遙,有點像少爺一樣無所事事又財源滾滾。王方成了實實在在的老闆娘,裏裏外外全靠她。
“老二,結婚了這麼久了,怎麼不生一個呢?”楊菊紅已經問過n次了,一直沒有滿意的答案。
王方有點尷尬,實際上她也問過多次。王健希望過的是無憂無慮隨心所欲的二人世界。楊菊紅眼睛明亮如金,心裏早有底:絕對不允許。只要王健有稍微有點反抗,她就扯出王道金出來: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供你讀那麼多書,容易嗎?你娃娃一不缺錢二不缺愛,還不生個娃娃怎麼對得起你死去的老漢?哪有兒子鬥得過媽的,最後只好認錯,連哄帶騙。
“媽,我們上個月去華西看了,結果馬上出來。”王健打開一罐啤酒,對王有志吆喝:“大哥,喝去走!”
“喝個錘子!上上個月就說去華西看了,有啥子結果?豁(騙)我不懂沒?”楊菊紅憤憤地罵道。
“媽!還是等等再說吧!”
楊菊紅啪地一聲把碗重重地放在桌上,所有的人都靜了下來。楊菊紅大聲罵:“等個屁股!你們現在錢有的是,歲數也不小,再不生頭髮都白完了,更待何時?哪有母雞不下蛋哪有夫妻不生娃的道理?是哪個不想生的?”
王方低着頭,不敢再頂嘴。
“是你娃娃嗎?”楊菊紅注視着兒子。
“媽,我覺得……”王健看着憤怒的母親大人,到嘴邊的話嚥了下去。不管兒女多有本事,總大不過爹孃。
“你覺得?每個人的想法跟你一樣,地球上沒人了。明天跟我一起去華西,看看到底是誰有問題。如果沒有,趕快生一個出來。”
“媽!”王健都要哭了,當孃的親自壓陣,別人肯定會看笑話。自己又是當老闆的,情何以堪。“還是我們自己去吧!”
“這個家,我最大!明天你們不切,我在你咖啡店門口哭死算了。”老太太一發恨,衆人都目瞪口呆,傻傻的都忘了喫飯。
“媽,你講點道理!”王健求饒。
“你要不要媽的?”老太太目光如炬。
“要!”王健服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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