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跳舞
頭也沒回。
蔡菜看着眼中泛起霧水的安盈,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
“沒事啦,”安盈說,然後轉過身,理了理鬢角散落的幾縷碎髮,“放心,這次不哭了,等下還要跳舞呢,妝不能花。”
她說得平靜,表情鎮定,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可蔡菜分明看到她哆嗦的雙手,微潤的雙眸,眸裏的不捨,和落寞。
“嗯,沒事,”蔡菜也不戳破,“反正過兩天就又和好了。”
“你這樣覺得?”安盈笑了起來。
“……”不,蔡菜當然不這樣覺得。那三記耳光,像三個驚雷一樣轟在他倆之間,木已成舟,破鏡難圓。安盈打得響亮,穆辰走得絕然,就像是板上釘釘,鑿了孔的木板,補無可補。但她能怎麼說呢?恭喜你?
見蔡菜不說話,安盈表情有些滑稽,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這時,蕭雨走了過來。
蔡菜覺得今天一定是她的倒黴日,所有糟心事都遇到一起了。
“你好。”蕭雨率先伸出手。
“你好。”安盈握住。
兩人相視一笑。
都很假。
“你今天很漂亮。”蕭雨說。
“我每天都很漂亮。”安盈說。
“是嗎?”蕭雨笑了笑。
“是的。”安盈也笑了笑。
“那恭喜你。”
“這種事有什麼好恭喜的?天生天長的,也沒靠着誰。”
“呵呵。”
“呵呵。”
蔡菜知道安盈心情不好,可蕭雨不知道。即使她知道,也不會陪笑。於是她就不笑了。
安盈本來就笑得假意,見蕭雨不笑了,她自然也懶得做戲。
於是,兩個笑容瞬間收斂起來,兩隻手也迅速分開了。
蔡菜在一旁臉都尬綠了。
終於,酒會開始了。
“走吧?”蕭雨問。
蔡菜點點頭,然後轉身對安盈叮囑道:“我去忙一會兒,你就在這裏等我,不要走開。”
安盈嗯了聲。
蔡菜還是不放心,又強調了一遍:“不要亂走,等我回來。”
“知道了。”
“千萬別走開哦。”
“……”
“我一會兒就回來。”
“你……”安盈本想吐槽她兩句,誰知被蕭雨搶了先。
“你走不走。”她語氣不太好,一個疑問句,被念出了陳述句的漠然。
蔡菜心下一驚。完了完了,蕭主管這是還在生氣呢!也是,任誰好好的衣服莫名被濺上一攤血,心情都會不爽,更何況這麼重要的場合。但安盈……
想到這裏,她又看向安盈。
“你夠了!”安盈低喝一聲,“忙你的去!”
蔡菜這才一步三回頭不放心地跟着蕭雨離開了。
今天的酒會規模不大,只請了一些本地的經銷商和使用單位,李部沒有來,蕭雨作爲市場部負責人自然要統籌全局。
劉雙雙早早就侯在一旁了,這會兒主持人剛一開口,她就端起酒杯直接走到蕭雨面前:“蕭主管,我來陪您走一圈吧。”
“不用。”蕭雨拒絕得十分乾脆。
“您初來乍到,可能還不太熟悉咱們市場部這些客戶……”
“我很熟悉。”蕭雨感到有些好笑,“這些客戶都是由公關部轉過來的,左手轉右手,怎麼會陌生?”她邊說邊往前走,腳下沒有絲毫停頓。
啪啪打臉,劉雙雙臉頓時紅得跟燒炭似的,但眼看蕭雨就要繞過去了,她仍不死心地湊上前,“您今天是主角,可不能喝多了。”
“蔡菜會替我擋。”
“她纔剛來不久……”
“雙雙姐,”這一次,蕭雨直接打斷了她的說話,“要多給別人機會,給別人機會,也是給自己機會。”
主持人在臺上侃侃而述,蔡菜跟在蕭雨身後亦步亦趨。這一波對話太強勢了,她崇拜地看着她的背影,兩眼直冒星星。蕭雨的範兒似乎與生俱來,有些高傲,有些冷漠,可越是靠近,就越想靠近,像一塊磁鐵,緊緊吸引着蔡菜這塊生鐵。
經過劉雙雙身邊時,蔡菜注意到她的臉色十分難看,握着酒杯的手也微微有些發抖。她大概沒想到蕭雨會拒絕得這麼直白,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很是掛不住,見蔡菜偷偷打量她,她狠狠甩了對方一個大白眼,然後快步離開了。
蔡菜衝她背影小意地吐了吐舌頭。
作爲公關部曾經的王牌,蕭雨人脈之廣實在令人乍舌,往往是這邊剛敬完酒,那邊就又有人揮手示意。她帶着蔡菜穿梭在光影中,談笑風生,你來我往,遊刃有餘,前者頻頻駐足,後者獻酬交錯,蔡菜手裏的酒杯空了又滿,滿了又空。
一圈下來,一瓶白酒已經去了一半。
“辛苦了,”蕭雨遞來一碟小春捲,“喫點東西吧。”
“謝謝。”蔡菜趕忙雙手接過,“那個……蕭主管,請問一會兒還喝嗎?”
“怎麼?醉了?”
“沒有沒有,只是想過去陪一下安安。”
“……陪安安?”蕭雨的反應有點奇怪。
蔡菜被盯得二丈摸不着頭腦,於是忙轉頭朝安盈看去……她菊花一緊。
袁毅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此刻正站在安盈旁邊,俯身貼在後者耳朵上說着什麼。難怪蕭雨的眼神那麼探究,蔡菜這會兒如此着急地過去,哪像是去陪朋友的,倒像是去搶朋友的。
袁毅今天的打扮非常惹眼,一件普魯士藍色調的青果領西裝,雙排扣,側開叉,門襟上綴着低調的灰色貝殼扣,與裏面淺色的高支雙絲光棉襯衫交相輝映。他沒有打領帶,但又不會讓人覺得散漫,本白色的平紋無省西褲很是挺括,鋥亮的皮鞋映出餐廳裏斑駁的光。
看似不經意,卻又處處透着精心,袁毅的出現成功吸引了不少目光,與同樣耀眼的安盈站在一起,宛若一對畫中璧人。
蔡菜忽然就不高興了。她覺得很不公平。她是女生,連示愛的權力都沒有;而他是男生,所以如此輕易就可以站過去。哪怕安盈不喜歡他。
她曾經也想站過去,陪她一起經歷風雨,迎接欣喜,享受陽光,或者淋雨。但她沒有機會。哪怕安盈喜歡她。
喜歡和喜歡,也是不一樣的。
她沒有機會。
這是天生的。
有一點袁毅說得沒錯,安盈要的他都有,房子,車子,面子,她看重的,恰恰是他得天獨厚的;而他看中的,也正好是她與生俱來的。就像她說的,天生天長,也沒靠着誰。
“你要跳舞?”正想着,蕭雨突然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啊?”
“你不是點了這首曲子?”
“沒……是幫安安點的……”蔡菜這才發現大廳裏已經響起了za的旋律。
小提琴一直有絃樂公主的美譽,在這輕盈而不失華貴的開場下,安盈踏着前奏率先走向舞臺中央,不少女士也攜男伴紛紛加入。
舉手,投足,樂起,舞動。
今晚的安盈真美,宛若古典的花,開放在時光深處,不隨情愛的起落而變化,就那麼妖嬈着,玲瓏着,令人震撼。
“她舞跳得不錯。”蕭雨抿着果汁,眼神閃了又閃。
“她以前學過。”
“可惜這是雙人舞。”
話音剛落,旋律驟然一變,慵懶幽默的小提琴音在一陣脈脈舒坦的風情之後,突然加入了鋼琴的鮮快明亮,一時間,曲風賁張,令人心神激盪。
而就在鋼琴發出脆吟的同時,袁毅動了。他直直插/入舞池,摟起安盈,腳尖一點,正好做出一個交織旋轉的動作。後者一愣,正欲呵斥,卻不知前者又說了什麼,於是不再推攘,任由他攬着,腳步不停,隨場間相互交錯的音律劃出一個又一個華麗的步子。
鋼琴有力的擊鍵聲依附在小提琴纏繞的旋律中,時而高調華麗,時而低沉悠揚,急轉直下的力量迸發出宣泄的纏繞,似輕舞飛揚,又彈動搖曳。
原來袁毅的舞也跳得這般出彩。蔡菜心想。
他帶着安盈,從容自然,形舒意廣,委婉又不乏激情,不停地從突如其來的興奮狀態進入到舒緩的小憩,然後翻轉,動靜之間,有一種高貴的傲視一切的魅力,又有種狂野的放蕩不羈的征服感。他們若即若離,他們欲迎還拒;他們在糾纏,在疏遠,在釋放,在解脫。
“你要跳麼?”蕭雨問蔡菜。
“我不會……”蔡菜有些自卑。
“我帶你。”蕭雨伸出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蔡菜嚇了一跳:“不不不,我真不會……”
“可以試試。”
“不不不,不用試……”
蕭雨沒再說話,只看着她,手就那麼伸着,蔡菜握也不是,不握也不是。
見她始終不爲所動,蕭雨皺起眉頭,似乎有點不耐煩了。
“快點,要結束了。”她說。
蔡菜一驚,慌忙把手搭過去。
蕭雨頓時莞爾一笑:“別怕。”
蔡菜:“……”
死就死吧,她心想,然後紅着一張臉,咬咬牙,把心一橫,就跟着蕭雨緩緩步入了舞池。
音樂已經進入尾聲,節奏漸輕漸緩。這首西班牙探戈充滿着濃濃的華麗的復古風格,淡淡感傷卻又帶着些陌生的挑逗,剛柔並濟的旋律似乎適合每一顆複雜的人心。
“唉……”蕭雨一個勁兒地嘆氣。
短短1分鐘,蔡菜已經踩了她7,8腳了。
“不好意思……”蔡菜的頭已經快埋到腳背上去了。
“這裏是尾調,和首調一樣舒緩,慢慢的,不用緊張。”蕭雨一邊安撫她一邊繼續打節拍,“一,二,三,一,二,三……你放鬆些,不要一直看着腳下,來,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哎喲!”
“……”蔡菜快要哭出來了。
蕭雨再次嘆了口氣:“你不要怕探戈,它沒有失誤,如果你的腳步錯了,那本身就是探戈。”她輕輕說着,呼出的氣撲在蔡菜耳朵上,酥酥麻麻的。
終於,在踩到第17腳的時候,音樂聲停了。
全場掌聲雷動,讚美之言此起彼伏,蔡菜向舞臺中央看去,只見安盈額頭上佈滿了細密的汗珠,神色間滿是驕傲,袁毅站在她身旁,像一個貼心的紳士。此時的他倆,沒有間隙,像一對完美的戀人,周遭是一片歡樂的海洋,小小的心兒盪漾,盪漾,盪漾出喜悅的聲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