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失足落水
寧曉芸愕然回眸,濃密青絲披散肩頭,燭光下泛出淡墨光澤,別有幾分嬌憨。
“侯爺若是怕冷,妾身叫小滿再拿一牀來。”她認真道。
孰料,薛靈祈走上前來,長臂一撈,輕飄飄撈走了那貂絨毯子。
……
狗男人過分了啊!
寧曉芸幾乎咬碎牙齒,目送着那道頎長身影消失在屏風後。
夜裏涼風習習,她認命地躺在榻上,蜷成一團,裹緊了被子,勉強自己入睡。
初春薄寒微涼,一整夜寧曉芸都只能蜷縮着側睡。
雖說她打小過慣了流浪日子,睡哪兒不是睡,可這副身子未免太嬌弱了些,晨起後她頭昏腦漲,只覺得渾身硌得要散架。
待她收拾完畢,正想詛咒搶毯子的狗男人,卻發現人已不在屋裏了。
“聖上傳召,侯爺晨起入宮去了。”小滿進了屋子,領着侍女來伺候她洗漱。
寧曉芸坐在鏡前,任憑侍女將鴉色秀髮挽成高髻,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鏡中人越發顯得姿容昳麗,嬌媚萬分。
她打了個哈欠,撐着眼皮出了院子,去老太君院子裏請安。
青石板鋪就的小徑蜿蜒而出,兩旁栽種着數株海棠,被細雨後的薄霧籠着,展露出嬌豔明媚,給冷寂的院裏添了幾分顏色。
遠遠地就聽到老太君屋裏傳來清脆笑聲,窗邊有道茜桃色身影,姿態嫋娜,像驕傲的孔雀。她恰好見到窗外的寧曉芸,眼裏冷意遮掩不住。
寧曉芸眼睛眯起,脣角現出淡淡弧度,笑得人畜無害。
這姑娘很不待見她,她心裏拉起了警戒,低聲問道:“小滿,那姑娘是誰?”
“是遠房表親薛員外嫡女,薛七姑娘。薛員外與侯府有些生意上的來往,他妻女也偶爾來往府中。”
寧曉芸心裏有了數,施施然邁進屋裏。
正廳裏擺着成套的紅木傢俱,處處透着古樸素雅,壁上還掛着幾幅字畫,一看便是名家大作。
寧曉芸進了屋子,一衆女眷啞然無聲,皆上下打量着她。她迎上或探究、或嘲諷的眼光,行了禮,安靜地在椅子上坐下。
老太君臉上看不出喜怒,招了招手讓她上前,“可曾讀過書?家中幾個兄弟姐妹?”
寧曉芸站起來含笑道:“只識得幾個字罷了,家中還有長兄,去年中了進士,已去了啓州。”
老太君頷首,又問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話,寧曉芸皆一一應了。
人羣中有道冷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寧曉芸不以爲意,始終眉眼低垂,將小門小戶家姑娘的拘謹扮演得滴水不漏。
一衆女眷熱絡地聊了會兒話,老太君便揮手讓衆人退下了。
寧曉芸也站起身,垂首走在人羣后面。她出了屋子,卻沒有看到小滿。
“您自個兒趕緊回去吧。”門口的嬤嬤連句尊稱也沒有,一副不大想搭理她的樣子。
寧曉芸並不計較這些,徑直往後院走去。
繞過假山,便見到個偌大的鯉魚池,池邊幾株玉蘭開滿一樹白花,像翩躚仙子落在枝頭。
剛走上曲橋,就見前方站着個錦衣華服的明豔身影,是薛七姑娘。
她眉眼輕挑,脣角含笑,朝寧曉芸脆生生喊了一聲,“少夫人,且慢一步。”
這人守在回院子的必經之路,怕是來者不善。
寧曉芸雖不怕事,卻也不想惹事。她只得掛上純善的笑容,“薛七姑娘,喚我何事?”
薛七姑娘上前露齒一笑,略擡起下巴。
“昨夜是玉薇失言,玉薇特來賠罪,還望少夫人莫要計較。”
寧曉芸垂下眼眸,遮住眼底冷意,笑道:“七姑娘說笑了,本也沒什麼可計較的。”
薛七姑娘又試探了兩句,寧曉芸只是敷衍着應和,薛七姑娘越發瞧不上她小家子氣,只當她出身卑微膽小怕事。
如此,她便大膽起來,生出了戲弄寧曉芸的心思。
她也曾幻想過嫁入侯府,即便做妾室也是她高攀了。可如今寧曉芸家世沒比她好哪兒去,還被人退過親,竟做了侯爺正妻。
現下侯爺病入膏肓,薛七姑娘自然不想再嫁給病秧子,她只是覺得鄉下丫頭不配做侯府少夫人。
若是寧曉芸再醜些,性子卑恭些,薛七姑娘還不會如此不忿。
偏偏這鄉下丫頭言談不卑不亢,還頗有幾分姿色,尤其是那雙又大又亮的眸子,含着一汪泉水似的,慣會裝柔弱。
薛七姑娘又湊近半步,脣邊淡笑,眼眸卻含着利刃。
“聽聞少夫人性子剛烈,爲了負心郎竟投湖自盡。今日看來,大抵是流言蜚語,少夫人性子這般溫和,怎麼看也不像是會投湖自盡的人。”
寧曉芸微愣,一時沒接上話。
她腦中只有原主零碎的記憶片段,隱約記得原主的確爲了退親之事尋死覓活,這話對原主來說可謂是字字扎心。
薛七姑娘見她並不答話,心中得意,似乎找到了刺激這軟棉花的辦法。
“少夫人也不必爲此傷心,他雖娶的是太師之女,比你家世好,但你如今高攀上侯府,也算揚眉吐氣。”薛七姑娘話中滿是譏誚。
寧曉芸看了眼明豔傲人的少女,輕聲道:“侯爺人中龍鳳,得此良緣,我自然歡喜。倒是薛七姑娘,不知姻緣如何?”
她話語一頓,又說:“不過,姻緣講個緣字,即便想高攀,也要看自己有沒有這緣分。”
薛七姑娘明媚的面容瞬間變了臉,寧曉芸話中帶刺,倒把她氣得夠嗆。
寧曉芸不想再與她廢話,索性轉身往回走。
剛邁出半步,一股極大的力道忽地從背後襲來,鉚足了勁兒要將她推倒。
寧曉芸眼中掠過凌冽冷意。
原主不識水性,可她卻是生活在海邊,水性極好,甭說游泳,便是潛水憋氣也比一般人厲害。
寧曉芸倏然扭身,反手拽住薛七姑娘胳膊,直直撲向她,一併將她拖下了水。
“啊——!”
薛七姑娘猝不及防,尖叫聲迴盪在水面上。
池水頓時鋪天蓋地涌過來,驟然涌入口鼻,寧曉芸忙屏住呼吸,眯起眼睛,尋到了水光中破碎的茜桃色。
她一把拽住了薛七姑娘纖細的腳腕。
“你——放開——!”
薛七姑娘顯然沒料到到寧曉芸竟會游水,她拼命掙扎,只想蹬開她。
熟料寧曉芸力道極大,死死箍住了她的腳腕,一直往水底拖去。
薛七姑娘又驚又嚇,只覺得四肢不聽使喚地軟綿起來,水面碧瑩的碎光逐漸離她而去,整個人直直往水裏下墜。
就在這時,水光浮動,一道玄色身影似蜻蜓點水一般落在二人頭頂。
薛七姑娘衣領突然被人抓住,有人將她陡然提出了水面,穩穩落在地上。
她咳出不少水,大口地呼吸着新鮮空氣,劫後餘生地擦了擦滿臉水珠。
“姓寧的,我要告你謀殺!”
薛七姑娘怒不可遏,話還未落音,卻見薛靈祈揹着手站在欄杆邊,正俯身看着地上另一個人。
那人躺在地面一動不動,肌膚勝雪,眉目如畫,只是雙眼緊閉面色慘白,纖細長腿上還少了只鞋子。
不是寧曉芸還是誰?
薛七姑娘渾身一鬆懈,癱軟在地上,難掩震驚神情。
這鄉下丫頭方纔明明在水裏試圖淹死她,絕不可能突然昏過去!
“侯爺,方纔寧二姑娘想殺了我!她在水裏拖住我……”她咬了咬脣,雙目噙淚,委屈極了。
薛靈祈掀起眼皮,輕飄飄睨了她一眼,並未發話。
他目光轉向身側的侍衛燕小乙。
二人剛回府,路過鯉魚池時,便瞧見薛七姑娘和寧曉芸雙雙落了水。
燕小乙當時就慌了神,寧二姑娘當年投湖的事他也有所耳聞,若是剛嫁過來第二天就淹死在湖裏,那麻煩可就大了。是他將二人救了起來。
燕小乙猶豫片刻,低聲道:“屬下親眼所見,是薛七姑娘想將少夫人推倒,二人推搡時一齊落水的。”
薛靈祈眼尾彎起,眼神怪異地看了薛七姑娘一眼。
他眸子本就黑得濃郁,彷彿化開的松煙墨融在清澈泉水裏,烏黑眸光冷冽,叫人禁不住後背發涼。
“你血口噴人!”薛七姑娘聲音顫抖,氣得眼睛發紅,“是她自己落水,還想將我淹死在水裏!侯爺,您可要爲我做主啊!”
燕小乙微微蹙眉,冷聲道:“少夫人不識水性,如何能將你拉下水?難不成,她故意等在這裏,就爲了推你下水?”
別說燕小乙,便是剛剛趕到的小滿,也覺得匪夷所思。
那位新來的夫人說話都怕嚇着別人,輕聲細語的,她投湖自盡又跳城牆的事,當時鬧得滿城風雨,誰不知她不識水性?退一步說,即便要害人,也不能這樣冒險啊?
“先前薛七姑娘見到夫人,就不大友善……”小滿咕噥了一句。
薛靈祈又淡淡瞥了薛七姑娘一眼,忽地勾起嘴角,扯起淺淺冷笑,滲人得很。
薛七姑娘脊背升起蛇爬般的涼意,肩膀瑟縮了一下,“侯爺,此事真的與玉薇無關,是她自己落水……”
薛靈祈站在欄杆邊,擡手揉了揉額角。
薄涼微風吹起他如墨長髮,幾縷青絲半遮住眸子,他俊朗的面容越發顯得陰暗不定。
良久,沉悶的安靜終於被打破了。
躺在地上無聊到發慌的寧曉芸,聽到耳邊響起極冷淡的聲音,“帶她回院裏,去喚孫大夫。”
緊接着,五根修長手指鉗住了她的胳膊,她被捏得生疼,不得不咬緊牙關繼續裝死。
接着,又聽得薛靈祈說了三個字。
“丟下去。”
他咬字極慢,顯得聲音格外陰沉。
燕小乙心領神會,立馬上前扛起薛七姑娘,反手將人撲通一聲丟進了水裏。
“救命——侯爺——!”薛七姑娘方纔耗盡了體力,腿肚子都快抽筋了,登時嚇得花枝亂顫。
薛靈祈慢吞吞轉過身子,面無表情地往老太君院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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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侯府一片燈火通明。
宮裏來的小太監站在侯爺寢居門前,探頭探腦地往裏面看了幾眼。
寧曉芸攏了攏外裳,挪了半步,擋住了他的視線。
“夜深了,還勞煩公公跑一趟。”她溫婉笑了笑,“今日的確是我自己不慎踩空落水,煩請公公替我多謝太后娘娘關懷。”
她前腳落水,後腳就派人來安撫,未免太快了些。
寧曉芸不想趟這渾水,太后想將她當導火索,她可不想爲了刺激薛靈祈而送命。
左右今日也沒喫虧,倒是薛七姑娘,小滿說人被撈上來時幾乎沒了進氣只剩出氣。她更犯不着爲此給薛靈祈添堵了。
“少夫人是懿旨賜婚,您要是在侯府有個三長兩短,太后娘娘怕是過意不去。”
小太監挑了挑眉,嗓音尖細道:“至於感激嘛,您大可當面謝恩。”
“明日,太后娘娘遍邀世家貴戚春日夜宴,少夫人自然要進宮的。”小太監說着,從懷裏摸出個帖子來。
寧曉芸:……一天天的沒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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