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養只奶貓
“侯爺怎的不出聲站在人後頭……”她手裏還捧着碗,湯汁晃晃蕩蕩差點灑出來。
薛靈祈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這是你的找樂子?”
寧曉芸將碗放下,神情有些狼狽,“宮宴上妾身也幾乎沒喫東西,確實餓了。”
薛靈祈垂眸看着她,平如鏡面的眼眸終於起了一絲波瀾,蕩着極淺的笑意。
他坐了下來,朝一側的守衛招了招手。
“給本侯也拿一碗。”
年輕守衛張了張嘴,難以置信地多問了一句,“爺真要?那可是甜酒釀。”
薛靈祈薄脣輕抿,又咳了一聲,“讓你去就去。”
守衛忙不迭地下去了,很快又端了碗酒釀圓子上桌。
侯爺素來不愛甜口,怎會想起喫這個?守衛驚詫地看着薛靈祈舀起一勺圓子,慢慢地嚐了一口。
薛靈祈微皺了皺眉。
和美味毫不沾邊,甚至有些甜膩。可對面那少女,卻吃出了無上珍饈的陣仗,微眯起眼睛,睫毛撲閃,露出饕餮饜足的表情。
薛靈祈忽然覺得,她像一隻慵懶的貓。
那廂,寧曉芸心滿意足地放下瓷勺,亦偷偷瞥了他一眼。
她聽小滿說過,這位爺只愛酸的辣的,可饒是不愛甜食,他仍面不改色地將一碗圓子喫得見了碗底。
原來,這位爺並非傳聞中急躁易怒,倒是個耐性極好的人。
就像今夜宮宴,她也未想到薛靈祈竟會選擇退讓。這般想來,他應當是分清了利害關係,現下不會與太后鬥到明面上去。
既是如此,她的小命暫且保住了吧?
只消再哄着他幾個月,等他病逝,就能理直氣壯地享受日子了。
二人一前一後走出了甬道,男人的頎長身影停在出口處,擋住了外面的涼風。
他突然喚了她一聲。
“愣着作甚,想留在這裏?”
寧曉芸忙邁着碎步跟了上去。許是喫飽喝足了,她第一次覺得這人說話沒那麼惹人厭了。
————
夜裏,寧曉芸沐浴出來,就見薛靈祈坐在月影紗下,正在逗弄着一隻奶貓。
那小小的黑絨糰子伸出軟軟的小爪子,撲騰着男人手中的狗尾巴草,可愛極了。
還未走近,就聽得薛靈祈聲音極輕地問了一句,“怎麼什麼都不喫?”
小滿正在對燕小乙笑問,“哪來的貓?侯爺向來不愛養這些的。”
燕小乙道:“金衛司楚大人送的,說特意給侯爺解悶。”
“剛生下來沒多久,侯爺瞧着可憐,便留下了。只是這貓不近生人,兇得很,瞧我這臉上。”他指了指臉上三道鮮紅爪印。
寧曉芸看着瓷盤裏的食物殘渣,又望了望薛靈祈懷中奶貓,遲疑片刻,道:“侯爺,奶貓不喫這些的。”
“哦?”薛靈祈將貓圈在懷中,瞥了她一眼。
寧曉芸笑道:“妾身養過貓,這奶貓得用鮮羊奶,一勺勺喂進去。”
薛靈祈凝眸一頓,沒說話。
燭光輕晃,光暈透過雕花燈盞碎了一地,微黃燭光融進他冷淡的眸子裏,倒少了幾分清冽寒意。
寧曉芸本也不抱希望他會聽自己的,卻見他半垂着眼簾,喚道:“小滿,尋些羊奶來。”
羊奶很快端了過來,小滿剛伸出勺子遞到貓頭邊,就響起淒厲貓叫聲。
薛靈祈捏住了貓後頸,皺起眉頭。
瞧見小滿腕上被撓出的深深血印,寧曉芸嘆了口氣,移步過去。
“還是讓妾身試試吧。”她接過勺子,將手放在貓鼻子前晃了晃。
“小乖乖,不會傷害你的,別怕。”她溫柔哄着,手慢慢湊近,摸了摸貓腦袋。孰料這貓咪竟不怕她,反而伸出粉嫩小舌舔了舔她的手心。
薛靈祈薄脣緊抿,任由她把奶貓接了過去。他坐在一側,手執書卷,餘光觀察着寧曉芸。
只見她抱貓姿勢嫺熟,低頭專心喂貓,濃密睫毛微微撲閃,半遮住清亮眸子,嘴裏還在嘀嘀咕咕哄着貓,像哄奶娃娃。
他莫名覺得好笑,突然聽到她開口,“今夜侯爺累了,早些歇息吧,這貓交給妾身來照顧。”
良久,薛靈祈擡起眼眸,嗯了一聲。
寧曉芸擡眼,對上他墨黑如星的眸子。
“好生照顧,別餓着它。”他聲音淡淡。
“侯爺放心,妾身和這貓有緣。”
寧曉芸便笑起來,眉眼似月,多了幾分嬌憨。她不知道,這模樣是有些惹人心憐的。
薛靈祈很快將眼光移開,低咳了幾聲。
寧曉芸心裏卻是鬆了一口氣。她見到這貓心裏親近,想着有貓陪伴好打發日子,未曾料到他如此痛快就答應了。
到了夜裏,寧曉芸人還未上榻,貓卻先一步鑽進了被窩。這是隻烏雲蓋雪,墨綠色的眼瞳深邃如星河,滴溜看着她。
寧曉芸一愣,低笑了下,“是要和我睡麼?小可愛長得真好看,就叫你芝麻如何?”
小貓慵懶地昂起頭,眯起眼睛,又往她懷裏蹭了蹭,寧曉芸便當它認了這名字。
許是前幾夜都沒睡好,她頭昏腦漲,摟着貓很快便入睡了。
屋裏只剩下最後一盞燭火,薄光從鏤雕花鳥燈盞中透出來,一切都染上了淺黃的暖意。
薛靈祈盤坐在牀上,手指輕敲着膝蓋,目光淡淡掠過屏風那側。
燭光搖曳,朦朧的光暈罩住了榻上蜷成一團的人。那張榻不過三尺寬,又冷又硬,窄小得翻個身就會掉下來。
但她大約是困極了,一動不動地窩在胭脂銀絲被裏,像只酣睡的奶貓。
薛靈祈眸光微頓,若有所思。
這幾日他早已將寧曉芸家中情形摸清楚了。爲逼她出嫁,寧主事被貶離京,她在京中無依無靠,按理只有順着太后的意思,她才能在京中好過些。
雖說太后想借賜婚激怒他,實屬低估了他的耐性。可這人哪有半分順遂太后的意思,倒是上趕着對他獻殷勤。她能嫁進侯府,自然是太后覺得她有用,若沒了用處……
薛靈祈倏然想起,那嬌小身影曾站在他身前,出言打斷了李堯的奚落。他擡手揉了揉眼角,像要抹去馬車裏柔聲安撫他的那雙無辜眼眸。
薛靈祈垂下眼,撿起那本順手從榻上拿來的書。也不知講的什麼,她居然津津有味地看了幾日。
他看清楚封皮《劍俠奇緣之少年無敵》幾個大字,當場怔住。
……呵,還有心思看話本。
薛靈祈眯起眼睛。
“小滿。”他喚了一聲。
很快,咯吱一聲門開了,小滿小心翼翼地朝屋裏覦了一眼,“侯爺有何吩咐?”
薛靈祈沉吟片刻,道:“再拿牀毯子。”
他伸出手,指了指榻上熟睡的人。
小滿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她可沒忘記侯爺先前是如何對夫人的,光是那冷若冰霜的眼神就叫人忍不住抖三抖,偏偏夫人和沒事人一樣,整日裏熱臉貼冰塊。
今兒,這冰塊怎麼化了幾分?
薛靈祈側過頭去,就看到小滿瞪大了杏眼,在那兒兀自眼神錯愕。
“貓睡在那兒,別凍着了。”他輕蹙眉頭。
小滿連連應聲,趕緊出去抱絨毯了。也是,好歹是賜婚,侯爺少不得做些樣子,真是爲難他了。
————
雨水過後,春雨漸漸多起來。一連兩日,都是陰雨連綿。
寧曉芸依然兢兢業業地獻殷勤,除了侯爺的日常膳食,她也惦記着照顧那隻奶貓,除了看話本子便是逗貓。
薛靈祈大多數時候在昏睡,偶有起來,也只是懶懶地逗一逗那貓,並不理她。許是上回宮宴他選擇了退讓,讓太后安心了幾分,宮裏那邊也安靜了不少。
寧曉芸巴不得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過去,最好快進到他去世。
這日清晨淅淅瀝瀝又下了場雨,日光穿破濛濛霧色,映照着海棠花,落英繽紛,青石磚上鋪滿了錦緞似的落花。
初春的風有些涼意,薛靈祈輕咳了幾聲,往窗外望去。卻見一道娉婷身影站在小徑上,探出半個身子,似要陷進明豔粉霞裏。
一抹青衫轉進屋裏,行至窗前,擋住了他的視線。
“侯爺,我來請脈。”孫大夫恭敬道。
薛靈祈撩起眼皮,看到藥箱上彆着枝海棠花,添了幾分生氣。
他倏然一笑,“一把年紀了,還禍害本侯的花。”
孫大夫目光落在海棠花上,笑道,“這可錯怪我了,是您那位夫人,說多看花心情會好些。果然,侯爺一眼就看到了。”
薛靈祈眸光微沉,垂下眼眸,“診脈吧。”
他倚着軟緞枕,伸出蒼白的手,隨意搭着。手腕皓白如雪,青色血管微凸,隱約可見黑線在其中游走。
孫大夫把脈片刻,摸出個玉瓶,劃開薛靈祈小臂,將金色液體滴入傷口。傷口處引來潮水般涌動的黑線,孫大夫臉色陰晴變幻,立即拿出藥粉灑在傷口上,密密麻麻的黑線這才退散。
“侯爺近來還有何不適?”孫大夫小心地包紮着,聲音沉悶。
“不過毒發時難熬了些,並無大礙。”
薛靈祈端起纏枝瓷白茶碗,抿了一口,醇厚清茶入喉,令他感到片刻舒緩,壓下了蠱毒的灼心。
“楚大人既然尋到了蠱貓,您可得小心照顧着。”孫大夫頓了頓,問道:“聽聞是少夫人在照顧那貓?”
薛靈祈眼光銳利,似笑非笑地看着孫大夫,沒有接話。
“此事萬萬不能讓第四人知道。”孫大夫輕咳了一聲,“對了,這毒詭異得很,極易受情-欲催發,侯爺也需謹記。”
薛靈祈慢吞吞放下袖子,垂下眼眸。
“我都知曉。”他目光落在手背的黑線上,淡淡應了一聲。
孫大夫出來時,就見窗邊摟着貓看書的少女螓首低垂,有着說不出的嫺靜。
緋紅金絲春桃的上衫,月白色裙子,身形纖薄,綢緞般的墨發挽成低垂髮髻,露出半截雪白脖頸,柔媚又清純。
孫大夫生出一抹擔憂。侯爺中了毒,說句不好聽的,得做個清心寡慾的和尚。
他很快又覺得自己想法荒誕不羈,搖了搖頭。
裏面那位,可是美人投懷送抱都能將人丟湖裏餵魚的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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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又下起了雨,薛靈祈去了老太君院子裏,寧曉芸正樂得自在。她將海棠花插在青釉瓷瓶裏,又給貓餵了些喫的,心裏盤算着,等薛靈祈死了,她有錢有貓,真是光明前途在招手。
偏天不遂人願,這小算盤還沒打清楚,她剛沐浴出來,就見小滿焦急地撲了上來。
“夫人,不好了,芝麻不見了!奴婢方纔只是出門片刻,回來就沒瞧見了!”
“不見了?”寧曉芸皺緊眉頭。她可喜歡那隻奶貓,說實在的,那貓可比薛靈祈重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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