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射箭比試
衆人入了座,宇文緒不住地打量着薛靈祈,薛靈祈皆視若不見。
許是爲了緩和氣氛,夏太師笑道:“聽聞小王爺尤擅騎射,鄙人特備了薄禮,乃是制弓大師遺作,還望笑納。”
寧曉芸倏然擡起眼眸,難掩驚訝。
彼時薛老伯去世後,開箭館的女老闆收留了她,她是在箭館長大的。絕色美男擺在面前,頂多瞧幾眼,可若是一張上好的弓擺在面前,她便挪不開腳了。
很快,侍女呈上錦盒,只見一張赤黑的拓木角弓靜躺在綢緞之中,古樸無華。
宇文緒沒有上前,脣邊噙着冷笑,“若論騎射,當年薛都督何等意氣風發,本王想先請都督賞鑑一二,不知還能否提起弓來?”
這話說得格外陰陽怪氣,不過是笑話他一介武將如今連弓也拿不動。
薛靈祈睨了宇文緒一眼,卻聽得寧曉芸道:“大師遺作自是難得,若是宇文老王爺在世,想必也會激動不已,侯爺何不賞個面子?”
宇文緒目光轉向說話的嬌俏人兒,眼中微冷。
“如此,本侯倒不能不給王爺個面子。”
薛靈祈懶散地站起來,上前俯身細細查看,忽地單手提起弓,伸出手指拉了拉弓弦,復又輕輕一撣,弓弦發出清音。
“用的是牛背筋、水牛角、鱘魚膠。角青白而末粗,應是耕作十年左右的水牛角,鋪筋層數比普通角弓多了一半,弓力甚大,拉時柔,放時猛。”
他放下角弓,篤定道,“角、幹、筋三至,野性未馴,是張好弓。”
寧曉芸訝然,擡眸看着他。
薛靈祈提起弓的剎那,從那熠熠眸子裏隱約可見沙場上的悍勁,彷彿又披上了戰袍,一身鎧甲策馬橫槍,透出旁人無法直視的威勢。
她一時看得呆了。
“少夫人瞧得這樣認真。”崔衛凌有些奇怪。
寧曉芸訕訕收回眼神,“好弓難得一見,自然多看幾眼。”
“制弓繁瑣,對工匠考驗極爲嚴苛。弓人爲弓,取六材必以其時,六材既聚,巧者和之。冬剖材,春煮角,夏治筋,秋合三材。數百道工序但凡錯了一步,便做不出好弓。”
“侯爺說這弓三材均至,豈不是難得一見。”
話剛落音,就聽得坐在蕭安身側的女子柔聲笑道:“不曾想,薛少夫人養在鄉下,竟也懂這些。”
這是蕭安的夫人,夏太師的女兒夏明芷。
寧曉芸身子一僵。
可別火上澆油了,薛靈祈今日心情不好,惹怒了他,小腦袋還要不要了!
果然,薛靈祈意味深長地看了寧曉芸一眼。
宇文緒聽見了,大笑起來。他眉目硬朗,卻無草原男子的粗獷,笑起來有些輕佻。
他道:“我北朝男女老幼皆能上馬,怎的大齊懂射箭倒成了稀奇,可見民風尚未開化。”
崔衛凌怒瞪着宇文緒,正想駁回,卻見寧曉芸先一步開了口。
“懂射箭哪算稀奇。且不論大齊好男兒,單說大齊女子,文能歌盛世,武能定邊疆,更不必說女將林驚鴻,一人一騎射殺敵軍三十人,一時傳爲佳談。”
“不過是蕭夫人養在深閨,纔會突發感慨。”
寧曉芸言笑晏晏,轉向夏明芷道:“這也不怪她,太師掌上明珠自然磕不得碰不得,以至於知曉射箭在蕭夫人眼中竟成了稀奇。”
夏明芷自是不忿,可剛擡頭,就見薛靈祈肅殺的目光投過來,她瑟縮了下,渾身一涼,不敢再出聲。
崔衛凌眼眸都亮起來,低聲道:“她倒是能言會道。”
薛靈祈脣角微彎,從前只覺得她慣會做戲,今日看來卻有幾分可愛。
宇文緒將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冷笑一聲,“呵,大言不慚。本王又不是沒見過大齊女子,跟薛少夫人一樣,光會磨嘴皮子,也就一個林驚鴻能拿出來說道。”
“即便要強詞奪理,也得拿出些真本事來。”他目光凝在薛靈祈身上,挑釁道:“不若請薛少夫人與本王侍女一較高低,本王才知薛少夫人所言不虛啊。”
此話一出,衆人譁然。
不接受,宇文緒必不會善罷甘休。可若接了……寧曉芸看着哪像會射箭,且不論贏面有幾分,輸了卻是大齊顏面掃地。
衆人噤若寒蟬,悄悄望向薛靈祈,就連夏太師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不知他要作何迴應。
廊榭中靜謐得可怕。
黃檀木椅中的男人,一身雪衣,容顏冷峻。明明病入膏肓,面色蒼白得如同雪夜月光,卻有着不容直視的威勢。
薛靈祈撩起眼皮,一直搭在膝上的手懶洋洋地擡起,修長手指彎曲,輕叩了叩桌子。
他目光冷涼地掃過宇文緒,“果真要比?”
即便不是第一次見他這樣的眼神,即便他已是個上不了馬的病秧子,宇文緒後背仍浮起一陣涼意。
寧曉芸心中悶悶地嘆了口氣。
她實在不想出風頭,但若是不管,薛靈祈憋了一肚子氣,會不會將今日怨憤轉移到自個兒身上?
“侯爺無需理會此人,不值得動氣。”她輕聲道。
寧曉芸伸手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薛靈祈擡眸,指尖柔軟觸感尚在,就見寧曉芸已經起身。
“妾身只是略懂箭藝,怕是要獻醜了。”
衆人心中皆是一驚,連夏太師也開始發愁,這輸了可如何交代?
唯有寧曉芸步履從容,跟着宇文緒走向校場。
衆人移步校場落座,就見宇文緒將蘋婆果放在一個侍從腦袋上。
“既要比,便真刀真槍地試試。不用箭靶,用這果子吧。”
將活生生的人當成箭靶,即便是老手也極爲考驗膽識,遑論一個“略懂”射箭的弱女子。
崔衛凌豁然上前,氣道:“宇文緒,你別欺人太甚!”
“怎麼,崔小將軍是篤定會輸了?本王看也是,薛夫人誇誇其談罷了。”宇文緒冷笑。
宇文緒的侍女先站出來,彎弓射箭,射掉了五個果子。
即便是崔衛凌,也不得不承認這侍女箭法精湛,更生出擔憂來。
“我瞧她的手,不像練過騎射。”崔衛凌壓低聲音,急道。
她的手……確實軟嫩,不曾習武。
薛靈祈眸光落在那蔥白似的手指上,莫名想起她手掌柔軟的觸感。
他身姿散漫地靠着椅背,將一顆葡萄硬塞進崔衛凌嘴裏,“她自找的,你急什麼。”
話雖這樣說,眼神卻落在了寧曉芸身上。
寧曉芸將廣袖束在背後,露出雪白藕臂,她本就出落得柔媚,神色一沉,倒顯得清冷幾分。她拎起弓,撣了撣弓弦,從箭筒裏摸出支箭簇,將箭搭上弦。
五個侍從忐忑地看着她,有人認命般閉上了眼。
卻見寧曉芸穩穩拉開弓弦,單眼閉目,瞄準了前方。
“咻”地一聲,急弦離弓,馳如閃電。
蘋婆果應聲而落。
薛靈祈難掩驚異,一下坐直了身子。
又是四箭,例無虛發。
箭法利落,毫無猶豫,似擊中了薛靈祈的心,烙下印來。
再看那衣裙搖曳的小小人兒,挺直站立在春風裏,神情嚴肅,眸子熠熠,與平日裏的嬌軟大相徑庭。
薛靈祈心中涌出些道不明的情緒,甚至生出幾分亢奮。
他的夫人,竟如此厲害?
宇文緒差點咬了舌頭。一個閨中女子,竟與他的女將平分秋色!
“既是切磋,點到即止。”夏太師忙上前和稀泥,他雖想羞辱薛靈祈,可也怕搞砸了差事,惹出收拾不了的場面。
“比試自然要分高低的。”寧曉芸放下弓箭,笑道:“料想王爺不是小氣之人,怎會不願賭服輸呢?”
夏太師下不來臺,只好叫人去檢驗掉落的果子。
“回稟太師,那果子有五個均是穿心而過。”侍從很快趕回來,神色遲疑道:“……皆是薛少夫人射中的。”
衆人譁然,宇文緒更是五味雜陳,怒瞪了侍女一眼。怕是差事簡單,侍女沒有盡全力,不想竟因看輕對手輸了!
他雖然不喜薛靈祈,卻不得不承認,這位夫人有兩把刷子。
“本王眼拙,薛少夫人竟是個練家子。”宇文緒壓住怒意,冷聲道。
“輸了比試,王爺尋些由頭也情有可原。可惜妾身只是略懂射箭罷了。”
寧曉芸嗤笑了一聲,“妾身聽聞,有種花國,那裏的女子不僅能上陣殺敵、救治將士,還能指揮作戰、研製兵器,進可位居廟堂解天下之憂,退可馳騁商海保全家之福。以王爺見識,豈非更難接受?”
這下不光是宇文緒,衆人皆愣住了。大齊民風尤爲開放,女子經商也不足爲奇,但是像寧曉芸說的那樣,簡直是天方夜譚。
“難不成是個女兒國?”有人小聲嘀咕。
寧曉芸冷笑一聲,“非也。大齊與北朝之在海內,如粟米之於大倉。不過是你們見識淺短,不曾見識便不願相信。”
“正如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夏蟲不可語冰,井蛙不可語海。殊不知天下之大,人之一生何其短哉,如何能將萬事萬物看全?故而先人云,管中窺豹不可取也。”
一席話說得衆人啞口無言,連宇文緒都蹙起眉頭,似有所思。
崔衛凌更是雙眼放光,拽了拽薛靈祈的袖子。
他笑得如同燦陽,“你的這位夫人,不僅箭法出衆,口齒伶俐,見識也卓爾不凡。”
薛靈祈眸光含着淺淺光芒,看那嬌小人兒轉眼跑回了自己身前。
“侯爺,妾身手疼……”
一改侃侃而談的模樣,她嘟起了嘴,可憐巴巴地伸出手,那豆腐般的手指已勒出了紅印。
他不用側頭也知道蕭安在看這邊。
呵,又想借他來氣她那負心郎。
薛靈祈本是懶得理她,卻又垂眸細看着。纖細十指瑩潤如玉,他覺得自己稍微用力就能捏碎。
偏偏這隻手射箭的時候,很穩。
薛靈祈忽然握住了那雙手,甚至低頭輕輕吹了吹。
且不說崔衛凌險些瞪出眼珠子,在座衆人都驚得呆若木雞。
侯爺何曾對誰這般溫柔!
蕭安木木地扭過頭去,不願再多看一眼。
寧曉芸亦是一驚,她只是想讓蕭安徹底死心,才故意做戲。可、可她也沒料到薛靈祈竟然這般配合啊!
薛靈祈將她的手攏進手心裏,脣角揚起,笑得溫和。
他知道,沒有苦練過,是不會有那樣熟稔的手勢的,好似用過無數遍。
許是習慣了薛靈祈冷淡的模樣,乍見他笑意綻開,竟覺得他好看得有些勾人。
寧曉芸的心驟然一緊,臉頰莫名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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