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教教我罷
如此琢磨着,寧曉芸覺得應順着他的意思。
“……侯爺今日晨起身子就不大爽利,現下還是休養要緊。”
她眼簾低垂,躊躇了半晌,又說:“妾身還是先伺候侯爺早膳,旁的事先放一放。”
夠溫和了吧?她也沒直接說不見了,給他留足了餘地。
果然,她聽得低啞嗓音輕笑了一聲。
“既然都說了早膳,本侯怎能這時候見人,讓她哪兒來的回哪兒去罷。”
語調含着慵懶,方纔的冷意瞬間冰雪消融。
聞言,寧曉芸慶幸自己猜對了他的心思,便出門去了。
“侯爺今日身子不適,現下又睡着了。”她只得這般對趙鶯鶯解釋。
趙鶯鶯秀眉輕蹙,很快又舒展開來,莞爾道:“是我來得不巧,下回再來探望侯爺。”
寧曉芸裝得一副極其無奈的模樣,“趙姑娘,侯爺病重後常住在這院裏,我瞧他也悶得慌。若是真要敘舊,倒是挑個好地方纔是。”
她可不想親眼看青梅竹馬你儂我儂的戲碼,眼不見心不煩。至於爲何心煩……她一時卻說不明白了。
二人正說着話,恰逢芝麻從屋子裏一躍而出,衝到了寧曉芸腳下,對着趙鶯鶯齜牙咧嘴,渾身豎起毛來。
寧曉芸忙把貓抱起來,輕摸了摸腦袋,低聲安撫小傢伙。
卻聽得趙鶯鶯詫異道:“侯爺又養貓了,他小時候也養過黑貓,和這隻挺像呢。”
寧曉芸心裏驀地像紮了根淺淺的刺,又極快地拔了出來。
她笑了笑,把貓肚子翻過來給趙鶯鶯看,“這是隻烏雲蓋雪,不是純黑的貓。”
趙鶯鶯抿脣,笑道:“侯爺向來招小動物喜歡,養得甚好。”
她頓了頓,又問:“我可否摸一摸?”
寧曉芸慌忙擺手,“這貓怕生得很,脾氣又大,趙姑娘還是別傷了自個兒。”
趙鶯鶯只好作罷,轉而提起那日雲裳坊的事來。
“說起來,上回還得多謝少夫人願意割愛。”
寧曉芸眼睛彎起,露出白糯牙齒,“也是緣分,能幫上趙姑娘就好。”
趙鶯鶯又問了幾句薛靈祈日常起居的事,寧曉芸不鹹不淡地回了,便親自送她出了侯府。
待她回到院裏,卻見小滿對着紅酸枝桌上層疊的錦盒發愁。
“怎的堆了這麼多東西?”寧曉芸問。
小滿答道:“老太君吩咐人送來的,說是有人送侯爺的薄禮。夫人不如先看看?”
寧曉芸猶豫一晌,上前挑了個裝飾最爲精緻的盒子,順手打開了。
雪白軟緞中,靜放着一件芙蕖紗暑衣,衣襬心口皆繡着精巧的白鶴,花樣繁複針腳縝密,觸手卻柔軟細膩,毫無硌人的感覺。
寧曉芸愣住,眼神微頓,“確實是送侯爺的,這衣裳……”
她似乎想說什麼,話到了嘴邊卻又硬生生吞了下去。
“安平伯府送的?”小滿心領神會。
“把東西都拿進去給侯爺過目吧。”
寧曉芸登時覺得心情有些煩躁,嚯地一下合上了蓋子。
小滿猶豫片刻,說:“夫人若是不喜歡那位趙姑娘,大可給侯爺說一聲,侯爺定是向着您的。”
寧曉芸心中暗自忖度,她不喜歡那位趙姑娘又如何,侯爺喜歡纔是要緊的,她可犯不上去觸黴頭。
……不對啊,她爲何要爲一位素不相識的人心煩。況且,先前薛靈祈已經說了不會娶妾,她應當安心纔是。
寧曉芸拂去心底那一點不快,不再糾結,扭身出去喂貓了。
薛靈祈今日告假不上朝,此時正坐在隔間榻上看卷冊。
見小滿摟着一堆錦盒進來,他蹙了蹙眉頭,“誰送來的?”
“老太君沒說,料想是安平伯府送的,侯爺您過過目。”
小滿說着,一個個打開盒蓋,只見人蔘雪蓮、衣裳酥點,各類喫穿用住面面俱到,皆是上好的品質。
小滿瞧着琳琅滿目的東西,笑道:“這桂花糕雖是清淡口味,卻也是侯爺愛喫的。不是細細琢磨過,哪裏會恰好猜中侯爺口味呢。”
薛靈祈眸色瞬時沉下來。
他打小偏愛酸辣,唯有桂花糕算是爲數不多入得了眼的點心。趙鶯鶯專門挑了這個,倒是會討好他。
可她卻不知道,他已有許多年不曾喫桂花糕了。如今見了,只覺得嫌惡。
小滿等着薛靈祈發話,愈加不安,手攥着衣角捏成一團。
許久,薛靈祈才揉了揉額角,開口道:“藥材喫食給祖母送回去,就說本侯不喜。”
小滿連忙應了一聲,目光看向那件繡工精湛的暑衣,“那這件衣裳……”
話未說完,就對上一雙寒意冷冽的眼睛,山雨欲來般陰森森的,小滿只覺得雙腿都嚇得有點軟。
“瞧奴婢這記性,少夫人近來忙活着給侯爺做暑衣,繡得可認真了,連平日裏最愛看的話本也不看了。晨起時在繡,日落時還在繡,若不是奴婢勸她夜裏傷眼睛,怕是大晚上的還要繡呢。”
小滿急中生智,忙搬出寧曉芸來。
果然就見侯爺斂了幾分冷意,換上了和顏悅色的模樣,嘴角也若有若無地揚起了笑意。
小滿劫後餘生地嘆了口氣,又說:“有了少夫人做的,這件似乎多餘了。”
薛靈祈淡淡道:“嗯,丟了吧。”
小滿忙不迭應了一聲,方纔胡亂摟着錦盒出去了。
夜色漸深。
寧曉芸坐在榻前發愣,她嫩白的手攥着件芙蕖紗的衣裳,是給薛靈祈的。
她伸手展開那件還未完工的暑衣,芙蕖紗有點寒涼,滑過她白皙手腕,落在臂彎裏。
寧曉芸捏緊了袖擺,幾乎要將袖擺上的花樣捏得扭曲。袖擺上,她圖省事也繡了兩朵七瓣丁香,和她自己的一樣。
只是針腳彆扭,花瓣弧度不大流暢,再看暑衣的前後擺也不一樣長,袖子也是一長一短。
怎麼看,都和那件精緻的衣裳差得遠了,猶如雲泥之別。
她靜默半晌,咬了咬脣,把衣裳敷衍地塞進了箱子裏,乾脆不做了。
————
過了兩日,崔衛凌來探望薛靈祈,進屋就瞧見寧曉芸手裏拿着張帖子,一籌莫展。
“出了什麼事,嫂子這般愁眉苦臉的。”崔衛凌笑問。
“安平伯府送來了帖子。”寧曉芸解釋道。
趙鶯鶯給她送了帖子,說是久未回京,誠邀昔日好友重聚,賞賞花打打馬球。
她算哪門子好友,擺明了是想請薛靈祈,又怕他不答應,才送到她這兒來。
故而,寧曉芸一時不知如何推拒。
“打馬球?”崔衛凌詫異重複了一句。
“說起來,趙姑娘馬球倒是打得挺好,她自然要挑個自己能出風頭的。”他露出尖尖虎牙,笑得促狹。
寧曉芸愁眉不展地趴在桌上,神情懨懨,始終不知如何處理。
她鼓足了勇氣,朝薛靈祈試探地問道:“妾身可否不去?安平伯府原也是想邀請侯爺您……”
薛靈祈修長雙腿盤坐在榻上,正低頭看崔衛凌送來的信件,驀地擡起頭來。
“爲何不去?”他淡淡道。
……
連馬都上不去,打個鬼的馬球啊!
寧曉芸強忍住罵罵咧咧,嘟噥了一聲,“妾身家世卑微,如何能去那等場合,免得丟了侯爺面子。”
薛靈祈微微眯起眼睛,徐徐道:“誰說去不得,本侯陪着你,如何不能去?”
寧曉芸自知這宴會是非去不可了,但她不想被趙鶯鶯嘲笑,必須得學會騎馬。可不知爲何,她就是不想求薛靈祈。
於是,她就想到了崔衛凌。
“崔小將軍,你尤其擅長騎射吧?或許……你若有空,可否教教我?”她問。
“嫂子不會騎馬?”崔衛凌愕然瞪大了眼。
按理說她也可以找侯府侍衛,轉念一想女兒家薄面,估摸是怕在侍衛面前出糗,面子過不去。
他一時竟不好拒絕了,訕訕笑了笑,“嫂子何不找我哥?我可比不上他十分之一。”
崔衛凌扭頭看向薛靈祈,卻見他只是懶懶地將信又展開來,連眼皮都沒擡。
“侯爺身子不大好,大夫說,不宜總騎馬。”她壓低了聲音,素手捏着衣角,一副糾結而擔憂的模樣。
“其實我只想有人在旁能指點一二,我在京中人生地不熟的……你若不得空,也無妨,我總歸還能自個兒摸索。”她聲音越來越低,溼潤的眸子裏隱約泛起水霧。
她本就生得美,梨花帶雨的更顯柔弱,叫人覺得拒絕了她是天大的過分。
“自個兒學?摔幾次也就罷了,若是摔斷了脖子可就完了!”崔衛凌愣住,忙拉住了薛靈祈的胳膊,“哥,你說句話。”
薛靈祈這才緩緩撩起眼皮,眼尾微彎,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寧曉芸。
“既問的是你,本侯說什麼話?”他捏着信箋的手指停頓了一下,道:“本侯如今,不宜常騎馬。”
後半句話咬字格外重,崔衛凌眼皮直跳,這聽着怎麼格外地酸呢。
他斜眼看見薛靈祈手中的信箋許久都沒換第二頁,心下了然。
“不如我找個馬場,哥帶着嫂子過來,我在旁邊看着馬,哥給嫂子指點指點。”他笑嘻嘻地眨眨眼。
“可是侯爺哪裏得空呢?”寧曉芸垂首,嘆了口氣,“罷了,多謝你好意,這事兒我自會想法子的。”
崔衛凌還未開口,就聽得冷淡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本侯似乎腿還沒廢,尚能上馬。”
薛靈祈終於抽出了第二張信箋,不鹹不淡地說:“馬場……要尋個安靜些沒人叨擾的。”
這算是答應教她騎馬了。
寧曉芸眉眼彎起來,似月牙兒,笑意染上嬌媚面容,一掃先前的失落。
“那妾身先去準備着。”她轉身出去,不忘回頭朝崔衛凌笑了笑,“多謝崔小將軍。”
薛靈祈看着她離去的歡快背影,修長手指捏着反覆看了幾遍的信,脣角弧度漸漸擴大。
崔衛凌見狀笑了,“我怎麼覺着,嫂子是想讓你教她,卻又不敢直接開口,才兜兜繞繞這麼個大彎子呢?嫂子可真有意思。”
“哥,我雖然不懂,但女孩子是要哄着的,你瞧你整日冷冰冰個臉……”
“哦?”薛靈祈笑意微斂,擡眼看向他,挑了挑眉。
崔衛凌一溜煙下了榻,露出潔白牙齒,“哥,我先回去,好尋個安靜的馬場。”
薛靈祈望着他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女兒家……是該哄着。
他也不知寧曉芸這兩日怎麼神情懨了幾分,細細想來怕是做暑衣累着了?
薛靈祈思忖片刻,有了主意。
第二日一大早,薛靈祈便說要帶寧曉芸出門。
上了馬車,寧曉芸才柔婉笑了笑,說:“侯爺身子纔好些,怎的突然想着要出門了?”
薛靈祈斜看了她一眼,卻是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湊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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