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誤殺兇案
寧曉芸一路小跑,下了畫舫。
她跑得膝蓋發軟,未知的懼意和溼冷的潮氣鋪天蓋地襲來,縈繞住全身。
她想起薛靈祈氣若游絲的模樣,心底一陣陣發寒。
究竟怎麼回事呢?
她緊抿着脣,顧不上細想,一個勁兒往前跑。
寧曉芸光腳踩上了溼滑的青石板路,趔趄了一下,險些摔了一跤。
恰逢有個小丫鬟撐傘路過,忙上前扶住了她。
“薛少夫人,您這是要去哪兒?”那小丫鬟圓圓臉短下巴,看着很面善。
寧曉芸蹙眉道:“我丟了貴重東西,尋遍了地方都沒找到,只得冒雨出來,看看是不是落在路上。”
“奴婢幫您一起找找?”小丫鬟聲音溫和。
“不必了,我自己且再找一找。”寧曉芸咬了咬脣。
小丫鬟便將自己的傘給了她,慢慢後退着,轉身離去了。
寧曉芸沒有留意到小丫鬟離去的方向,垂首疾步往東湖外小跑去。
此刻,東湖外只有三三兩兩巡邏的侍衛,勉強能看到停在路邊的各家馬車。
“忘了將侯爺的藥帶上,我來取藥。”寧曉芸和巡邏的侍衛首領這般說道,繼而跟着侍衛尋到了侯府馬車。
“夫人?”燕小乙從馬車裏鑽出來,神色詫異。
寧曉芸一把攥住他的胳膊,聲音發抖,“侯爺發病了,形勢嚴重,你快去找孫大夫!我這就去和公主辭別,立即帶侯爺回府。”
她每說一個字就覺得呼吸進去的不是空氣,是刀刃般刺激着喉嚨,嗓音沙啞得厲害。
燕小乙瞪大了眼,怔了一瞬,旋即頷首,迅速翻身上馬,冒雨先行走了。
空氣裏有厚重的潮氣,雨水攪翻了泥土的氣息,讓人感到呼吸越發不順暢。
寧曉芸忽然覺得自己做了件蠢事,彼時心慌意亂顧不得許多,細想下去,如此來回折騰倒是耽誤了。
她晃了晃腦袋,轉而思索,現下需得瞞住在場衆人,不讓太醫給薛靈祈診脈看病纔是最要緊的。若是被發現了,只怕太后又要騰出許多功夫來對付他……
她眼角莫名落下一滴淚,慌忙抹去,亦步亦趨地往回走。
她一路出神,走得極快,連身後跟上了尾巴也沒有察覺。
走了不到半刻鐘,寧曉芸倏然背後發冷,她正要回身,卻被人一下捂住口鼻,渾身一軟倒了下去,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
青鸞畫舫,諸位賓客正在賞玩盛開的曇花,議論不已。
唯有李衍一人坐在靠窗處的紫檀太師椅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摩挲着白玉酒杯,眸光清冷。
他沉思了半晌,最終慢悠悠挪了步子,徑自走出了大廳。
守在外面的貼身侍女見他出來,忙給他撐起傘,“老爺怎的出來了?”
“東西放好了?”李衍問。
侍女低聲道:“老爺且放心。不過回來路上,遇到了薛少夫人。”
李衍眼中掠過一絲訝然,“她去做什麼?”
侍女如實回話,李衍略一沉吟,接過她手中的傘,疾步往前走去。
他上了畫舫二樓最前面的房間,打開窗戶,垂眸看向湖邊,目光凝在回畫舫的必經之路上。
屋裏沒有點燈,黑沉沉的一片,窗牗半開,涼風夾着雨水飄落在他臉上。
李衍靜默着站在窗前,溫潤如玉的眸子裏閃過一點精光。
湖面突然起了動靜,若不是他眼力極好,甚至發覺不出有人從水裏鑽出來。
那黑衣人手中拖着個女子,瞧着……
像是薛少夫人。
————
薛靈祈意識恢復時,體內蠱蟲仍在活躍,每一次竄動都讓他痛得喘不上氣。
“芸兒……?”他聲音發虛,低喚了一聲。
他反手摸到身邊空蕩蕩的一片,驟然睜眼。
屋內只有暖黃燭光將他的影子拉得斜長,再無他人。
薛靈祈雙眼佈滿血絲,極力想要起身,可心臟傳來的劇痛讓他無法挺直胸膛,他緊攥住胸前衣衫,再也壓不住,吐出數口鮮血來。
他強忍住四肢骸傳來的痛楚,利落點住各處穴位,緩坐了片刻調理氣息,這才勉強壓住了體內的蠱蟲。
薛靈祈蹙緊了眉頭,一手扶着胸口一手抓着牀柱,緩緩站起來,慢步往門外走。
細想昨夜李衍所行齷齪之事,薛靈祈雖然意外卻並不震驚。無論李衍得手與否,都將是徹底激怒他的局面。
只是李衍沒有料到,薛靈祈竟會做了那樣的選擇。代價自然是極大,他差點交代了一條命。
可若是能護住心裏想護住的人,他也認了。
“她應當是去找太醫了。”薛靈祈心想。
他突然看見榻邊凌亂擺放的鞋子,鞋子主人顯然是赤足跑了出去。
薛靈祈的心驀地一緊。
————
深夜的東湖,空氣泛冷。夜色瀰漫了整個湖面,陰陰沉沉的,雨後的薄霧籠罩着畫舫,甲板上只有幾盞昏黃小燈搖搖晃晃,透出暗淡光芒。
寧曉芸聞到了血腥味,有人用力抓住了她的手,將她手腕箍得很緊。
她極力睜開眼,寒意撲面,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救……我……”是女子氣息奄奄的聲音。
冷意讓她雙頰略微僵硬,寧曉芸努力睜大眼睛,咬緊了下脣,終於勉強看清眼前的情形。
血水從眼前那人身下蜿蜒而出,和雨水痕跡匯聚,淌了一地。她順着地上的血水看清了那人的面容,身不由己地開始發抖。
薛玉薇躺在地上,面色蒼白如紙,一把匕首插在她的胸口,衣衫被血浸透。她的表情因失血過多有些猙獰,瞳孔死死盯着寧曉芸,眼底滿是驚懼和求生掙扎的絕望。
寧曉芸只覺得冷透骨髓,她磨破的腳趾泡在水裏,鑽心的疼從腳底傳上來。
她去掰開薛玉薇的手,抖得不行。
“你別怕,別怕,我去叫人。”她低聲道。
薛玉薇雙目通紅,滿臉是淚,癡癡望着她。
“救……我……”她瞪着眼睛,脣角微動。
寧曉芸跪在薛玉薇身前,試圖用力掰開她的手,卻發現徒勞無功。她不知道自己爲何會在這裏,只是本能地感到危險。
她頭疼欲裂,嗓音沙啞,“你先鬆手……”
薛玉薇猛然瞳孔一縮,極力拽住了寧曉芸的手腕。
緊接着,寧曉芸就聽得身後傳來了尖叫聲。
“啊——!”
寧曉芸茫然回眸。
她看到趙鶯鶯站在檐下,又驚又懼地望向這裏。
“薛少夫人——?”趙鶯鶯看清了她,愕然地捂住了嘴。
寧曉芸緊抿着脣,指尖掐進掌心。她終於知道哪裏不對勁了。
暗淡燭光飄搖,碎光落在她麻木蒼白的臉上。她半跪在地,青絲披散,濃密長髮將她小巧的臉遮掩了大半,她本就柔媚的眉眼,掩映在秀髮之下,襯得神情愈加冰冷陰森。
“救命啊——殺人了——!”
趙鶯鶯身後的侍女厲聲尖喊,劃破了沉寂的夜色。
寧曉芸沉默地仰天而望,看着烏雲再度凝聚,雨滴落在她臉上,有些冰冷刺痛。
她身前的薛玉薇忽然動了。
薛玉薇整個人往湖裏側過身子,旋即抓牢了她,她神思恍惚,整個人大半個身子吊在外側,一下撞上了船舷邊的長釘。
腹側傳來尖銳的刺痛感,她四肢漸漸無力,渾身發冷,千斤般的石頭壓在胸口。
沒等細想,寧曉芸被薛玉薇拽着直直掉入了水中,似掉進無盡的深淵,慢慢失去了知覺……
薛靈祈剛走下樓,就聽得下面傳來了尖叫聲。
凌亂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響起,他驟然加快了步伐,三步並作兩步衝上了甲板。
他踏上了甲板,看到零零散散已經來了些侍從,正圍着跌坐在地的趙鶯鶯。
薛靈祈放眼望去,沒有看到寧曉芸的身影。這地方就這麼小,無論怎麼看,都沒有看到他的貓。
他眼皮跳得厲害,卻見趙鶯鶯撲了過來,一下拽住了他的衣衫。
“侯爺你來了!落水了,夜黑水深的,我看清了少夫人……”她嚇得直哭,混亂地說着話。
薛靈祈心急如焚,沉默不語,猛然甩開了趙鶯鶯,徑自跳下水去。
“侯爺——!”趙鶯鶯驚呼。
宜靜公主和楚霂等人從青鸞畫舫趕過來時,就見薛靈祈渾身溼噠噠地爬上了甲板。
薛靈祈眉目如凝霜,摸到一手黏糊糊的血,臉色剎那變得死灰一般。他方纔在水底摸了一圈都沒有找到人,最怕她已經遭了不測……
楚霂聽聞寧曉芸落水不見了,心中一緊。他亦怕薛靈祈毒發加重傷勢,安慰道:“左右這湖不大,肯定能尋到人的——”
話還沒落音,卻見薛靈祈又氣又急,毒發攻心,竟一時暈了過去。
楚霂連忙扶住他,悄悄朝宜靜公主使了個眼色。
“快來人,送薛侯回府——”宜靜公主急道。
人羣中卻倏然有人疑惑出聲。
“船上有現成的太醫,怎的還要折騰一番?”
宜靜公主正想發怒,卻見李衍踱着步子,慢慢走上前來。
“還是快將薛侯送回房裏,可別耽誤了救治。”他聲音溫和,像是擔憂極了。
宜靜公主求助般看向楚霂。
楚霂冷聲道:“方纔畫舫出了兇殺案,金衛司需將所有人等即刻扣押審問,即便是太醫也不能例外,如何還能診治?”
李衍微皺眉頭,“既是所有人皆有嫌疑,又怎可放任薛侯離去?楚指揮使莫不是自相矛盾。”
楚霂眸光犀利,輕笑了一聲,聲音透着冷意,“李大人所言極是,薛侯也不能擺脫嫌疑,故而本指揮使準備將他先關進金衛司去。”
“大人看這樣如何?”他眉尾上揚,挑釁般睨了李衍一眼。
李衍再無多話,只得任由楚霂將人帶走了。
————
孫大夫趕到金衛司時,薛靈祈已經醒了。
聽說薛靈祈病情嚴峻,孫大夫提起了十二分的心,不敢有一絲懈怠。整個過程,薛靈祈愣是一聲不吭,只是面色愈加慘白。
孫大夫戰戰兢兢處理完了,擦擦額頭的汗,連說:“侯爺今夜可真是撿回一條命。”
薛靈祈脣無血色,緩聲道:“勞煩你跑一趟了。”
孫大夫擺擺手,“侯爺還是得惜命,可不能再有下回了。若不然你出了事,少夫人還不知要哭成什麼樣呢。”
薛靈祈半倚在牀柱上,修長的手指瞬間捏緊了花青雲被。
“她落水了,生死不明。”他低聲道。
孫大夫一愣,薛靈祈掙扎着想要坐起來,被楚霂一把按住。
“東湖就那麼大,找到人不難,難的是接下來的事。”楚霂嘆氣。
他思索片刻,沉聲道:“這是個圈套,咱們都中招了。”
薛靈祈垂下眼眸,自知已然中計了。
他向來警覺,唯獨昨夜,他放鬆了警惕。偏偏昨夜就出事了。
現下寧曉芸被捲入兇殺案,怕是難以脫身了……
薛靈祈咬緊了下脣,脣瓣滲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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