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Chapter 1

作者:爆炒小黃瓜
1898年4月,一天下午,莉齊正在露臺上享用下午茶。

  她喝了一口咖啡,得意洋洋地合上報紙——終於物色到了一塊不錯的土地。

  不過,她並不打算把這個消息告訴埃裏克,準備給他一個驚喜。

  回望過去的一年,簡直過得兵荒馬亂。

  父親想辦法讓法院准許了她和蘭斯的離婚訴訟。整個上流社會都爲之震驚,不等巴黎的上等人家宣佈不再與她來往,她就收拾東西,一手挽着父親,另一手挽着埃裏克,興高采烈地登上了前往紐約的輪船。

  儘管拿破崙法典規定,訴訟離婚後,妻子必須十個月後才能再婚——但她已經離開法國了,誰管拿破崙法典上寫的什麼?

  在紐約,她度過了一個非常快樂的夏天。紐約是一座奢華、浮浪、靡費的大城市;在這裏,最粗俗的人都能憑藉智慧富裕起來,成爲道地的紐約紳士。

  這種紳士,在法蘭西和英格蘭人的眼中,不過是暴發戶對高門鼎貴的一種戲仿,看上去可笑又滑稽。莉齊卻很喜歡跟這種新紳士來往,因爲他們不拘泥於舊制度,只要有利可圖,便極力贊同。

  他們讚美莉齊穿褲子的模樣,但認爲這種裝束大約要一百年後才能盛行起來。

  莉齊很好奇他們爲什麼會這麼想。

  她雖然對蘭斯說,未來的女人都會像她一樣,但其實並不確定,因爲就連最時髦最粗俗的紐約,女士們都竭力模仿巴黎女人的樣子。

  她在紐約仍然是個異端。

  直到她發現,每到下午,都有一羣太太小姐乘坐馬車,到百老匯大道上舉行婦女集會。

  她們舉着牌子,呼籲平等,呼籲禁酒,呼籲女人也該有投票權,招來了不少斥責和辱罵。

  莉齊大概明白了新紳士的意思,他們果然是最有遠見的一批人。

  不過,她總感覺這些太太小姐會引來血光之災,於是只要有空,就會去附近的咖啡館坐着,讓埃裏克注意周圍的動靜。

  她的擔心並非多餘,沒過幾天,一次例行集會就發生了衝突。

  一羣遊手好閒的白種男人,嚼着菸葉,圍住了她們,叫她們滾回家洗盤子。

  周圍人沒有吱聲,他們早就對婦女集會心生不滿,且不論女人蔘政是一件多麼可笑的事情——這個世界有黑人蔘政還不夠嗎?女人也想來分一杯羹,再過幾年,他們是不是甚至能看到黑種女人坐在議會的交椅上呢?

  男人們罵婦女集會的女人是好喫懶做的蠢貨,覺得她們是爲了躲避家務活兒,才跑到街上來索要投票權。

  有的女人也對婦女集會頗不以爲然,因爲婦女集會出現之前,百老匯大道本是一個爭奇鬥豔的地界,任何人都想到這兒來擺一擺闊,出出風頭,展示一下時髦的新衣。婦女集會嚴重影響了她們炫耀新衣的心情。

  至此,雙方展開了激烈的爭吵,聲浪一陣比一陣高。

  巡警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正要走來,但晚了一步,一個男人已經解開了槍套,抽出手-槍,瞄準婦女集會的一位太太——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間,誰也沒有想到,有人會惱羞成怒到開槍。

  就在人們以爲那位太太在劫難逃時,只聽噼啪一聲厲響,一根沉重的馬鞭猛地抽在那人的手腕上。

  那人慘叫一聲,手上一鬆,丟掉了手-槍。

  周圍人卻更加恐慌,上膛的手-槍若是掉在地上極有可能走火,四面八方全是人,槍口無論朝向哪個方向,都會打傷無辜的人。

  一時間,人羣尖叫着推搡着,四下逃竄開來,人人都想擠到後面去,讓前面的人當肉盾。

  千鈞一髮之際,一隻戴着黑手套的手接住了那把槍,閃電般將擊錘歸位。

  危機解除。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巡警連忙扣下開槍的男人。

  莉齊也鬆了一口氣,幸好她預感要出事以後,每天都會來這裏坐坐,也幸好埃裏克身手敏捷,居然能在用馬鞭抽掉那人手-槍的情況下,迅速接住手-槍,不然就發生命案了。

  婦女集會的一位太太認出了莉齊和埃裏克,立刻走過來,想要表示感謝。

  年輕太太們見面,總要互相親吻一番。她還沒有吻上莉齊的臉蛋兒,就感到了一道冷漠而銳利的視線——莉齊的丈夫不經意地掃了她一眼。

  想到她丈夫的一些傳聞,那位太太下意識丟開了莉齊的手,又很不好意思地連連道歉。

  莉齊笑着說沒事,朝自己的車伕招招手,叫他把這些太太小姐挨個兒送回家。

  車伕是一位身材魁梧的黑人,穿着黑外套和漿過的白襯衫,衣服的每一個褶皺都被肌肉撐得嚴嚴實實。

  有這麼一位體面而強壯的車伕替他們趕車,就算她們在車上喊“應當有女總統”,也不會有男人發出異議了。

  集會的太太小姐又是一番誠懇的道謝。

  她們有些幽怨地看了一眼埃裏克,覺得他簡直就是一頭惡狗,連旁人是好意還是壞意都分不清,只要有人親近他的妻子,就會露出冰冷且充滿壓迫感的眼神。

  要不是他站在旁邊煞風景,她們肯定會抱住莉齊,滿懷感激地親了又親的。

  儘管太太小姐們滿腹牢騷,卻不敢說什麼。

  紐約是個喧鬧的大都市,百萬富翁多如牛毛,社會名流數不勝數,一般的有錢人在這裏壓根兒算不上人物。其他城市稱得上富翁的人,在紐約頂多算中產階級。

  在紐約,每時每刻都會發生一些駭人聽聞的故事,普通的新聞根本不能給紐約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但幾乎人人都知道,莉齊·艾德勒的第二個丈夫是一個怪人。

  他長着一雙燃燒似的金眼睛,從不取下臉上的面具,身材高大得幾乎令人感到壓抑。

  雖然他的衣着非常講究,黑色禮帽,長大衣垂至膝蓋,裏面是白襯衫和黑緞背心,露出一截鉑金錶鏈,皮帶上卻永遠掛着槍套和繩索,氣質冷峻而兇暴,如同一個十惡不赦的亡命徒。

  要不是首富之女不可能嫁給一個暴徒,人們就要對他的身份浮想聯翩了。

  除了身份成謎,他還有兩個地方非常古怪。

  一是,結婚以後,他居然隨自己的妻子姓,改名爲埃裏克·艾德勒,這簡直是一樁聞所未聞的怪事。

  要知道,沒有哪個男人會跟着自己的妻子姓,即使他一貧如洗,而他的妻子又剛好是個富翁的女兒。

  二是,他對莉齊強烈得可怕的佔有慾。

  男士們不能對莉齊行吻手禮也就罷了,女士們居然也不能親吻莉齊漂亮的臉蛋兒——哦,怎麼會有這麼可惡的丈夫,少婦們見面可不就得吻來吻去嗎?莉齊的丈夫居然連這種醋都喫。

  但最讓紐約人印象深刻的一件事,還是他在宴會上捏斷了一位男士的手腕。

  那天晚上,整個紐約的著名人物都聚集在了第七大街的威靈頓大飯店,一位造船商正在那裏舉行宴會。

  這樣庸俗、豪華的宴會,是巴黎人和美國南方人鄙夷不屑一顧的,在紐約卻極受歡迎。

  艾德勒沒有過去,他忙着收拾失蹤之後留下的爛攤子,沒空參加宴會。莉齊挽着埃裏克的手臂,代他向宴會主人問了聲好。

  那本是一個紙醉金迷的場所,人人面帶微笑,觥籌交錯,其樂融融,直到一位醉鬼抓住了莉齊的手腕。

  那醉鬼是個典型的美國富豪,身世成謎,突然發跡了起來,便擠進了這座光怪陸離的大都市,打算當一個道地的紐約人。

  他知道宴會上的女人不能亂碰,但是,莉齊太不像一個上等女人了——她戴着一頂鴕羽軟帽,沒有戴手套,穿着一條淺綠色的長裙,前面的裙襬打着荷葉似的褶皺,露出了襯褲和皮靴。

  只有最低賤的街頭女郎,纔會這樣厚顏無恥地露出襯褲。

  醉鬼自以爲發現了一個混進宴會的低級交際花,一把逮住莉齊的手腕,就要往她的手背上親。

  周圍人大喫一驚,還沒來得及出聲阻止,一隻戴着黑手套的手就伸過來,牢牢攥住了莉齊的手腕。

  緊接着只聽“咔嚓”一聲響,醉鬼的手腕彎折成了一個極爲恐怖的角度。

  隨着一聲驚恐、痛苦的慘叫響徹宴廳,所有人都恐慌了起來。儘管他們發跡前什麼壞事都見過,卻是第一次在華美的餐室,看到有人輕描淡寫地捏斷了另一個人的腕骨。

  剎那間,醉鬼的酒勁兒全醒了,他一面悽慘地嚎叫着,一面跺着腳大聲詛咒。

  有人小心翼翼地說道:“……雖然他冒犯了您的妻子,但沒必要下手這麼狠呀!”

  “這是誰帶的客人,居然連莉齊小姐都不認識。”

  “都讓開,都讓開,醫生過來了!”

  飯店的醫生揹着藥箱走了過來,先給醉鬼打了一劑嗎-啡,又餵了他半杯威士忌。

  雙管齊下,醉鬼終於緩過勁兒來,立馬扯着嗓子嚷道:“這能怪老子嗎?她穿成那樣,誰看得出來她是個正經女人啊!”

  周圍人沒有附和,卻也沒有反駁。雖然他們覺得醉鬼十分愚蠢,沒有眼力見兒——你只看到了她穿着輕浮,卻沒看到她的手鐲能買兩個威靈頓大飯店;但莉齊的衣着過於輕浮,容易招惹流氓,的確是不爭的事實。

  埃裏克冷漠地看了醉鬼一眼:“你憑什麼對我妻子的穿着發表意見?”說着,他半蹲下來,抽出靴子裏的小刀,單手轉了一圈,“要是你有權利發表意見的話,我是不是也能對你的穿着發表意見?”

  話音落下,他的手腕猛地一沉,把醉鬼的禮帽釘在了地板上。

  醉鬼以爲自己的耳朵被剁了,瘋了似的慘叫,渾身痙攣着抽動。片刻後,他昏厥了過去,地上尿溼了一大片。

  這一幕給紐約的上流社會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他們一致認爲,莉齊的丈夫是個窮兇極惡的亡命徒,至於爲什麼能娶到首富之女,就是一樁未解之謎了。

  最讓他們震驚的是,莉齊看見這一幕,第一反應居然不是害怕她丈夫可怕的手段,而是上前吻了吻他的臉頰,撒嬌讓他抱她回馬車。

  人們又想,她丈夫脾氣那麼古怪,可能是她慣出來的。

  不管怎樣,埃裏克的惡名從此在紐約社交圈傳開了。

  男士們雖然會跟他打招呼,也會跟他攀談,並且發現他見多識廣,學問極其淵博,卻不敢離他和他的妻子太近,怕有斷手的危險。

  女士們則完全拒絕與他交談,覺得他是一頭未開化的野獸,不明白莉齊那樣嬌美可人的姑娘,爲什麼會嫁給這種暴徒。

  莉齊知道這些傳聞,但她只是聳聳肩膀,就拋至腦後。她也沒有報復那些議論過他們的人,因爲她壓根兒就沒記住那些人說了什麼。

  現在,她每天都過得十分充實——自從那天,她讓埃裏克救下婦女集會的女士們以後,就成爲了婦女集會的一員。

  這些太太小姐均家庭殷實,頗有學問,有的年輕小姐甚至在歐洲讀過大學,還出版了詩集和小說,但不管她們多有才華,外界都認爲她們的種種行爲,是爲了逃避家務活兒。

  莉齊見她們每天都會坐馬車去百老匯大道演講,而且坐的是沒有雨蓬的馬車,遇到大晴天或下雨天只能自己撐傘,就送了她們兩輛嶄新的四輪馬車,均配置着健壯有力的挽馬。

  她本想再送她們兩個高大的車伕,但她們說更喜歡自己趕車,就把她們帶到靶場,手把手教她們怎麼打槍。

  一時間,莉齊一躍成爲這些太太小姐最喜愛的天使。只要埃裏克一個沒注意,她們就會摟住莉齊吻了又吻,引經據典地讚美她的容貌氣質。

  儘管那些典故,莉齊一個也沒有聽懂,但她還是臉紅了。她美滋滋地想道:“哎呀,我在女人堆裏的魅力不減呀!”

  但隨着時間的推移,這些太太小姐的愛就變成了一種負擔,因爲她們察覺到莉齊的求知慾之低,簡直令人震驚。

  一般人碰到不理解的事物,要麼會提出疑問,要麼會在書中尋找答案。

  莉齊的做法卻是將其置於腦後,毫無求學精神,讓人看了很是焦慮。

  再加上,她的丈夫又是世間罕見的天才,有一顆頭等聰明的頭腦,學識廣博而不失微末,即使是他從未接觸過的領域,也能迅速融會貫通,甚至連女性主義這種男人天然弱勢的議題,他都理解得很快。

  太太小姐們擔心莉齊再這樣下去,會被埃裏克玩弄於股掌之間,決心要給她補課,增加她的知識儲備。

  莉齊知道後,先是甜甜地感激了她們的好意,然後飛也似的跑了。

  她太討厭學與自己無關的知識了,而書本上的知識大多一輩子也用不上——比如,美國是怎麼建立的,獨立戰爭打了多久,第二次獨立戰爭又打了多久,她對這些無用的知識完全不感興趣。

  她也不感興趣太陽系的構成,燈泡和留聲機的原理。唉,知道了又有什麼用呢,她這輩子也不可能動手做出一個燈泡來呀!

  她們要是教她怎麼照顧牲畜,她說不定就留下來學習了。

  想到這裏,莉齊覺得還是快些離開紐約比較好,她怕那些太太小姐追到家裏給她補習。

  離開之前,她叮囑管家,一定要保證婦女集會的安全,又匿名給婦女集會捐了一筆錢,沒有捐太多,怕她們淪爲強盜眼中的一塊肥肉。

  做完這一切後,莉齊讓女傭收拾好行李,把埃裏克推上馬車,朝着她心心念唸的小農場出發了。

  趕了將近一個星期的路,換乘了兩次火車,總算趕到了目的地。

  莉齊雖然有些疲倦,但想到馬上就能看到自己的土地,又興奮了起來,恨不得搶過車伕手上的繮繩自己趕車。

  她精神上十分亢奮,身體上卻頗爲疲乏,面色蒼白,嘴脣乾燥。

  埃裏克不得不把她按在自己腿上,強行讓她喝了一些水,又像喂小孩子似的,把麪包撕成小塊,哄着她喫下去。

  喫完以後,她的面色健康了不少,嘴脣也紅潤了起來。

  “噢,寶貝兒,你真體貼!”莉齊仍望着窗外,誇他的話卻脫口而出,“你不餵我,我都不知道我餓了。”

  埃裏克無奈一笑:“你還是不肯告訴我,我們要去哪裏麼。”

  莉齊也想告訴他,但她隱隱感覺自己選錯了地方,不知怎麼跟他交代。

  報紙上說這裏是“上帝遺落的綠寶石”,她也的確看到了“綠寶石”,但馬車早就駛過了。越往前行駛,土地越荒涼。

  不知是否她的錯覺,她甚至聽見了女人的厲聲尖叫,從樹林的另一端傳來。

  她忍不住抓緊了埃裏克的手。

  這時,車伕開口了:“要我說,你們城裏人就不該到這兒來。”

  這車伕是她在火車站物色的。從火車站到小農場,大約要趕兩個小時的車,她不想埃裏克這麼勞累,就找了個沉默寡言的老頭兒趕車。

  莉齊看了埃裏克一眼。

  埃裏剋扣住她的手,用指關節輕輕摩挲了一下她的掌心。

  他的體溫還是那麼滾燙,如同炙熱的烈火,令她感到無比安心。

  她鎮定了一些,故作天真地問道:“爲什麼不能到這兒來呀?”

  車伕冷笑一聲:“你們是爲了那農場來的吧?那的確是個好地方,但沒人啃得下來。我年輕時候當過奴隸販子,還當過南部邦聯的士兵,連我都不願到這兒來,你說爲什麼?算你們運氣好,碰到我給你們當車伕,要是別的人,你們早被喫幹抹淨了!”

  “爲什麼?”

  “沒有爲什麼。”車伕說着,扭過頭,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你男人是啞巴?”

  “不是啊。”莉齊有些莫名其妙。

  “那你一個女人家話那麼多幹嗎,我最討厭話多的娘們兒,還是說現在城裏流行娘們兒管爺們兒?”

  埃裏克平靜地說道:“再多嘴一句,我把你丟進樹林裏。”

  車伕又吐了一口唾沫,剛要回頭放幾句狠話,卻對上了埃裏克冷峻而兇狠的金眼睛。突然間,他的喉嚨就像被黏住了一般,什麼狠話都放不出來了。

  但他不想被一個城裏人下了面子,便冷笑着說道:“看在你男人勉強算個硬骨頭的分上,給你們一句忠告,別進樹林,裏面住着一羣惡魔,沒人知道那羣惡魔是什麼來歷,但他們瘋了似的割路人的頭皮,串在皮帶上,老遠都能聞到一股噁心的死人味兒。”

  莉齊嚇了一跳:“啊,他們是頭皮獵人1嗎?可是,這地方爲什麼會有頭皮獵人?”

  “太太,你真的是美國人嗎?頭皮獵人是五十年代的事情了!”車伕用力抽了一下馬背,加快了趕車的速度,“割頭皮、拿賞金的年代早就過去了!而且,頭皮獵人割的是印第安人和墨西哥佬的頭皮,”他咧嘴一笑,“——那羣惡魔割的卻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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