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Chapter 7
她臉上還帶着惱羞的暈紅,看到自己的牧場後,又露出了甜美的笑靨。
這牧場非常符合她的心意,雖然氣候冷了些,每晚都會降霜,但景色優美,一出門就能看見一座清凜、壯觀的雪山,遍地都是鮮豔的藍色野花,多麼可愛的地方!
那些土匪正在賣力地幹活兒,看見她以後,立刻興高采烈地跟她打招呼。莉齊也對他們揮了揮手。
他們其實就是一幫大孩子,最大的只有十九歲,最小的才十四歲,受了約瑟夫的蠱惑,才幹起攔路搶劫的行當來。
因爲附近女人很少,漂亮女人更少,這羣大孩子對莉齊有一種莫名的敬畏和仰慕,凡是她在場的地方,從不大聲講話,也不會隨地吐唾沫。
莉齊讓他們發誓不再偷盜劫掠以後,就給他們每人買了一套新衣,一雙新靴,一頂新帽子。
這些孩子從生下來,就沒有穿過沒有補丁的衣服,得知每人都有一套這樣的新裝後,歡呼聲差點響徹落基山脈。
從那以後,莉齊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便等同於天上的聖母。
現在,他們只聽她的話。只要她走過去,他們就會變得像小羊羔一樣溫順聽話。
埃裏克除非拿起馬鞭,否則他的話也不頂用。
其實不止這些孩子,整個西部對女性的態度都是如此。
埃裏克帶她去科羅拉多的大牧場挑選牛羊時,她發現,即使是最粗俗的亡命徒,嘴裏嚼着大塊菸草,見到女人也會盡量拿出紳士風度,併爲自己不正式的衣着而感到抱歉。
莉齊覺得他們的態度很有趣。
在紐約,人們發現女性渴望拿到選票後,便不再將她們視爲保護對象,甚至對她們拔槍相向。
與此同時,遠離大都市的蠻荒之地,身上總挎着槍的亡命徒,卻開始學城裏人尊重和保護女人。
像往常一樣,她很難對這種現象做出恰當的分析來。
但她有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這些蠻荒之地正在變文明,正如舊世界正在轉變爲新世界一般,所有跟不上變化的人都將被淘汰,譬如從前的蘭斯,譬如逃進落基山脈的約瑟夫。
不知道蘭斯現在過得怎麼樣了。莉齊暗想,他有按照她的建議買鐵路公司的債券嗎?賣假債券的那麼多,萬一他被騙得傾家蕩產了怎麼辦?
莉齊對蘭斯完全沒有感情,只有一種類似於養寵物的心態,尤其是得出他不過是一隻金絲雀的結論後,這種養寵心態便更加強烈了。
她揹着埃裏克,偷偷給他拍了一封電報,詢問他的近況。
不過,那都是把約瑟夫送到警察局之前的事情了。
發完電報,她就把這事兒拋到了腦後。
於是,她欣賞完牧場的美景,一轉頭,卻看見一位信使正在家門口等她,不由得有些摸不着頭腦,還以爲是爸的電報來了。
因爲忘了自己曾給蘭斯發過電報,她大大方方地接過信使遞來的信件,拆開看了起來。
“謝謝你的關心,我暫時不需要金錢上的幫助。你放心,如果有需要,我肯定會舍下臉面向你求助。聽說科羅拉多擁有北美洲最好的景色和氣候,希望你在那裏一切都好。”
落款是蘭斯·德·夏洛萊。
莉齊看到落款,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悵然。
她並不懷念冠以這個姓氏的日子,只是這個姓曾伴隨她那麼久,如今卻與她沒有半點關係。
她不禁頗爲感嘆,跟電影散場時發出的一聲嘆息沒什麼區別。
她感嘆的神色,在埃裏克的眼中卻變了味。
他掃了一眼她手上的信紙,冷冷地笑了一聲,越過她走了。
莉齊心裏一虛,但還是倔強地想道:“我又沒做錯,爲什麼要心虛,我對蘭斯的關懷完全是出於人道主義,不夾雜一絲一毫的男女之情!”
這麼想着,她理直氣壯地繼續跟埃裏克冷戰,直到晚上,都沒有跟他說一句話。
這是她第一次跟他冷戰那麼久。其實在晚餐的時候,她就有些頂不住了,想跟他說說話,看到他一言不發地喝酒時,她更是差點像平時一樣,伸手去把他的酒杯搶過來。
她把這種衝動硬壓了下去,心想:“萬一這是他的苦肉計,我豈不是輸了?”
儘管她並不明白,爲什麼一定要整個輸贏。她甚至有些忘了這場冷戰是怎麼打響的——噢,他一邊跟人搏鬥,一邊幫她補槍,營造出她是個神槍手的假象。想想就生氣,她並不需要這種假象,沒中就是沒中,她又不是接受不了失敗。
就這樣,她強忍住和他說話的衝動,硬是忍到了上牀睡覺。
也就是這時,她忽然發現,她是多麼需要埃裏克。
假如她沒有跟他冷戰的話,現在應該已經在他的懷裏睡着了。然後,他會低聲叫醒她,抱着她去浴室,親自給她洗澡。
他知道她什麼時候最想洗澡,也知道她最偏愛的水溫是多少度,甚至知道按摩她哪裏,會讓她像貓一樣舒服地仰起下巴眯起眼睛。
即使在浴缸裏睡着也沒關係,他會溫柔地叫醒她,把她包在浴巾裏,抱着她回到臥室。
她越想越後悔,爲什麼要爲了這麼一點小事兒跟他吵架呢。
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已不僅僅是她的自由,她的靈魂,更是她身體的一部分,一個如影隨形的保護者。
只要他在她的身邊,她可以在任何地方放心地閉眼睡覺,不用擔心蛇、熊、鼠蟻和山獅的侵擾。
他愛她,給她自由,給她安全,給她便利,給她一切可以給她的東西,她卻爲了一點兒瑣事,就把他晾在一邊,冷眼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地喝威士忌。
莉齊開始後悔跟他冷戰了。
她從牀上坐起來,穿上拖鞋,拿起桌上的煤氣燈,準備去找他。
下樓的時候,她聽見了嘶嘶的聲響,但沒有在意,可能是屋外的蛇。
附近有不少蛇,之前她在野外遛馬的時候,迫不得已打死了好幾條——不能不打,當時她騎在馬上,馬一看到蛇,就要受驚嚇。
這時,她感到腳背一涼,低頭一看,一條樹蛇正在她的腳上蠕動,想要爬到另一邊去。
因爲是一條無毒蛇,她面色鎮定,有充足的時間思索,這玩意兒是怎麼跑到家裏來的。轉頭一看,原來是窗戶沒關,順着松枝爬了進來。
她彎下腰,正要捏住蛇頭,把它扔出去,忽然想起這是一個極好的破冰機會。
於是,她又把蛇放了回去,然後大聲尖叫了起來。
不到十秒鐘,她就被一隻手臂摟住了,耳邊是粗重的呼吸聲,強烈的威士忌酒味籠罩了她。
埃裏克一手摟住她,另一手迅速如閃電般拔出靴子裏的獵刀,將那條蛇一斬爲二,扔出了窗外。
莉齊爲那條迷路的蛇哀悼了一秒鐘,然後轉過身,緊緊地抱住了身後的人。
“你怎麼一晚上都不理我。”她悶悶地說,“要不是這條蛇進了家門,你是不是打算永遠都不理我了?”
說罷,她勝利地想,這一番惡人先告狀的話說得可真流利,把責任撇得乾乾淨淨!
他卻沒有像以前一樣,順着她的話說下去,只是一聲不響地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急促而沉重地呼吸着,幾乎跟山林野獸的嗥叫聲一般粗嘎。
“好吧,”她想,“他不想認這個錯。那我稍稍喫虧一些,主動跟他認錯和好吧,一直這樣僵持下去,也沒什麼意思。”
她剛要選擇性把一些錯誤攬在自己身上,他就扣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擡起頭,低下頭,重重地吻上了她的雙脣。
這是一個充滿妒忌與強迫的吻,但是她喜歡。
他沒有閉眼,一直冷冷地盯着她,金色眼睛裏潛藏着熾烈的怒火。他的吻也帶着熾烈的怒火,毫不憐惜地進犯着她的脣齒,吞嚥着她的舌頭。
當她有些走神時,他甚至會兇狠地咬一下她,強制她回過神,對上他那雙燃燒似的金眼睛。
莉齊被他吻得臉紅了。
每次他嫉妒心發作時,整個人就會像掠食動物追捕獵物一般,暴露出一種不加掩飾的原始本能,跟平時冷靜剋制的他判若兩人。
儘管她已經跟他說過很多次,她更喜歡他粗暴一些,可只要他頭腦清醒,即使他有意識舉止粗暴,也遠沒有他無意識粗暴來得夠味。
一吻完畢,莉齊回味着這個帶勁的吻,心想,要不要讓他多嫉妒一會兒,這樣她也能多享受一會兒。
但看到他陰鬱的眼神,她又放棄了這一想法。
她就這麼一個丈夫,萬一把他氣出病來了怎麼辦?
莉齊眨巴着濃眼睫毛,反握住他的手:“我都不生氣了,你還生氣呀。”
他漠然無視了她的撒嬌,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審問道:“爲什麼要給他發電報?”說着,他像控制不住懲罰她的衝動一般,低頭在她的脣上咬了一下,“他在你的心中就那麼重要?既然如此,你當初跟他離婚幹什麼?”
他嫉妒得都開始說胡話了,莉齊想。
她挺想罵他一頓,但又怕他越想越歪,便按捺住罵他的衝動,哄他道:“乖乖,別胡說八道……”
他卻強硬地打斷她:“回答我。”
她望着他妒意深沉的金眼睛,頭腦空白了一下,下意識實話實說:“我有些可憐他。”
“可憐他?”
她老老實實地說道:“約瑟夫讓我想到了他。我感覺他和蘭斯一樣,都被時代拋棄了……”她遲疑了一下,“你看,約瑟夫當過兵,丟了一條腿,但國家不要他,社會也容不下他,於是他跑到這裏來,希望這裏的人能接納他。這裏本是一片法外之地,誰跟‘私刑法官’關係好,誰就能吊死一個人,哪裏知道這裏也漸漸變得文明起來,甚至開發出了旅遊業。我實在沒法不想起蘭斯,便給他寫了一封信,想知道他最近過得怎樣,有沒有被人騙。”她轉了轉眼珠,甜甜地說,“他不像你那麼聰明,很有可能被人騙得傾家蕩產的!”
埃裏克沉默了片刻:“你只想着他,有沒有想過我跟約瑟夫也很像呢。”
莉齊困惑地問道:“像嗎?”
埃裏克冷漠地笑了一下,陰陽怪氣地說道:“我知道了,我在你心中的地位遠不如他。”
“他連這種醋也要喫?”這是她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隨即想道,“噢,確實有點兒像,但也只有一點點而已。”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點點頭,鬆開她的手,似是要轉身離開。
她今晚被他打斷太多次,終於發起脾氣來,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拽了回來。
“聽着,”她板着臉說,“你再打斷一次,我就讓你去馬房睡覺,你這糊里糊塗的醉鬼!你跟約瑟夫一點也不像,你們唯一相像的地方,就是都當過亡命徒,但約瑟夫融入不了文明世界——”
埃裏克不帶感情地指出:“我也融入不了,還記得那些紐約人是怎麼說你的麼,你有一個‘野蠻人丈夫’。”
莉齊心想也是,便不動聲色地改變了話術:“你沒發現,我也不喜歡紐約的氛圍嗎?相較於所謂的文明世界,我更喜歡和你待在一塊兒。我愛你,所以我沒法像同情蘭斯一樣同情你——你在我眼中全是優點,我怎麼同情你?”
他重新抱住她,將下巴抵在她的頭上,頓了很久才說道:“全是優點?”
“你知道我爲什麼跟你生氣嗎?就是因爲你太優秀了,”她故作惱火地說道,“我算了半天彈道曲線全打空了,你卻能在搏鬥的時候,替我補槍……你那麼厲害,哪裏值得同情,別鬧脾氣啦,快跟我上樓睡覺。”
話音落下,他粗重的呼吸總算平靜了下來,聲調也不再那麼陰陽怪氣:“我只補了後面幾槍。”
“……那前面幾槍都是我自己打的囉?”
他點點頭。
這下莉齊真的惱火起來:“那你不早說!”她白賭氣了那麼久!
他低低地說道:“你不跟我說話。”
只有在喝醉的時候,他纔會用這種受委屈的小男孩似的語氣說話。
她的心又軟了下來,輕拍他的後背:“好啦,好啦,都是我的錯,下次不會再這樣不分青紅皁白跟你慪氣了。”
跟他冷戰一天,對她而言也是一場折磨。
他頓了頓,又說:“我不希望你再聯繫他。如果你實在擔心他缺衣少食……”他輕蔑地冷笑一聲,“我可以給他寄錢。”
蘭斯寧願去死,也不會收他的錢的。不過,蘭斯是死是活跟她有什麼關係呢?她只是突然想起這個人罷了,相較於蘭斯的自尊心,她更擔心埃裏克的心理狀態,便一口答應下來:“好,我以後不再聯繫他。”
埃裏克沒再說話。
就在她以爲他抱着她睡着了的時候,他低沉的聲音突然在她的頭頂響起:“太太,我有些難受。”
他從沒有說過自己難受,莉齊不由得嚇了一跳,連忙擡起頭,焦急地問道:“哪裏難受?”
“這裏。”他一動不動地看着她,拿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你今天一整天都沒有理我,我以爲你不要我了。”
“天啊!”她想,心裏爲他這句話揪作一團,“我真不該那樣對他,他這樣子,簡直像一隻受了欺負的小狗!”
她有些心虛地向他道歉:“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那樣對你了,原諒我好不好?”
他卻輕輕一搖頭。
這是他第一次明確不順着她的意,她又驚訝又好奇:“那你想怎樣嘛。”
他垂下頭,灼熱的氣息瞬間包圍了她,扣着她的後腦勺,在她的耳邊輕語了幾句。
莉齊當即推開他,又羞又怒地說:“想都別想!”
她開始懷疑他壓根兒沒醉了,醉鬼怎麼可能說出這樣的話!她憤怒地想道,臉漲得緋紅。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